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脑子里的最后紧紧绷着的一根弦随着少年的话在此刻分崩离析。
本来相安无事,他们的关系可以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甚至逐渐暧昧起来。
可汪洋的五千米深处,因为一颗自山崖抛下的石子在下落过程中与空气不断摩擦,刹那间星火四溅。
但她还是镇定道:“贺焱,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什么。”
像是一个气球上面挂满了精心准备过的礼物与惊喜,有人迎着风站在高处的眺望塔上,将它缓缓放下,期待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有缘人能看到这份不期而遇。
这里面有很多外界因素,比如松手时天气的绝对温度,力度大小,甚至不远万里的战争所弥漫而来的硝烟都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贺焱感应到了什么,他直起身,眉头微蹙。
林淼的指尖竟有些颤抖,不经意间的碰了下耳朵。
她从温鹤那里了解过,贺焱并不知道他与自己有过婚约,只是清楚有这个人而已。
温鹤问她,既然她与贺焱关系明朗起来,有了冰释前嫌的意味,为什么选择不告诉他?
林淼很平静地说,他没必要知道。
反正她不是什么好人,和她强行绑定的人生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干脆就不要说了,灵魂还能自由一点。
但贺焱救过她一回,那么礼尚往来,她也应该责无旁贷的替贺焱解决这个难题。
现在令人棘手的是,他好像知道了。
“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事,也不管你在知道后是怎么想的,我想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
她的口气从没有变过,“去年文校打的那场篮球赛,你砸门的时候,我和陆丰都在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很聪明,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我尽我所能帮助你,是为了回报你的恩情,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你也有属于自己的理由。”
贺焱想过无数次林淼这样清冷孤傲的人拒绝起来该是怎样无情冷酷,但没有一种想象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
也从来没这么想去杀一个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丢进十八层地狱里都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有种悬挂很久的一颗心重新回到正轨,劫后余生还依然担惊受怕的心理。
幸好。
幸好自己是个张扬放纵的人。
他表面上漫不经心地笑:“我想起来一套是一套,做事不讲后果,我能有什么理由?”
林淼不上他的当:“能有很多,或许你听到了什么。”
贺焱看上去几乎无懈可击的笑容顿在唇边。
她敏锐注意到他的变化,继续道:“我根本不在意你听到了什么。”
月色朦胧,染上她清澈透明的双眼,林淼一身清寒,坦然又无畏,“目前,我可以斩钉截铁的对你说,你想要完成或是希望的事情,只要我能够办到,我都会尽力完成。”
“之前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谢谢,不是敷衍,都是真心实意的。”
发高烧时,她的噩梦反复无常频繁出现,是贺焱没有视而不见将她送到医院,半梦半醒间,她睁开眼,光线刺入,林淼看到那个倚在沙发上,长腿盘起来不肯坐正的少年。
阐述遇见时,四目相对的片刻,本来无边无际的恐惧被身边少年灿烂的笑容冲淡,他的性格不像太阳,他本身就是太阳。
就在刚才,贺焱半开玩笑的让她感谢自己,林淼脱口而出的一句谢谢,是心怀感激的。
在愤怒与悔恨之余,贺焱想通了很多事,那些摸不着头脑,没有思绪的问题,都被她一一细心解答了,林淼像个有技巧的答辩者,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却让底下选择的观众心急如焚。
“那你来猜猜,我对你好的理由是什么?”
“这不在我需要考虑的范畴之内,不过我希望你可以打起精神,继续往下过好每一天。”
一如你向别人展现出的那副模样。
贺焱要笑不笑道:“你对我表现得这么漠不关心……”他生性恶劣,近乎消极的用最大恶意去揣测林淼的想法,“嫌弃我不干净,厌恶我?不想和我捆绑在一起?”
林淼垂下眼,气流涌动,繁星满天,她说出来的话如星月梦幻,叫人不敢相信,“我不会嫌弃你的,至于过去也同样,我一点都不在意。”
贺焱自己都没察觉到,在听到林淼给出肯定答复时,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松了口气。
她几乎笃定道:“所以你听到了那通电话,对不对。”
“林学霸果然是林学霸,一边说着事不关己不需考虑,一边又在兢兢业业替我殚精竭虑。”贺焱的口气像是与她开了个玩笑,“你这么了解我,又不计较我之前那些事,要不干脆咱俩凑合凑合,粗茶淡饭过一辈子得了。”
林淼极力遮掩万千束烟花消失在天空中那一秒所迸发出的心动:“我奉劝你不要开玩笑,你根本不是喜欢我,只是同我一样出于报恩,今天发生的事,谈过的话,希望你能当做不知道,如果时机成熟,我会履行我的承诺帮助你摆脱他。”
他没有回应。
过了许久,两人在这吹够了冷风。
“走吧。”她控着轮椅朝亭子外说。
“林淼。”贺焱再次喊她,“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她在阴阳分割处回头。
“你说。”
“也许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问问我自己。”他喃喃自语,“如果你重返二战前杀死希特勒,阻止了二战的爆发。可若没有发生二战,你回去刺杀希特勒的理由是什么?”
这一经典悖论曾引发无数人热烈探讨思考。
林淼没有犹豫,笑了下对他说:“我给出的理由是……这本身就是说不通的。”
“你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用不可能去验证不可能,得到的也只会是不可能。”
贺焱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半边脸的轮廓浸在黑暗中,好似这才是他阳光恣意下最真实的那一面。
他说:“不。”
月光向大地范围内慷慨敞开怀抱,投在八角亭檐上,又偏折到整个亭子里,温和又清冷的颜色如积水般铺开来。
贺焱重新走到她的前面去站定,有几股风从两人间穿插而过,他低下头细细看着她的眉眼,似乎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杀死希特勒依然无法改变即将就要到来的事实,你可以杀死一个希特勒,但往后经年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你只能保证,你所存在的那个时代没有希特勒。”贺焱的声音很好听,他们的距离也离得很近,近到鼻尖差几毫米就要碰上鼻尖,近到能清晰的听见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与心动声。
他却撤回动作,“每个事件的决定性因素永远不止一个,也许你扼杀掉了最关键的一步,但这并不代表其他微小可能不会决定最终结果。”
林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但有句话你说的没错,林淼……”贺焱如释重负的笑起来:“至少目前的我,确实没有对你产生喜欢的前兆。”
“这次换我说声谢谢吧。”
“还有,你不要再把自己活得那么累了,我看着都疲惫,林学霸,你要记住,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不需要付出什么来换取相同的高度。”
原来这是一种共鸣。
他是理解自己的。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无穷大化作了零。
林淼很久没有真心地笑了。
是啊,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