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农村没有挖掘机、起重机、塔吊和牵引机。扛老棺材,主要是一根又粗又长的圆木杠子。它是锡仁从“大队救火会”借来的。一旦有地方着火,四个彪形大汉扛着人力泵大水桶去救火。抬杠很粗壮,很牢固。它有点像现在高架道路上两侧的路灯杆子,约一半长度,粗细差不多。现在,木杠子南北朝向,静卧在棺坑上方。木杠身上已系紧两道很粗的麻纱绳子,下端从棺底穿过,紧系着棺木的前部和后部。操作工艺十分简单。
现场各位精壮汉子,包括我久乐,头脑同样简单。以为扛起来、挪出去、挖深些、安下坑、盖上土,就万事大吉了。好啊,那就先按照“简单”的办法干上一回吧——
当年,我二十岁,一米八。骨架子蛮大,可惜下乡不久的知青磨砺少,“道恩”浅,不抗力,无经验。其他壮汉也对“抬上抬下”的招术很陌生,不懂行。一根杠棒下,坑南三人,坑北三人。一声粗犷的吆喝声,木杠上肩,死沉死沉,似“泰山压顶”,二十四根肋骨瞬间挤压在一起,个个咬牙挺腰,死命扛住。少有的重压之下,每个人双脚深深插入泥中。再咬紧牙关,再憋住呼吸,再挺住腰板,发力再发力……坑底老棺材纹丝不动,像被焊条焊死的一样。
当时,曾有人建议主人家在棺材板底部四周钻上几个洞,放掉些泥水,减轻些负荷。主人家七嘴八舌不统一,说:放掉泥水,就是“放掉财水”要失去老祖宗庇佑荫护的。锡仁也无可奈何,不敢擅自轻举妄动。
肩上不堪重负,腰间一阵阵森森发凉,脚下滑腻深陷,再加上前后上下晃动“吃力不匀”,倾刻之间惨遭祸殃。我们后扛几个人被木杠突如其来的倾斜一下子齐刷刷地压下去。木杠闪电般地迅速从我肩胛上滑下去。阿弥陀佛,上帝赐给我幸运,腰、腿无大碍。我前面的三大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他的腰被木杠子活生生地死硬压折下去,脑袋直逼裤裆,当场“啊呦”大叫一声,疼得昏死了过去。
平坟叫停。立刻派人到队里会计处预支些医疗费,急吼吼地摇船护送三大去市三院救治。严重腰椎裂伤,一付钢丝背心套上去,静养再静养。以后人生中,三大并没有沮丧趴下,新的一番作为和事业在等着他,眷顾着他。
平坟接着干。抬棺材再不能简单蛮干。我借用了昔日学校里体育锻炼和物理力学的技巧与知识,重新部署了“抬棺行动”。先派人去大队部扛来七八根防讯用的粗大方枕木。在棺材抬到地面水平线时,用它们穿过棺木架设在坑顶上,使棺材稳稳地搁在方木上。棺坑一侧泥土铲平铺方木,用绳子慢慢牵引,让它脱离棺坑,到一旁静候“新穴”。另外,在抬棺上摒弃“单打一”,一根杠变两根杠,设法“架称”。棺身上面像抬轿子一样架双杠,四平八稳,受力均匀。棺材底部东、西两侧各安排三组人,两人一组,负责合力用绳子往上提。要弓箭步,挺直腰。不要前倾,不要去东张西望。一旦头眩晕、眼冒星,腿脚不稳栽入坑中,哎呀,恐怕不止三大受腰伤那么简单了。那是来自阴森冰凉、地狱般的濒临死亡的威胁和痛苦啊!
安全上心了,办法周全了,步调一致了。教训变成了经验。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大功告成!坟地整平后,种上油菜还来得及。明年春天来临之际,必定是“菜花儿黄来麦苗儿青,蜜蜂蝴蝶闹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