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船扳艄”!“来船扳艄”!一九七一年初冬某日的寒夜时分,从无锡北郊“五浜口”(五条河流交汇处)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呼喊声声都出自三个男子粗犷的喉咙口。三人立在一条五吨位的水泥船上,船上满载着工业用煤和锻压铸件,船舷略高于水位。它像只无力的老牛卧躺在水面上,喘息着,挣扎着。夜黑风紧,波涛汹涌,仿佛随时要把人和船一口吞噬。
在极短的时间里,三个人绷紧神筋,瞪大眼珠子,扯直了沙哑嗓子,乱挥乱舞。为什么呀?是中邪了?是灾祸临头了?是?果不其然,大事不好!在夜幕沉沉的浩荡水面上,突然由北向南驶来一条大船,黑团渐渐显现轮廓,轮廓很快变为帆船。它是顺风顺水,风驰电掣,用“迅雷不及掩耳”形容也不为过。说时迟,那时快,大船像张开大嘴的怪兽一样呼啸着直扑我们的水泥船。
俗话讲“慢船胜过牛力”,更别说对方是快船啊!快船犹如一条疯牛,高大健硕,眼发红,劲铆足,张开四蹄,倔着牯头,哗哗哗地疾奔过来……我船与它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我船全身几乎浸没在水中,俨然是条嬉水的卧牛,矮小瘦弱。此时,面对悍敌,它立刻收缩四脚,凝聚全力,屏息静气,瞪着铜铃般的双眼盯着对手。同时,牛脑急速决定:找你的弱门,伺机咬你的脖子,给上致命一击!“斗牛遭遇战”一眨眼就打响!“哐郎�”一声巨响,来船高昂的船头左前方立即撞上我们贴近水面艰难逆行的重载船的左前角。刹那间厄运当头,我们三个倒霉蛋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恰似三根木头一样愣在那里,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夜色朦胧里,发现对方船头左下方已经被我们这只“气死牛”顶撞出一个洗脚盆大小的豁口子,钢丝网都裸露出来了。
这下闯大祸啦!我是一队之长,肇事船上的掌舵人。第一次碰到这种遭遇,顿时,我已经三魂吓掉两魂半。同船的另外两人,一个是大队农技员,一个是上海下放工人。两人年龄都比我大,有妻有子,都比我见的世面多。他俩一见犯事了,强作镇静,拱手赔笑脸打哈哈,一迭声地向暂时看不清晰的受害方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呀对不起,不是聋子的人都能接收这个比较入耳的语音信息,可是无情的河水听不懂“对不起”。它们乘虚而入,瞅住破洞口汨汨汨地拼命往舱里挤,船头慢慢往水下压……
被撞坏的是载荷十吨的水泥船,与我们的相比它是“大哥大”。船上装满上好大青菜,准备运到上海卖。船上有七八个庄稼汉,摊上这桩挠头事,也都乱成一团,束手无策。诅咒声,跺脚声,叫喊声,撑篙声,声声冲夜空,声声叩心房,听了让人六神无主、头皮发凉。只听得对方其中一机灵汉子大叫:“快点,快点,船头快靠岸,系紧缆绳”!
两只船都靠岸了,稍微缓了口气。一波刚平,又掀一波。对方个个撸袖挽臂,骂骂咧咧冲过来要请我们三个“丧门星”吃顿老拳。活到二十来岁,父母没打我,伙伴没欺我,旁人没涮我,一点未尝皮肉之苦。眼看今天要被开大荤,委屈、无奈、耻辱!我闭着眼睛,埋头缩颈,准备挨揍……哇哈,事情瞬间出现转机。传说中的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踩着祥云降临我面前,遇难又呈祥——原来,对方船上的管事者是我们船上大队农技员的嫡亲大外甥!外甥打舅舅,忤逆不孝,天地难容!他就是活菩萨。他说别动手,舅舅免挨打,我俩也沾光。阿弥陀佛,老拳立马免吃了,但是赔偿绝不给免!大外甥俨然盟军总指挥,吆喝双方齐心协力排成一长队,急吼吼、齐刷刷地玩起“接龙”---把青菜一捆一捆地传递到河岸的空地上。人多手杂,天黑心乱,散架的,踩烂的,“扑通”一声掉进河里的,在所难免。此时此刻,我方赔笑脸打哈哈加之递香烟的伎俩再巩固操演一遍,效果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