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抱着少年的头,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毛躁的头发梳顺了。
在少女温柔的安抚下,少年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但他还是埋在姜虞怀里不肯起来。
姜虞低下头,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耳朵:“思余?”
少年没有出声。
姜虞有点害怕,还以为他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想要将人推起来。
少年使了点巧劲从她手里脱身,双臂紧紧地箍在少女腰间,颤声道:“阿虞,让我多抱你一会。”
这时黑暗的洞府中忽然传来“嚓——”的一声,付芳菲擦燃火折子,点燃了左侧墙上的壁灯。
乍然出现的光亮令姜虞眯了眯眼,待适应之后,姜虞抬起头,便见付芳菲坐在墙边的蒲团上,正怔怔地看着他们,瞧了一会,忽然落下两行清泪。
姜虞被她看得有些尴尬,联想起她的遭遇,旋即猜到她可能是触景生情。
付芳菲也是个可怜人,她虽然是为了报复沈危,但也阴差阳错帮了他们,姜虞心中对她颇有几分怜悯和感激,见此靠到江玄耳边轻语了几句,江玄身子微僵,缓缓放开双臂,坐直了。
他的眸子还是红得吓人,眼眶也是红的,眼睛肿得像两颗小桃子。
他的目光如影随形地黏在姜虞身上,连眨下眼睛都舍不得,似乎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姜虞见他眼睛肿得厉害,三根手指捏在一起,掐了道法决,指尖忽然涌出一股清泉。
泉水凝而不散,缓慢延伸,化作一条水波粼粼的细长“丝带”。
“思余,闭下眼睛,我帮你敷一敷。”
江玄不肯:“不。”
姜虞才不和他啰嗦,直接伸手往他脸上一抹,强制他闭上双眼,指尖一引,清泉“丝带”如灵蛇游动,轻轻敷在少年红肿的眼皮上。
江玄顺从地坐着,双手伸过来,摸索着握住姜虞的手,长眉微舒,终于露出一点安心的神情。
姜虞看向付芳菲,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付芳菲与她对视了一眼,忽然醒过神来,有些张惶地撇开脸,举袖拭泪。
她仍穿着重伤时的那身衣裳,满血是血,看着简直触目惊心。
姜虞犹豫片刻,忍不住迟疑道:“前辈,您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玄冷静地说道:“她应该也是被太阴炼形之术复活的人。”
付芳菲注意到少年话语间那个“也”字,侧目看来:“你也是?”
江玄点头,语气里带了一分歉然:“阿虞是我的妻子。先时我以为阿虞被沈危所害,又见沈危带你亲厚,将你错认成他的……故而才想杀了你让沈危一尝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他闭着双眼,转过身,坦荡地朝向付芳菲:“我向来恩怨分明,先时杀你一回,你若不忿,现在也可以来杀我一回,我绝不还手。”
付芳菲凄然笑道:“我倒真的想死,只可惜怎么都死不了。”
“少年人,你想错了,想杀了我叫沈危痛心,那是白费功夫。你若真想报复他,不如去杀了湖底下那条白龙。”
付芳菲说着自己忽然笑起来,神容扭曲道:“也不对,像沈危这样的无心之人,他哪里会为别人伤心,他只爱自己,只爱权势。”
女人的身子猛打摆子,像是发了癔症一样,眸光灼亮,用尖锐的嗓音说道:“你真想报复他,毁了他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基业才是正道,哈哈哈……”
江玄眉梢微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听起来,前辈好像有什么办法?”
付芳菲站起来,激动地来回踱步,说道:“我自然有!天督城底下,有一座我们付家修建的地下暗城,城里藏着一条灵脉,这条灵脉正是玉京山能成为仙家灵境的根基!”
“炸了这条灵脉,整个玉京山脉都会塌陷,届时地火焚城,沈危……沈危和他那群爪牙一个都逃不了!”
姜虞听得心惊胆战,这也太疯狂了。
沈危虽然不做人,但天督城中也并不是人人都是穷凶极恶,杀一个沈危是为自保,炸死所有人就太过偏激了。
江玄轻笑了两声,说道:“听起来不错。”
姜虞握紧他的手摇了摇,低声道:“思余!”
江玄咬牙道:“阿虞,你别劝我!不论如何,我都要叫西门闻雪和沈危这两个老贼死无葬身之地!若他们不死,若他们不死……”
他们还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少年情绪激愤,身上隐隐又有魔气翻腾,眼角魔纹的颜色又加深了几分。
姜虞见此,不敢再反驳刺激他,只好顺着他道:“思余,这两人固然可恨,但还有很多人是无辜的。如果你这么做了,与当年杀害游仙村村民的西门闻弦又有什么区别?”
“思余,你不是这样的人,别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好吗?”
这话击中江玄心中软肋,他稍微冷静了几分,抿唇道:“……好。”
其实在江玄看来,沈危该死,沈危的爪牙听从他的命令,害得阿虞身陷险境,一个两个的,都同样该死。
他的确不会对无辜妇孺动手,但沈危的手下在他眼中可不算无辜。
他本来就是腥风血雨走出来的,心性早被养歪了,即便后来回归江家,也不过是顾忌着“江家少主”这个身份,行事有所忌惮罢了。
他是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报还伤害过自己的人的。
但是——
阿虞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所以他愿意忍耐,愿意克制本性中那凶暴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