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在山后面已经很久了。
黑暗如同潮水席卷而来,在村子西头的山巅上,趴伏着暗红色的云霞,像一条不甘消失仍旧挣扎着扭动的巨虫。
院坝上,凉棚下,吊着两盏百瓦的白炽灯。
灯光很亮,无数飞蛾围着电灯飞着,光影中,像是舞动着许多黑色斑点。
人们来了,人们散去。
锁啦队已然演奏了起来。
在血染的风采这首曲调里,在乔家的一间偏房内,罗平坐在一张小板凳,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烟头微亮,一股青烟袅袅升起。
他的面色铁青,低着头,死死盯着地面。
江三爷坐在屋内的藤椅上,一边举着右手不时拍打着自家大腿,一边在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事情不是这样做的啊!”
门口,一个头上缠着白色帕子,左手臂上缠着黑纱的中年女子陪着笑,嘴皮子上下翻飞,不停地说着话。
“老爷子,罗师傅,这事是我乔家不对,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根本不知道老大会这样做啊……”
顾心言站在一个立柜旁边,手指甲无意识地在木柜的柜面上轻轻扣着,不动声色地瞧着这场大戏。
事情很简单,两三句就能说清楚。
丧礼上多了一个阴阳道士。
这事要从乔家老大乔森说起。
乔森今年三十来岁,在铁路上工作,是江津县火车站调度室的一名值班员。
列车从车站经过时,站台上总会站着一些拿着小旗子的工作人员,乔森做的就是这份工作。
清水镇归属江津县管辖,距离江津有三十多里路,渝益铁路从这两地经过,中间只隔着一个叫古家沱的小站。
乔六是木匠,一直都在清水镇讨生活。
乔森之所以跳出农村,捧上了铁饭碗,得益于乔六的大哥乔。
乔十几岁便出去当兵,参加过对印自卫反击战,负过伤,得过勋章,退伍之后留在了藏地上班。
七几年的时候,他回到内地,分到铁路上。
乔一生未娶,无儿无女,谣传被伤到了要害部位。
后来,乔森入了乔的户籍,在户口本上成了乔的儿子,顶替乔成为了铁路上的一员,捧上了铁饭碗。
与此同时,乔森又是乔六唯一的儿子。
今天一早,接到乔六酒醉淹死在池塘内的消息后,他马上请假回家,在罗平等人上山寻坟的时候,他回到了清水八队。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除了几个同事之外,还有一个阴阳道士同行。
丧事上,绝不能有两个阴阳道士当面,这是默认的规矩。
故而,罗平这般愤怒,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刘先生说了,他只是陪朋友前来,一应事务仍然由罗师傅你来主持,他也就在旁边看看,什么都不会说……”
乔木莲如此说道。
“哎!”
罗平叹了叹气,将烟头处吹着的指头般长短的烟灰抖掉,举起手,将烟含在嘴里,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
吐出一口烟圈,罗平说道。
“乔二姐,你到四面八方打听打听,我罗某人做事有没有拉稀摆带过?既然二姐话说到这里,一会儿,我罗某人就在这高人面前好好做一场……”
“麻烦了!罗师傅……”
乔木莲脸上堆满了笑。
罗平摆摆手,没有说什么,他站起身,准备向外走去。
这时候,一个中年妇人推开半开半掩的门闯了进来,这个和乔木莲面貌相似的女子是乔家老三乔水莲,她一脸惶急,声音发颤。
“不!不好啦!那个……那个香点不燃了!”
“什么?”
“香头灭了,老大拿火机重新点香,点……怎么也点不燃!”
香点不燃?
什么鬼?
罗平整个人都不好了。
类似丧礼上香火无法点燃的传说,罗平听过不少版本,这些故事的中心都和恶灵厉鬼有关。不过,他一向都当做是笑谈,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聊天时,自己也制造了好几个版本出来。
内心深处,他是不相信的。
这不科学啊!
他和江三爷对望了一眼,迈动步子,大步向外奔去。
一群人急急奔出门去,很快,整间偏房只留下了顾心言一人,他靠着那张木柜,手指仍然在柜面上轻轻抠着。
顾心言皱起眉头,鼻头也微微皱着。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特别的味道,究竟是怎样的味道?却难以说明,这十几年的人生,他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
尸体的腐臭味?
鱼腥草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