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源初年,逐日之巅三处合并,领主姓巫,传闻中铁血手腕却爱民如子,是位深受各族爱戴的君王。
飘渺宗也换了一位宗主,极为年轻,喜欢着绯红仙鹤锦衣,他生得眉眼精致,只是脾气不大好。
这位宗主素来不喜外出,他常常一个人坐在桃林下喝酒,花瓣落了他满肩,有白猫喵呜一声提醒他,身边还放着一颗蛋。
蛋壳是羽白色,足足有半人之高,上面附着一层黑色咒文,看起来怪异又令人心生畏惧,但这位极冷漠的宗主却十分有耐心的每日拿晶石喂养着,蛋壳不紧不慢地吸收,却丝毫不见动静。
直到有一天,那颗蛋开始从内到外碎开,钻出一个粉装绿头绳的奶娃娃,他似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陈有病就是大傻逼!我不喜欢红配绿也不喜欢这破地方!”
年轻俊美的公子红眸冷淡,不轻不浅地掀开眼皮,“避方给你煎好了药,你重新从幼兽形态化形,各方面都很虚弱。”
“她让我把你照顾得白白胖胖,小黑,你要听话。”
男孩子眼框红了一圈,扒着碧玉药碗,嗓音轻颤,“魏临渊,我跟你讲,她肯定会回来的。”
青年澄澈眸子像古井一般毫无波澜,扯了扯唇角,“是啊,她总要回来。”
她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说黑衣人的身份,说自己可能会消失在这里,最后她说——
小黑就暂时交给你啦,把他养得白白胖胖吧。
还有,你要记得按时吃饭,照顾好身体,五年后我就来找你。
所以啊,他的小师姐一定会回来。
后来过了一些时日,有个蓝衣裙的姑娘来找魏临渊,她手中提着芙蓉糕和几壶酒,笑意盈盈,“你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怕憋坏了。”
小黑率先打开酒壶,轻嗅了一下,“是桃花酿!”
“小鬼头,你这嗜酒如命的爱好要不得。”燕黎摸了摸他的头,“慢一点,还有很多。”
小黑点头嘴里含糊不清。
魏临渊手中捻着一块芙蓉糕,抬眸轻笑,“师姐今日怎得会来这里?”
“巫少云要大婚了,要不要改日一起去喝喜酒?”燕黎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他闭门不出憋出心病。
“原来是这样,那女子师姐可曾见过?”魏临渊右手拿起瓷白玉盏,倒了点酒。
燕黎点头,“见过的,大家闺秀,品行温和良善,见到巫少云的时候满心欢喜,一直追着他锲而不舍。”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向来泰山不崩于色的大师兄后来也为她落了不伤,少云算是遇上一门好姻缘。”
“挺好。”
也算是有了归宿。
燕黎看他仍然不为所动,想了想道,“你知道吗,小师妹曾经告诉我她想要和你一起去看塞北长烟落日,还有江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臭小子,即便她现在不回来,你也可以先代她看看人间万里山河,如今初夏,想来正是她所爱的景色。”
自从接手飘渺宗后,魏临渊就再也没有像野兽一般痛苦嘶吼过,那天的疯魔仿佛只是幻觉,他变得很安静,说不出和从前有什么不同,每日三餐正常,在桃树下一坐便是一整天,也不说话。
后来在飘渺宗清理魔窟后,不知怎得,他猩红着眼,突然就泪流满面,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了,他一直都如常人一般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无喜无悲像个冰块。
但到底还是有些变化的,他从前不是月白外衫便是黑色广袍,如今偏爱艳红色,有时神情懒散赤脚坐在台阶上,让她心惊他身上仿佛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怜惜感慨,燕黎心里知道小师妹约莫是在欺骗他,毕竟谁能够魂飞魄散还会归来,每个人都对三年前那件事避而不谈。
直到现在,魏临渊表情终于有了些松动,他盯着燕黎道,“她果真说过?”
“骗你是小狗。”
很久以前,她确实是说过这番话的。
燕黎只希望魏临渊能够好好从绝境里走出来,切莫生心魔,这是小师妹在信里留给她的话。
小黑同样瞧着他,“陈有病可喜欢江南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也去看看吧。”
粉色花瓣经风一吹便落了满地,魏临渊薄唇微抿,并未回答,他目光落在不远处山峰上,那里云雾缭绕,像极了从前的落日森林。
燕黎走后,小黑已经醉得一塌糊涂,趴在桌子上哭得几乎要断气,“哇陈映月你这个臭狗屎……我他娘地当初就不该救你呜呜呜呜……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啊啊……”
魏临渊一只手给白猫顺毛,然后把小黑怀里的空瓶拿走,“避方,带他下去休息。”
那猫悄无声息化为人形,眼里似乎带了几分嫌弃,“是。”
鼻涕眼里都抹在一起的小孩子,真是太脏了。
避方一贯有洁癖。
三日后。
魏临渊手里拿着锦盒去见巫少云,新郎官墨发玉冠,比之当年多了几分让人臣服的气场,“这是贺礼,祝百年好合。”
巫少云抿唇,瞳孔里倒映着一位红衫俊美的身影,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魏临渊,你是不是很想她。”
青年没说话,将锦盒放在他手中便离去。
怎么能不想呢。
可是时间还没到,还有两年,他等得及,哪怕是十年百年,他都有得是光阴等一等。
今日的饭菜不好吃,有鱼刺卡住嗓子,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想要毁了这里。
想念是一味最诛心的毒药,经久不绝渗入五脏六腑,痛得人麻木。
于是他踏上了旅程,去看她想看的山河。
沿途经过雪国,他想起那一年在甘泰山,陈映月和他打雪仗,哈哈哈笑个不停,后来耽搁课程被先生罚站,两人在雪地里扎马步。
“好无聊,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大美人和黑心莲……”
“小师姐,你是不是在骂我?”
“我哪敢!”
“你就是!”
大雪悉悉簌簌落了满肩,连头发上都是霜白。
大抵岁寒满身雪,也算是白头。
春去夏来的时候,他瞧见了江南水乡温柔色,也有那些缱绻撩人的荷花亭亭玉立,塞北沙漠虽然冷热交加,可是孤城落日和南飞大雁却是极美,苍凉又辽阔。
他看见了虔诚的苦行僧,为了信仰三叩九拜到寺庙脚下,终年累月意志坚定,他看见了绵延不绝的雪山冰川,慢慢开始消融,山下渐渐有了溪流和炊烟人家。
万里河山,什么都很好,可是为什么没有她?
后来那些景物人家都不再能让他动容,反而愈加阴郁寡言,他心里有些害怕,怕自己在她没回来之前就变成一个疯子。
有天路上碰见一伙杀人抢劫的土匪,魏临渊也只是动了动手,那些人便转眼身首异处,他却半点提不起情绪,只是觉得很累。
或许从前他很享受杀人时的狩猎感,但是如今仿佛已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