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的梧桐灰沉沉压着屋檐,那年齐宫夕阳浅浅铺在叶子周边,文阮楠坐在血红成幕的残阳里,不时擦着眼泪。
“起来。”阿宁走到她身边。
“阿宁你看看我的脚。”她怨怒交加,抽噎噎落了泪,慢慢扯掉鞋袜,脚底赫然已经磨出一圈水泡。
宫内老嬷嬷欺负新人,要她一个人包揽五个人的活计,实在委屈极了。
阿宁蹲下,逆着夕阳看她。
小脸皱成苦杏,疤痕斑驳的两颊挂着泪珠,水渍顺着旧疤横的横流,斜的斜飞,墙头五色交杂的猫儿,忽地懒懒立起,弓身从她头顶扑过,捉了只流连花坛,舍不得离开的蝴蝶。
“痛。”她瘪了小嘴,指着水泡又要再哭。
“马上站起来,我扶你回房上药……不要坐在这里哭。”
阿宁的身量没有她高,忙完一天任务已是筋疲力尽,但仍坚持背她回房。
她不明所以,但心里却高兴期待,听话的光着脚趴在阿宁背上。
好瘦。
但踏实。
红着脸靠着阿宁肩膀,额头触到阿宁细长光洁的脖颈,她蓦地有些不舍,不舍得此时此景。
通往芜房的路,求求再长再远一些吧。
在这深宫厚墙之内,身为敌国俘虏,打骂欺压不过家常便饭,而阿宁的温柔呵护,实则是秋霜苦叶里,浇灌在心房的蜜糖。
芜房到了,她留恋阿宁的温存,迟迟不愿下来。
脸皮矜持的,在这个时候早就伴着秋风没了影。
阿宁姐姐好软。
“襄襄,你坐到椅子上,我去拿药。”
“唔。”
不情不愿单腿小跳到床边,她扶着木椅,离了阿宁包容温热的体温,心里竟莫名失落,吸了吸鼻子一抹眼泪,盯着阿宁配药摊纱的背影,起了许久不曾有的撒娇心思。
啪嗒,故意挤出两滴豆大的泪。
不是因为脚疼。
而是因着,现在体贴亲近的阿宁,晚上又要变回严肃认真的教书夫子。
“你很疼?”
“只有一点点,喏,就这么一点点。”她伸出小拇指,比划着最上端一节指尖。
阿宁的背影僵滞,药瓶被揭开盖子,冷落在桌角。
半晌,阿宁才道:“女儿家也要坚强,不许再如今日这般随意哭泣。”
“啊?哦。”她眼泪立刻止住,胡乱擦了一把脸,乖乖坐在椅上。
阿宁持着消肿凉膏,心有戚戚道。
“弱势哭泣,眼泪换得来同情,但永远换不来别人的尊重。”
“我、我知道了。”
她点头称是,为表示自己坚强,当即接过药膏自己涂抹,偶尔不得法,碰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沾着药的木片,直接擦到脸上。
望着额间一道黑色药痕的她,阿宁无奈莞尔,摇着头又把药膏拿了过去。
“傻襄襄,你在我面前,还强逞什么能。”
阿宁俯下身,轻轻握住她的脚踝,药膏都没涂上,她便觉得大好了。
这便欠了夫子上药的恩,外加挚友问安的情,双份恩情不能忘,刚准备矫情的说几声谢谢。
却瞧见阿宁眼角的水痕未干,亮盈盈掬着泪。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阿宁含泪,有隐忍,有心疼,有疲惫……还有愤怒。
莫不是自己脚臭熏的?
羞得她半夜摸门出去又洗了三回脚。
往事令人啼笑皆非。
上辈子不知道阿宁的来头,如今想来,公主作为皇家金玉,照顾一介低/贱丑女,肯定委屈难熬。
就像现今站在大殿,喝下武阳王的英雄烈,她浑身灼热得要爆炸开来。
喉头腥甜一浪接一浪,她极力吞下,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须得两桶新鲜马奶,快……”
“好,你忍住。”
当着众人的面,白梓芙无情的收回胳膊,只唤来两个小太监,吩咐将文阮楠搀扶到偏殿暂休。
小太监谄媚着正要上前,孰料她摆手不用。
公主生性倔强傲然,必然不喜欢看见怯懦。
挺直身子,她佯装无事道:“拓跋什么来着?让让!我尿急!”
说着,笑着将酒囊塞回给拓跋玉,然后潇洒抬腿,仰头傲慢走过武阳王父子身侧。
出大殿还有一步。
拓跋玉叫住她,怀疑道:“慢着!文兄弟不会一去不复返,学那鸿门宴上尿遁而逃的刘邦吧。”
她背着众人,嘴里鲜血翻涌,几近不能开口,但决不愿失了彦国体面。
假意抬起左手抓脸挠痒,接住唇内溢出的殷红血液,她正对大门没有回头:“开玩笑,我去去就来!雨霖宴机会难得,与众贤切磋国策论文的乐趣,北方某些几个月都不洗澡的狄戎,又怎么会了解,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