看门小厮骂人的话是一茬接一茬,往日御史府压抑太甚,偶尔送上门的靶子,岂有不按住练练手的?
“咔”,门内嗑瓜子的看客显然不止一个。
爆裂声起此彼伏,文烨襄僵着脸退下台阶,隔着一层红漆铜环大门,闻声辨人听数,想必门内丫鬟婆子扫洒小奴已围了一圈,约莫十来个人。
君子动口不动手。
对方叫骂越来越起劲,再不还嘴,也太拂面子。
她清清嗓子,举起折扇指着门内。
“瞪着你的……”刚刚出口,却吊着下半句,老半天没好意思回击。
骂人自丑三分,文烨襄自己先涨红了脸,上辈子的齐宫里,闹腾作妖的不少,各色小鬼大显神通,污糟事儿足让她耳目双黑。光是骂街花样,熄灯下钥后只往后院一站。
几个时辰都不带重样。
她吞了吞口水,被骂得急了,还是回击道:“下流胚子小奴才,瞪着你的……两只骚眼睛骂人,你媳妇你老娘——”
算了,文烨襄脖子一缩,实说不出口。
好女不和恶男斗。
悬在头顶的烈阳火烫,这时打南面赶来辆四匹骏马套缰的马车,马儿金笼头并进,连车夫的衣饰瞧着都不菲。
吁!
马儿喷出的鼻息差点冲到她脸上。
和马儿两只大鼻孔相对,座上的车夫歉意朝她一笑,尔后利索跳下车,伏低身子跪在尘土里,恭敬请车里的主人抬步。
车帘微动,一只金线并紫竹的靴子率先迈出,腰间玉佩摇晃“噌噌”声清脆。
看来,这人富贵非常。
天上掉下来的钱袋子!
文烨襄盯着车内,双目呼呼生光!
该想个什么花样,将手伸进去掏两个子出来?
谁曾想,富贵公子营造的这庄肃隆重气氛,生生被门内小厮一句话搅散。
门内小厮:“你娘母老虎腥臊遭人嫌,断牙八十偷人生了你个小杂种,披着张人皮,踩着双破鞋,还学街上赖毛牛三挂玉佩,我呸,捡块牛屎当宝贝,吊在腰里不嫌骚。”
富贵公子瞬间石化,那脚悬在半空,再难落下。
跪在地上的车夫,脸色青白,汗捻子沾了满脸。
文烨襄偷笑不已,弯弯狐狸眼只藏在扇面之后,幸得无人发现。
帘后公子:“石头,这话可是骂我?”
车夫磕头不停:“小公爷恕罪,这门内奴才不长眼冲撞了您,这话……肯定是骂小人,对对,定是御史大人家里两个低/贱下人互骂。”
帘后公子气息稍稳,又似不信:“真的?”
车夫抬头,炯炯有神大眼恳切:“定是这样,小公爷人中龙凤,是天神下凡……”
然而,车夫的马屁,拍得没有门内小厮响亮。
门内小厮:“茅厕里爬出的小涎虫,白脸肉身肚里全是屎!”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跪在地上的车夫绿衣黑裤,站在墙角的文烨襄青衣蓝衫,只有富贵公子,今日穿着一身颇为夺目的白袍羽衣。
“混账,拿命来……”富贵公子气极,他血气方刚的年纪,加上生来一点就燃的脾气,当即提起宝剑跳出马车。
姿势够帅,宝剑光寒,就是没有找准门缝,剑头插进门侧柱子。
“啊!”富贵公子尝试再三,也没能拔出。
面子碎落一地。
文烨襄摇摇头,收扇抹去笑容,她正经着脸,拍了拍富贵公子肩膀,然后靠近墙柱,盯着剑锋走势,轻轻提脚扫堂踢。
这脚法,还是上辈子小康子独创,有个好听的名。
花柳脚。
哐当!宝剑落地。
“壮士威武!但你这招式……我仿佛在哪见过。”富贵公子没有多想,只高兴地揽住她的肩。
文烨襄被夸得意,俯身捡起宝剑递与富贵公子,抬眼细看的一刻,活见了鬼!
一字眉,厚唇嘴,鼻梁右侧坠着一粒黑痣。
上辈子教她功夫的小康子!
“小康子。”她下意识叫出。
“小康子?”富贵公子见她玉面俊朗,心里早就起了结交之意,虎躯随着笑靥摇晃,问:“小康子是谁?听起来像太监的名字。壮士有礼,我叫尉迟康景,家父乃卫安敬公,尉迟德涟。”
“借问……”文烨襄低头,对他招了招手。
两人凑在一块,脑袋挨着脑袋,显得热络熟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断袖。
文烨襄:“你爷爷的爷爷,是不是镇南大将军?”
尉迟康景:“正是。”
文烨襄:“你爹爹的爹爹,是不是卫安侯?”
尉迟康景兴奋:“正是。”
文烨襄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点头,又看了一眼意气风发,面容呈狼虎之相的尉迟康景,心生感叹。
乖,小康子不哭,上辈子姐姐错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