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儿从外头回来,脱掉大氅哈了一口气，搓着有些发冻的双手，嗔了一句伺候的铃儿“也不知道剪剪烛芯”，说着走上前拿起剪刀将烛芯剪掉一截。</p> 铃儿朝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姑娘还睡着呢。”</p> “都快傍晚了,还没醒吗？”</p> 铃儿遥遥头：“许是冬日里,容易疲乏。”</p> 两人正说着，就听帘帐内传来白樱的声音：“娇儿,铃儿,我醒了。”</p> 二人赶忙走上前去,一个帮她掀开帘帐,一个扶着白樱坐在梳妆台前，替她整着睡松散了的珠钗。</p> 白樱看看外头已经擦黑的天色,有些慵懒道：“什么时辰了？”</p> “已经快酉时了。”</p> “我怎么睡了这么许久？”</p> 娇儿帮她把头上的发髻钗掉，边笑着说：“冬日本就容易犯困，姑娘又没什么事儿,想何时睡便何时睡就是了。”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柜子上拿起了一个盒子,里头全是各式各样的珠钗宝饰：“姑娘这头上太素净了些,娇儿给姑娘挑些簪子。”</p> 白樱看了一眼那盒子，微微蹙了蹙眉：“这不是我的东西。”</p> 娇儿笑到：“还什么你的我的,姑娘马上就要是宁府的少夫人了,这宁家上下的东西,有少爷的一份儿，就有姑娘的一份儿。”</p> “姑娘，好几个院子中有机灵的丫头，这几日除了布置院子，都想给姑娘送些东西呢,是娇儿先收着列个单子出来，还是姑娘怎么处置？”</p> 白樱微微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你处理吧。”</p> “那我就先替姑娘收着了。”娇儿手快，没几下就替白樱绾出一个垂髫髻，看着镜中皮肤白皙的少女，娇儿道：“姑娘可真美。少爷今日吩咐小厨房做了姑娘心心念念的肉羹，上次没吃成，这次少爷陪姑娘一起吃，一定吃好了。”</p> “宁止要过来？”白樱挑眉。</p> “是啊，怎么了？”</p> 白樱摇摇头：“没怎么。替我换衣服吧。”</p> 娇儿应了一声，走到衣柜前，打开一看问道：“姑娘今日想穿哪件？”</p> 白樱想了一下，转而生硬答到：“红色。”</p> 铃儿把妆台收拾整齐，笑着接话道：“记得姑娘刚来的时候，总是喜欢穿紫色，如今便是喜欢穿少爷最喜欢的红色了。”</p> 娇儿也笑着轻推了她一下，两个小姑娘脸上一派憧憬之色，白樱听她们这般说，暗自喃喃道：“红色、紫色……”</p> 不多时宁止便来了，二人一同用了肉羹，席间除了宁止主动问了几句之外并无多话，娇儿看在眼中，几次挑了个话头，白樱都只是三两个字回答完，便只是低头专心地看着碗中的肉羹，与宁止并不十分热络。</p> 娇儿觉着有些尴尬，偷偷看了宁止一眼，对方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回给她一个不必着急的眼神。</p> 临走前宁止拍拍手，门外进来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拖着一件曳地鎏金凤纹红袍：“嘤嘤，明日穿这件吧，我和娘都喜欢看你穿红色。”</p> 白樱一言不发地点点头。</p> 等到宁止出去，下人将一桌子残羹收拾下去，铃儿这才走过来边帮她更衣边道：“姑娘怎么好像有些不开心？是因为担心吗？姑娘不必担心，明日便是您和少爷的定亲宴了，宁家向来有规矩，只要过了定亲宴，两个人便是一生一世的永结同好了，少爷如今便这么喜欢姑娘，以后定会对姑娘好的。”</p> 白樱摇摇头，目光看向窗外：“不是因为他。”</p> “铃儿，我最近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弄丢了什么东西，又像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无论我怎么努力想，都想不起来。”</p> 铃儿不解道：“姑娘说的，可是之前在混元山上的事？”</p> 白樱皱着眉摇了摇头：“好像不是。”</p> 一旁娇儿进来看到这一幕，赶忙不动声色地掐了铃儿一把：“姑娘别多想了，早些歇息吧，明晚就是定亲宴了，姑娘定是要养好神气，让他们看看我们宁家的少夫人有多美。”说着便要扶着白樱回去休息。</p> 白樱看着窗外的夜：“我不困。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说着手脚并用爬上了窗边的雕花贵妃榻，将双膝曲起，脑袋枕在膝盖上，痴痴地看向窗外。</p> 娇儿皱眉：“姑娘别坐那儿啊，冬日风大，担心吹着凉，耽误了明日的喜宴可就不好了。”</p> 白樱不理。</p> 娇儿和铃儿对视了一眼，最终只得轻叹一声：“那姑娘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儿随时唤我们。”</p> “娇儿，玄清上仙，回来了吗？”白樱忽然追问道。</p> 娇儿停下脚步，转身摇摇头：“自从那日之后玄清上仙就三天两头的出去，好像总是很晚才回来，今儿一大早又出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回来。”</p> 白樱点点头，又问道：“这几日，是不是要下雪了？”</p> 娇儿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应当就会是这几日了。”二人带上门出去，屋内烛火摇曳，那件精美的红色喜服就平平整整地放在上头……</p> 转头，没有星月的夜一片漆黑，狂风呼啸，树影随着风声拉长摇晃，风透过窗沿的凤儿钻吹到脖颈中，白樱下意识往衣服里缩了缩脖子。</p> 水漏的声音传来，一点一滴，轻极静极，不知道过了多久，烛火燃尽，烛芯伴随着一声轻微地滋啦声，一同消失在了黑暗中。于此同时，屋外响起两声极轻的扣门声。</p> “谁？”白樱小声问道。</p> “是我。”门外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p> 是玄清上仙。</p> 白樱心中猛地一震，立马直起身子，想要下去开门却被心中的一股力量绊住了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问：“玄清上仙，你怎么来了？”</p> “嘤嘤，你先开门。”</p> 白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般，有些颤着声音道：“玄清上仙，今夜太晚了，我们明日再见吧。”</p> “嘤嘤，姐姐冷。”</p> 她声音低哑，嗓音中带有丝丝醉意，白樱猛地一惊，快步走到门口：“你喝酒了？”</p> 门外玄清低低苦笑一声：“我酒量不佳，只是喝了一点。”</p> 白樱站在门前，心中一股力量始终阻止着她，她想伸手开门，可手似乎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抬起，放下，没一会儿头上便急出了汗，一股无力感传来，最终转为颤着声音道：“姐姐，你快回去吧，我，我不能给你开门。”</p> 门外影子停滞了一下，转而缓缓滑坐下来，像是背靠着门：“没关系，姐姐就在这儿坐会儿。”</p> 看着门外的身影，白樱忍不住鼻子一酸，自己也一点点从门背后软下身体，同她一同隔着门背靠背木讷的坐下地上。</p> “白樱，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相见，你问我什么？”她声音低哑，裹挟着风声，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恍惚感。</p> 白樱愣了一下，转而道：“我问姐姐怎么会在这儿，还问姐姐会不会打断我的腿。”</p> 玄清上仙失笑：“是啊，你那时候真傻啊，都不知道银子是什么，还说自己胸口痒痒，当即便要脱下衣服让我看。”</p> 白樱哑然，想到自己之前做的蠢蠢的事，不禁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勾了勾唇。</p> “后来，在九王府，你被那犬精设计关入密室，看到姐姐带着变成你模样的犬精离开时，你害怕吗？”</p> 白樱无声的点点头：“怕，怕极了。”</p> “可是姐姐最后去找到你了。她跟在我身边的第一刻起，我便发现，那不是你。尽管她的音容笑貌没有半点破绽，姐姐也觉得，那不是你。”</p> 白樱不知道她为何说这个，想起那日的事，眼圈蓦然有些发酸，兀自地下头不再言语。</p> 像是被风吹到了，玄清猛地咳嗽了两声，转而怅然道：“白樱，你说阿阮和霜霜现在在哪儿？阿阮手艺那么好，是不是已经拿着你给她的银子，开了一间自己的铺子了？”塔玛公主，你说，她有没有顺利回到北地，有没有继续寻那犬精了？”</p> “还有薛恒，他估计又得兢兢业业日以继夜地处理薛家事物了。还有薛元清那老头，是不是现在还会为被我们拿走了含雪杯气的吹胡子瞪眼？”</p> “还有，还有虎子……”玄清声音猛地收住，余音中的黯然被寒风一同刮散在漆黑的夜中。</p> 白樱抬头：“姐姐不必担心。霜霜姑娘心思那般细腻，阿阮手艺又好，她们定是会衣食无忧。塔玛公主身为公主，又得大昭皇帝忌惮，想在中原找个人，应当也不难。想来此刻也已经将犬精接回了北地。薛老头应当也不生气了吧，毕竟是他自己同姐姐赌输了。”</p> 猛地想到那一日，玄清上仙为了让她得到想要的含雪杯，不惜以命相赌，白樱心中猛地一震，胸口久违的疼痛传来，两道力量冲来冲去，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撕裂一般。白樱双手抚住胸口，仰着头大口揣着气，末了尽量稳住语气道：</p> “至于虎子，玄清上仙若是担心，大可日后回混元山恢复仙法之后再将他接到其他地方。”</p> “你是说，她们最终都能如愿以偿，平安喜乐吗？”</p> “是的吧。”白樱虚弱柔软的声音传来。</p> 黑暗里，门外的倩影兀自垂下头，声音苦涩十足道：“我帮了那么多人，遇到了那么多危险，没想到最终……却把自己的小姑娘弄丢了。”</p> 白樱感觉胸口猛地被人抓住，大口喘着气，眼泪已经不自觉地在眼圈中打转，用力仰起头，不想发出任何吸鼻子的声音。</p> 良久，玄清抬头，看着黯淡无光的夜空：“白樱，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日你中了迷香，在卿玉楼中同我说了什么吗？”也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受了寒风，白樱觉得玄清上仙的声音中也带了闷闷地鼻音。</p> 她轻轻应到：“嗯。”</p> 玄清喉咙滑动：“那日你媚眼如丝，巧笑倩兮，同我说，你已经心悦我许久了。”</p> 像是想起了那日的光景，忍不住浅笑了一下：“我那时不知你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觉得你对我，不过是小精灵对于上仙的一种崇敬罢了。直到后来，到后来你说当我真的出现在你身边，会笑会恼，会欺负你，会保护你时，你便真的觉得，这种心悦不仅是真的，并且只是有增无减。”</p> 一阵风刮过，感觉到脸上有一丝凉意，玄清抬头，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空中缓缓坠下来一些星星点点的冰凉，先是几片，转而越来越多，雪花的颜色反照了夜空，茫茫大地上，一时间纷扬四处。</p> “怎么了清姐姐？”听到她忽然停了声音，白樱吸着鼻子问道。</p> 玄清看着指尖转瞬而逝的雪花，缓缓收回手臂：“那日你在大泽起舞时，我从身后拥住你，同你说愿不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我那时说，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p> “其实，不只是那夜的感觉。来到凡间过后，同你在一起之后的许多感觉，都是从前没有过的。刚到凡间的时候，我是那般的目中无人，视凡人为蝼蚁，男女老少，在我眼中，不过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一个短暂生命罢了。是同你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无论贵贱，她们每个人都是那般活生生的人，同我们一样，什么都会。”</p> “后来，我们遇到那么多危险，我不记得从前怎么，可我却记得，好像从不会怕什么。也许是自己仙法深厚，也许是因为没有在意的人，我好像，从未害怕过什么。”</p> “白樱，是你的出现，教会了姐姐去害怕。”</p> 白樱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滑落，心中的窒息感又一阵传来，白樱将头埋在双膝间，拼命地忍住抽泣的声音，整个身子不住地颤抖着。</p> “从前我不太清楚‘情爱’是什么，现在好像知道了。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从此便觉得自己不再是这世间孤孑的一人，从此心中有了畏惧。”</p> 也不知是在等什么，玄清抬头，看向这满地苍茫，门内始终没有任何声息，玄清闭了眼，任由冰冷地雪花吹散在身上：“嘤嘤，你在哭吗？”</p> 没有应答，抽泣声却难以掩藏的从门缝中飘来。</p> 玄清转头，一手无力地撑在门上，嗓音囔囔道：“抱歉啊嘤嘤，姐姐又把你弄哭一次。”</p> 良久，等到门内的抽泣声小了一些，玄清缓缓起身，她身影微微晃了一下，看着门内仍是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的身影，先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转而用力在嘴角扬起一抹笑：“白樱，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在江家，你问我是如何猜到那乳娘和江宴的关系不一般的？”</p> “嗯。”门内传来一声走了调的低应。</p> “我说，有情与否，一个人的眼神中是藏不住的。”</p> “有情与否，一个人的眼神中是藏不住的。”她又低声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转而握紧了拳头，转身向外走去，漫天纷扬中，只留下一句像是说给自己的话：“白樱，等着姐姐。”</p> 感觉到她走了，白樱慌忙擦泪把眼泪打开门，一阵冷风猛地将门吹得大展，一股猛烈的寒气伴随着凉意传来，白樱定下神，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外头已经下了雪，一片片雪花在空中盘旋、舞动，而后静静地躺在地上。</p> 整个院子已经落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北风呼啸，纷纷扬扬中，只留在一排孤零零的、越行越远的脚印。</p> 白樱再也支撑不住，撑着门框的手缓缓滑落，整个身子一软，无声无息地躺在了满天洁白中。</p> 作者有话要说：</p> 呜呜呜别打我了我真的已经哭了半包鼻涕纸了。尤其是边听那种有点悲情的音乐边写呜呜呜~感谢在2020-06-2718:04:39~2020-06-2815:2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水10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div class="bt-tjbk"><script>zj_bkt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