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留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灯火明暗跳动,那个被一道疤痕毁容的女子,胜却人间无数芳春。
她的心也随之跳动。
长夜送暖冬化柳,无数个绝望无聊的夜晚,是阿宁领着她度过的。
阿宁与她相处,从来都是不疑不怨不躁,两人在敌宫扶持相知,对方人品清白如露,她好似日日站在云端下,时时卯足了劲,仰望云端之上的玉树风华。
但白梓芙,毕竟不是阿宁。
文阮楠猛一狠心,又换上那副绝情断恩的脸。
公主不能单单为一个人活,身系千千万万百姓,做不得独善其身的荒唐。
上辈子的回忆逗留心头久久不愿离开,握着被子的手陡然松却,退后一步。
最后的告别就含在嘴里。
她悲极反笑,从前蹉跎十年,这辈子偏又痴缠,但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回味这个声音,哪怕余生只能活在记忆里汲取到一点点甘甜。
无妨,夫复何求。
长痛不如短痛。
她这粒棋子,就在今天,要主动跳出主人的手掌。
心间炽热混搅,万剑生锋割切,苍白的玉面严酷冷淡。
就为公主做一次主罢。
短暂的闭眼后,再次睁眼,文阮楠一贯温润的眸已经沾满陌生的冷涩凄寒,仰头自嘲数声,当着令和的面,几句话说得叫人肝肠寸断。
白梓芙,亦躺在她的跟前。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但我和你,算哪门子的假夫妻!”
“白梓芙你欺我辱我,卖我做奴?我从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你哄走一点情思!”
“还脱光衣服躺在这里,省省吧,碰着你一根手指头,让我甚为恶心!”
“我祝愿你,和我那屋子狠毒的父母,垂死的彦国,早些领受该有的天罚!”
“不知廉耻!想男人想疯了……”
一刀一刀的浑话回荡耳畔,文阮楠自己说出的话,却也把自己伤得最深,不觉口齿打磕,太阳穴搅得发麻,再往后,舌根处涌起一股血气,但她生生吞回咽喉,还要继续说。
“噗——”床榻上的那人突然睁眼,歪头咳出声。
一片猩红,霎时从白梓芙嘴角流出。
温热的鲜血遗落枕席,红血丝与青丝纠缠在一块,白梓芙带泪撇过脸,身上的软被滑下,露出后背一大片如雪的肌肤。
“出去……”白梓芙颤抖着气若游丝,随手捻起一只枕头反手扔出。
可惜力气太弱,那只轻巧的枕头显得老态龙钟,还没飞到床沿一侧,便瘫软落垂。
不行!
文阮楠绷不住了,崩溃边缘的她脑子里轰哐炸开,哪里还说得出什么浑话,脸色比白梓芙还要难看,艰难地张开嘴,却只剩沙哑:“白——”
“白——”
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原来一旦痛到极致,竟失声了。
被压在喉咙处的血气拼命冒头向前冲击,她迅速反应过来,双手捂住嘴唇,但一股接一股的血,从鼻子里涌出。
用手一接,满手都是殷红黏腻。
幸得白梓芙现在背对着她,文阮楠急匆匆打转身子,本能向暗处走去。
绝不能让公主瞧见。
双手撑紧帐内一根横栏,接连呕出几口鲜血,突然有只纤细的手抚上她的背脊。
喘息着回头,身边的令和星眸带怒,只强忍着眼泪,柔声道。
“你别说话。”
虽咬紧牙关调整,但胸口血气翻江倒海,她俯身又吐出几口鲜血。
背上倏尔一凉。
当局者迷,令和目睹全程,那双狡黠水灵的眼里竟隐隐泛出杀气,趁着屏障后的白梓芙现下
虚弱,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不好。
文阮楠心里一惊,已然察觉出异常,猛地伸出带血的手扣住令和肩膀,不顾自己伤情之重,强行把对方揽进怀里。
“左边靴子里,有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边说边抬脚,干涩的眼里抖落一层薄冰,果真拿出一鞘匕首。
拇指稍稍向上顶开,刀鞘掉在地上,刀刃白光水寒。
“你!”
难道文阮楠竟要杀自己?!令和心里发寒,抵住对方的手腕本能地向后缩了半寸。
“我从不杀无辜之人,但你……”文阮楠轻轻揽住令和的肩膀,勾出食指沿着令和光柔的脸颊向上滑动,停在眼角那里,亲手为拓跋伊语拭去一滴泪。
她凑近令和的耳侧,低声说话时,虽轻轻缓缓,语调放佛柔清含情,但令和只嗅到无情的铁锈血腥。
气息潮湿温热,耳旁抚弄曼回。
文阮楠说。
“你如果敢打她的主意,我就让你曝尸城墙。”
“屠尽齐国宗族,再把你母亲的尸骨挖出来!”
“烧骨磨成齑粉,当风扬其灰。”
说罢,匕首刀刃处清白的光华一转,令和眼眸映水,那柄刀锋的倒影渐渐放大。
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