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钟,第四车水泥板已运到工地上。只要扛下车,安放稳妥,就可收工休息了。
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老天爷太绝情了。早不下,晚不下,要卸水泥板的节骨眼上来作梗发难了。俗话讲“黑风白雨”。天空白濛濛的,雨丝丝很密,很绵,悄然无声,飘洒在头发上、脸庞上、衣裳上。很快,车厢、木跳板、泥地、人体、杠棒……一切都是湿漉漉、滑腻腻的。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细雨飘洒不停歇。怎么办?是借机早收工,还是咬牙扛?大伙儿心有不甘,一致同意“有始有终、干净彻底”。困难没有办法多。木跳板上间隔着扎上稻草绳,每人胶鞋上绑紧稻草绳,腰板上绕紧圈稻草绳。对付湿、滑、溜,稻草绳是当时最对路子的“克星”。
阴雨下的扛板活,又滑又重;阴雨下的扛板路,又泞又远。挺直脊梁,坚毅顽强,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命运奋斗!一块又一块,一趟又一趟……
天气恶劣,人体饥乏。还剩块,完全靠着每个搭档兄弟的意志和勇气坚持着,死扛着。四个人是同呼吸、共命运的患难兄弟,始终如一,步调一致,必定能坚持到最后的胜利。在即将完工的关键时刻,假如有一个兄弟懈怠麻痹,就会功亏一篑,很可能顷刻之间遭祸殃。
国胜和宝钧装车时抬前杠,卸车时他俩抬后杠。车后厢离地面有一米多高的斜坡距离。由上往下扛,难度大于由下往上抬。更何况下雨人疲乏。有时,你最怕什么,上帝开玩笑就会来个什么。这不,国胜右脚刚迈下车厢,踩上跳板,一不留神,脚下打个晃,重心不稳,右脚从木板上硬挫下去。顿时杠棒飞落,身体向外侧栽下去。对扛的宝钧猝不及防,眼瞅着几百斤重的水泥板像泰山压顶一般向地面拍打下去。几乎一瞬间的事情。国胜右小腿内侧鲜血淋漓,军裤也挫裂了一个大豁口子,浸润着红色的液体。
甲方材料员最关心材料。水泥板被“腰斩”了,中间部位由条清晰的断裂缝隙。这是乙方运输不当造成的损失。二十元材料费,在搬运费中扣除。这位仁兄,太死脑筋了!“人家吊死,他马上来拉脚。”人性何在?
民工总调度金麻子闻讯赶来。他毕竟老辣。首先,张罗着安排人用板车把国胜送去柴机厂医务室。接着,宽言安抚我们三个,仔细检查和询问有否发生伤痛。稍作喘息,平稳情绪,招呼仨人和他搭档,把余下的几块水泥板扛下去。吩咐工地食堂烧几碗生姜红糖汤,祛祛寒气。别说金麻子平时待人厉害像凶神,今天的表现着实令人暖心暖肺,犹如热腾腾的生姜红糖汤。金麻子干脆利落地安顿好这边,扭转屁股,冲进雨雾,撒开双腿向那边奔去。他放心不下受伤的国胜兄弟。
国胜兄弟腿脚受伤,大伙儿都知道,都关心。我的肩膀血肉模糊,腰间森森发凉,酸痛难耐,只有我自己知道。人那,一旦停歇下来,钻心的疼痛就疾奔而来。把湿淋淋的破棉背心小心翼翼地脱下来,裸露凝结在肩头的絮花呈殷红色。嫩肩柔膀自出生以来,第一次遭受长时间的重压挤蹭,很容易皮开肉绽,与棉花丝丝紧紧粘连在一起。扯一扯棉花,颤一颤血肉,疼一疼神劲,咬一咬牙关。这种切肤之痛的短暂感受,铭心刻骨,终生难忘。
当民工,干苦力,磕磕碰碰、伤伤痛痛在所难免。过几天,结了痂,长了茧,复又抖擞精神“使劲拉”、“拼命挖”、“咬牙扛”,继续乐颠颠地为高楼大厦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