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又是一道炸雷,闪电短暂地照亮了屋内,作训室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脚步匆匆,神色凝重,没有人说话,烟雾缭绕里偶尔听见几声咳嗽声,以及敲击键盘的噼里啪啦声。
宋余杭按着太阳穴,已经连着一礼拜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嘴巴里因为焦躁而起了好几个血泡,她用舌头顶着,用疼痛来抵抗倦意。
办公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有人一把接了起来,然后回过头来喊她:“宋队,有新线索了!”
宋余杭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嗓音有些不稳:“喂?!”
方辛替她举着手机,林厌趴在地上,用卷尺量着地上的痕迹,她平时有些咋咋呼呼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是那么亲切。
“150×70×60!我知道了!是鱼缸!鱼缸!先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丁雪是在哪溺死的,直到翻遍了整个屋子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直到发现了这个!”
林厌晃晃手里的小型水族箱:“应该是他买给女儿玩的金鱼,养的很好,这种东西娇贵,新手玩不好一天就死了,他很有经验。”
“其次我们发现整个客厅只摆了沙发、餐桌,在本应该把客厅和玄关隔断的地方突兀地摆了一个书架,把架子挪开,发现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白色擦痕,测量后为150×70×60,符合市面上常见的海水鱼养殖的鱼缸尺寸。”
她说到这里,望向窗外,外面大雨滂沱,闪电的光亮划过她冰冷的眉角。
林厌的嗓音低下来:“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我确认,死者丁雪的死亡原因是迟发性溺水。”
宋余杭唇角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再一次进入审讯室,宋余杭只是来跟他做个道别,下次相见只可能是在法庭或者刑场上了。
“你是在鱼缸里溺死她的吧?”她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
孙向明蓦地咬紧了下颌,原本躺在长椅上休息的人豁地一下坐了起来看着她,隐隐有些咬牙切齿。
“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说完之后,孙向明看着面前警官冷静坚毅的眉眼又笑了起来,似嘲讽又似不屑一顾。
“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们找不到的,找不到就无法定我的罪,等天一亮,我还是会出去的。”
宋余杭看着他,这下眼底倒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了:“其实我很想知道,当你掐着她的后颈把人摁进水里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解脱还是后悔?”
如果真的是解脱的话,丁雪早就该死在家里了,不会多活那几个小时。
都说是学校打的那通电话救了她,殊不知,善恶本就在一念之间。
她说完,转身大踏步离去,任凭孙向明扑了上来撞在铁门上,又哭又叫又骂破了喉咙,也没有回头。
***
“外勤组全部出发,以孙家为圆心,辐射半径十公里内的所有垃圾场、收废站、旧货市场、二手交易中心以及回收出售渔具的店铺,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知道了吗?!”
雨水滑过她的鬓角,制服很快湿了半边,面前年轻的刑警们目光锐利齐声喝道:“是!”
“出发!”
车门落锁,警车再一次开出了市局,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
“林姐,宋队他们在过来的路上了,我们呢”方辛拿着手机问她。
林厌把手套摘了装进证物袋里:“该干嘛干嘛,你们随意,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装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面色如常挥手走开:“你们先干着,我去个洗手间。”
***
“我们小区的垃圾堆就在这了”物业打着手电引着一行人往楼背后走。
雨下得又急又快,低洼处污水汇聚成涓涓细流,再加上雨水一冲刷,那味道更难闻了。
宋余杭穿着雨衣,她个子高,再合身的裤子都有些短,露出小半截脚踝在外面,蹚着水走过去,拿手电四下扫射着。
“前几天有没有人来扔过垃圾?很大的一个东西。”
直径那么大的鱼缸他要处理无非就是卖废品或者二次出售,再或者狠狠心砸碎了扔,不论是哪一种都不会不引起人的注意。
物业公司的人猛地一拍脑门:“有,有,前几天504的业主搬了好大一个纸箱下来说是建筑垃圾,还怪沉的,我还搭了把手。”
“东西呢?”这个垃圾堆不大,一览无余。
“早就运走了,我说警官呐,您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找什么垃圾啊!”物业呵欠连天的,显然对半夜里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感到十分不满。
“运哪儿去了?”
“城北的垃圾填埋场。”
宋余杭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物业追了两步:“诶诶,现在去估计什么都找不到了,按市政规定,所有垃圾都会在当天统一销毁处理,要么填埋要么焚烧。”
走到楼门前的时候,技侦也刚好下来,林厌拿手挡着雨,抬眼看灰黑色的天幕,腕上的手表在黑暗里发出微弱的荧光。
离天亮还有不到六个小时,时间不多了。
宋余杭走她身前过,带来一阵潮湿的风。
林厌略抬了眼眸:“我想你应该知道,即使找到鱼缸,上面残存的指纹也可能因为大雨的冲刷而不复存在。”
宋余杭脚步微微一顿,侧过身子看她。
林厌望进那双棕色眼睛里去:“退一万步讲,就算鱼缸上侥幸留下他的指纹,那又能怎么样呢,判不了死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微微勾起了嘲讽的笑意:“死因是迟发性溺水,从主观上来说,当时没有立即致死,而且还有个三岁的孩子,我鉴定过的案子里有个因为情感纠葛砍了对方三十多刀的,残忍吗?可怕吗?丧心病狂吗?”
“但是因为是凶手拨打的急救电话,死者在送医途中死亡,所以最后被判死缓,现在也还没死成。”
“宋余杭,放弃吧,孙向明早就知道他不会死,他有恃无恐,你此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宋余杭从那嘲讽的笑意里咀嚼出了一丝冰冷的恨意。
她肩上的四角星花被雨水冲刷得雪亮,愈发衬得眉眼锐利,两个人就这么隔着雨帘,冷冷对望。
“那又怎么样呢,我承认,我国现行的法律或许是有不周全的地方,难道林法医要越过道德和法律的底线,去做那把杀人的利刃,以怨报怨吗?”
林厌唇角溢出冰冷的笑意,咬牙切齿:“如果法律不能让犯罪分子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替天行道,又有何不可?”
宋余杭上前一步,她个头高,把昏暗路灯下那一丝残存的光线都遮蔽完了。
林厌笼罩在她的阴影里,仰起头,雨水顺着尖俏的下巴往下淌。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如果有那一天,即使是出鞘宝剑,我也不惜亲手折戟沉沙掩没它的锋芒。”
宋余杭居高临下看着她,那双淡棕色的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情绪,但是林厌相信她说的出做的到。
一想到将来会和这样的人成为对手,林厌勾唇一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竟然有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
她抬眸,轻轻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手柔弱无骨地放上宋余杭的肩膀,在外人看去,就是两个相当亲密的人在说悄悄话。
林厌揽着她的肩头,在她耳畔吐气如兰:“是吗?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宋余杭镇定自若,微微偏了头过去也贴上了她的耳朵,她不能躲,躲就是甘拜下风。
“会的,不会让你等太久。”
林厌的手顺着她的肩头往下滑,雨水钻哪她钻哪,和宋余杭一样,她太懂得察言观色了,尤其是某些方面的天赋简直是聪明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