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黑暗里,苏绵听到了人群说话的声音。
睁开眼,神智有些不清楚,视线所及,是医院有点泛黄的墙壁。
未等多想,手臂上的疼痛降临,一阵一阵的,又麻又让人胆战心惊。
她顺着痛感低头,视线有些模糊。
大致的轮廓,鲜艳刺眼的红顺着蓝色透明的塑料管道流入血袋。
浓稠且真切。
不是梦!
她张嘴,瞳孔微缩,眼眶发红。
“绵绵怎么了?是疼吗?”语气有点担心。
苏绵抬眸,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大概三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子。
这是她母亲,周雪薇。
做了这个身子两辈子的母亲,周雪薇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只是此刻没了鬓角的白发,少了皱纹,看上去很年轻,也很干净。
她替苏绵擦掉额头的汗珠,浅笑:“绵绵不要担心,等你姐病好了,她一定会感激你的!”
这句话,周雪薇从苏绵记事起就开始说,说了二十多年,直到和邻里一起把她丢到火葬场烧了,做了驱邪的术法才算结束。
但这事又有什么办法呢?
苏绵的姐姐苏蕙是稀有血型,命不好,一出生就有凝血性障碍,得了病,需要同样血型的血来续命。
而苏绵的爸爸苏洵望,只是个典型的庄稼汉,一年四季干的都是下力气的苦活,兜里根本就没有钱给苏蕙治。再加上这个年代,国库血液样本空缺,苏家也还没分家,大家用的都是公款,在农村,闺女就是赔钱货,养的再好,再亲,将来也都是要给别人家做媳妇的,叔叔婶婶那里吃个饱饭都是困难,哪里还会允许一大家子的公款落到苏蕙这个丫头片子手上。
周雪薇苏洵望夫妻俩人一合计,决定再要一个孩子,运气好的话,就能每月按时给苏蕙续命。
如此,既省了钱,又多了一个免费劳动力。
于是,苏绵出生了,成了老苏家最小的闺女,苏老太太把她宠到了手心,父母也很是疼爱。
好景不长,苏绵刚养到三岁,苏蕙的病情就恶化了,险些丢了命,很快流言蜚语就出来了,大家都说是老苏家的二姑娘克了大姑娘的命,是个吸血的妖怪,要不然这大姑娘哪能日渐憔悴?
周雪薇听的久了,难免记在心上,因为这件事情和苏绵产生了隔阂,虽说闺女两个都是打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天底下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人的心脏本就是偏着张,又何况苏蕙比她优秀那么多!
所以,上辈子的苏绵,成了苏蕙的血罐子,活生生的,送了自己的前途!
好在上天怜惜,让她重生。
那么这一切,就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
苏绵动了动软绵的身子,趁着周雪薇和医生讨论苏蕙的病情,她慢吞吞的穿了鞋,向外走。
县城的医院大,环境好,走到屋外,细碎的光折射下来,能感觉到阳光的清香味。
不再是被周雪薇拘着没日没夜的给苏蕙抽血的日子,连神智都不清楚。
值班的护士拿着本走过去,看了一眼门口抽烟的男人,皱眉,递给苏绵一块冰糖,随后露出抹笑,语气有点担忧:“绵绵,你一会儿直接跟你爸妈回家吗?”
冰糖算是好东西,挺贵的,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的。只是她从小就因为苏蕙的关系往医院里跑,和这些护士很熟,没推脱。
她把糖接过来,道了谢,含到嘴里,细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撒下一片阴暗,半晌,才“嗯”了一声。
护士努嘴,想说苏洵望夫妻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念着在孩子面前,变成了叹息,叮嘱:“回家,好好和你爸说,多让你爸给煮点鸡蛋吃,补身体。”不然这哪受得住啊?比起她们家胖乎乎的大闺女,不知道小了几个码。
话刚说完,就被其她小护士叫走。
路过门口,向里看了一眼,语气挺冷的:“医院内禁止吸烟。”
男人抬头,露出一张愁苦的脸,说了句抱歉,转身,头也不回去到了医院的楼梯里。
楼梯的大门被打开,同样叼着烟的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样貌清隽,眉眼张扬。
这是京城那边刚调来的医生,景世。
生得一副好相貌,成日里嚷嚷着要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可惜,本身就是个烟篓子。
烟篓子今日倒是有几分反常,抽了两口烟,觉得没意思,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脚。
“呲——”的一声,灭了火。
苏洵望的脚步顿住,继而加快了速度离开。
这是怕扰了他人的兴致。
出奇的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