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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女似娘

大妹安顿了,小弟来事了。

一天傍晚来临,小弟在村巷上和小伙伴追逐打闹。玩累了,口渴了,肚饿了,蹦跳着推门进屋。家里冷冷清清,毫无生趣。干农活的大姐大哥没收工,割草的小姐小哥无踪影。小弟跑进灶间,掀开锅盖,空的。拉开碗橱,除了油盐没啥吃的。“咕咚咕咚”,喝了小半勺凉水,抿抿湿嘴巴,撩撩小舌头,东张西望走回大门间。突然,小眼睛发亮光,盯住长条桌中央端放的一只绿瓷罐。小弟噌噌几下子,爬上长木櫈,攀上八仙桌,手脚并用爬向瓷罐。

瓷罐锃光瓦亮,一尘不染。它大肚小口,被盖子盖着,外面用红布裹住“罐脖子”,并用红线扎牢缚紧。小弟凭小经验猜测罐肚里准有好货,说不定能一饱口腹哩。一双小手很利索地扯断红线,掀掉红布,挪去盖子……藏品灰白色的,粉粉的,毫不迟疑,抓了一大把塞进嘴巴里。“呸!呸!”“炒米粉怎么这么难吃呀?”小弟怔怔的,望着罐子,十分纳闷。他呆坐在八仙桌上。一双小手使劲抠着嘴巴里怪粉的余渣。那令人作呕的怪味已经“吊”出了小弟的晶莹泪花花。

正在这时,大姐招娣回来了,其他哥姐也陆续到家。招娣见状,大吃一惊!不得了哇,小弟嘴巴里的是老娘的骨灰啊!作孽哪,天理难容!

原来,当时根据农村农业形势发展需要,每年冬季都要大搞挑高填低、整田平地,兴修水利,誓夺高产丰收。旧墓老坟需要统一规划,集中安葬。老爹小皮匠的新坟也要迁移,到时尘埃落定后再把老娘的骨灰罐一并安葬。看来老娘骨灰罐只好暂搁家里,至少到年底“冬雪雪冬小大寒”节气阶段方可入土为安。谁知,妈妈的骨灰误进了小儿子的嘴巴。做儿女的愧疚啊,不安啊,自责啊,杂味陈心,心燃急火。小弟挨揍是免不了的。一阵阵揪心的哭声从清贫诚厚的农家传出来,有大姐的、二妹的、小妹的、大弟的、二弟的、小弟的。除了养鸡的大妹不在场之外,这一幕对每个家人都刻骨铭心,震撼心房,催人泪下。

刚巧,我在大队部开完生产队长会议回来,从招娣家场门前经过,循着哭声询问原委。归根结蒂,招娣家半小大人多,都在长身体,吃口重,无奈工分挣得少,集体分粮少,难免有时忍饥挨饿。我立即和会计队委们商量一下,请保管员到仓库里称上五十斤双季稻谷,先赊账记着。尽管不多,还是可以帮助招娣家救救急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二弟放学后雷打不动地要去田野割草喂兔羊。晴天尽量快割多割,储存一点阴雨天使用。二弟话语不多,忠厚勤快。他发现那一长溜社员各家各户的粪缸旁,一簇一簇的青草嫩绿鲜亮,肯定是沾了粪坑的光。心情喜悦,手脚灵活,不顾脏臭,连割带拔,风卷残云。触类旁通,二弟又背着草篮快步去到附近村巷的粪缸旁,果然收获满满。

返家途中,遇到个负有同样使命的男孩子。他们的草篮有的刚能垫个底,有的篷篷松松半篮子,有的仅有一小簇。男孩子们眼馋嫉妒二弟的丰硕战果。他们头挨头嘀咕几下,齐刷刷地围住二弟,要与二弟“甩镰刀”比赛。规则是:五六米开外,田埂上竖半块砖头,用镰刀甩过去砸。谁砸中谁赢一把草。二弟死活不肯,执意要离开。无奈势单力薄,被他们围着,扯着,搡着。稍不留神,张三伸手抓一把草。防着张三,李四突然偷袭……一眨眼工夫。二弟的草篮抢空了。望着一溜烟逃跑的“抢劫者”,二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捡起半块砖头,嗷嗷吼叫着向前掷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啊依喂”一声惨叫。有个男孩子脑袋中砖,顿时鲜血直淌……

事情发生了,当家大姐招娣没得招。尽管先错在对方,可是二弟的过激行为导致发生“流血事件”。大姐死拽着二弟上门探望道歉,掏腰包赔医药费是必须的。二弟委屈倒霉,连累家里的胡羊、兔子也要饿肚子。

岁月如梭,气象更新。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大姐招娣带领弟妹们,像一朵朵傲霜的菊花、凌雪的梅花,苦尽甘来,喜迎新生活。

昔日的一群半大小子都出落得有板有眼有出息。大妹福娣出嫁邻近长安公社一户世代竹匠家,衣食无忧,儿女绕膝。二妹接替养鸡并承包发展,搞得风生水起,俨然当上“商品鸡饲养基地”女老板。小妹和男友与人合伙在闹市区开办一家酒楼,迎来送往,热气腾腾。大弟应征入伍当上驾驶兵,复员后在县里运输公司跑长途,收入不菲。二弟沾上哥哥的光,凭着“光荣人家”的金色荣誉,被大队推荐进县机床厂当工人。曾经不懂事亵渎妈妈的小阿弟跟着泥水匠高手宝兴学生意。

说到泥水匠师傅宝兴,他跟招娣同村不同队,小学里是同班同学。青春年少时,就慕恋招娣,可惜底气不足。何故?宝兴是个“野猫头”——

宝兴刚出生,就被狠心的父母抛弃。

他被父母装在一个竹篮子里,破棉絮裹着,扔在人家门口。那户好心人拯救了一条脆弱的小生命。一把屎一把尿,一口水一口粥,艰难长大。背地里,知情人都喊他“野猫头”。他很自卑,很无奈。加上养父养母“剥落剥落”连生两个儿子。宝兴不兴了,从此在家里感受不到多少昔日的慈爱和温暖,一有机会就迫不急待地挣脱出去学泥水匠,闯世界。

宝兴眼瞅着招娣眷顾弟妹们,放弃婚姻。长年累月,呕心沥血,同情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回村后,时不时主动登门解囊接济,雪中送炭。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两人的心房贴近了,苦人儿终于有机会走在一起了。

大弟、二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招娣张罗着造房砌屋。在社员新村规划点上,统一安排了三间门面。每间三米六开间,进深两造二十二米,两上两下。先造大弟二弟的两间,小弟的先夯实石脚,砌好墙基,需要时再挺上去。

招娣喜滋滋地思忖盘算着:新房造好了,弟弟们陆续娶妻生子,你生我生大家生。造人工程,方兴未艾。到时,我自告奋勇来当家庭托儿所所长。喔呦,最好托儿所里也有自己的亲生宝宝。看来,我和宝兴的婚事也要赶紧办!快马加鞭,加班加点,到时或许接连捣鼓出两三个“小把戏”。弟妹们见到了,一定会竖起拇指夸一声:“大姐,真的做娘啦!有噱头!”再拖一句:“论生孩子,跟娘没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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