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穆哥哥呢？”她问。</p>
管家恭恭敬敬地答道：“燕公子今日未来。”</p>
哪怕隔了老远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能想象出她失望的模样。</p>
管家道：“张公子在，要不小的叫他来陪您玩？”</p>
他心一惊，慌忙低下头佯装画画，他看起来是在画画，但实际上他的画笔根本就没有碰到画板。</p>
他听见她失望的声音：“哦，那不用了。”</p>
仿佛是一根烧得火红的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p>
他回到张府，给他的雀儿喂了点食物，它乖巧地歌唱着，他暗暗想，要是她能像笼子里的雀儿一般听话就好了。</p>
自那以后他便天天粘着燕子穆，求燕子穆教他蹴鞠、骑马和其他他认为应该干的事，张老爷一开始以为他只是随便玩玩，没有过多干涉。</p>
首先令他受不了的，不是他孱弱的身体，而是场上人异样的眼光。每每当他在蹴鞠场或骑马场时出现的时候，全场异样的目光“窸窸窣窣”向他看来，令他感到十分窒息。</p>
况且，无论在哪儿，总会有一两个阴阳怪气的人拿他打趣：“哟，这不是张家那个瘦弱的少爷吗？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莫不是闲着无聊，来找罪受？”</p>
全场哄笑，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虽然愤怒，可是无能为力。</p>
他不明白，为什么燕子穆去这些地方就是名正言顺，而他张尔若去就是找罪受。</p>
燕子穆安慰他说，在场的都是些粗莽之人，让他莫要介怀。</p>
是啊，在场的人除了他之外都是些豪情奔放的人，他们处在同一个笼子中；他一个人在笼子外，只能默默地看着，一旦他试图打破这个笼子融进去时，便会引起笼中人的竭力反对。</p>
张尔若终于明白他成不了燕子穆，他褪去身上的盔甲，回到张家，拿起笔重新画画。</p>
可是流言还没有完。这个年纪的少年们正值热血方刚的年纪，最怕的便是无趣，好不容易有了传笑的话题，怎么会轻易放过呢？</p>
很快，关于张少爷自不量力的话题在整个城市纷纷扬扬地传开了，作为饭后谈资，张尔若这个名字被人们以戏谑的口吻提及，人们说着说着，就会捧腹大笑，笑到浑身抽搐，笑到肚子发痛。其实，除了几个真心觉得好笑的，其余人无非是跟着笑罢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大家都在笑的时候，你就必须要笑，你不笑，就是格格不入，大家就会把你踢出共同的笼子。</p>
这件事很快添油加醋地传到了张老爷的耳朵里，成了全城笑柄的张老爷勃然大怒，将张尔若绑到房间里，用鞭子结结实实地将他抽了一顿，抽完后又抱着他痛哭道：“尔若，你不要怪爹，爹是为你好啊！”</p>
又来了，真是虚伪，张尔若僵硬地靠在张老爷的怀里，眼睛里淬了一层寒霜，父亲究竟是更爱他，还是更爱面子？</p>
或许父亲是爱他的吧，可是比起他，父亲明显更爱面子，不然也不会每次在他犯了错之后把他抽打得皮开肉绽，边抽边骂骂咧咧：“真是没有的东西，让我在大家面前丢尽了脸，你看看人家慕容奈，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呢？”</p>
慕容奈是当地鼎鼎有名的才子，他羡慕极了慕容奈浑身的书卷气，可是在他竭尽全力，终于成了下一个慕容奈之后，张老爷又骂道：“真是没有的东西，你看看人家燕子穆，几乎什么都会，再看看你，除了会写几首酸诗还会做什么？”</p>
从前他也想像燕子穆一样，可是燕子穆的童年充满了欢声笑语，而他的童年则在朗朗书声中度过，就为了满足张老爷想将他培养成慕容奈的要求。</p>
后来，他终于爱上了读书，可是还远远没有达到张老爷的要求。</p>
张老爷需要一个完美、能文能武的儿子，可惜他不是。</p>
多么荒唐，他想，父亲一边死要面子，一边又被囚禁在爱他的牢笼里，于是才有了打完他后抱着他哭的场景。</p>
后来的几天，关于小星和燕子穆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人们有了新的饭后谈资，便不再笑话他了。</p>
谣言，也是会与时俱进的。</p>
谣言像个囚笼般困住两人，他突然想到，他在燕府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小星了。</p>
世人皆传顾府小姐与燕府少爷有私情，却不知他们的故事里一直有一个人充当着背景板。</p>
即便是在囚笼般的谣言里，他依旧是一个局外人。</p>
就在这时，他的父亲对他下了死命令，张老爷要求他作几首诗去歌颂皇上与当朝官员的英明神武。</p>
这种诗，他不是不会作，他是不屑去作。附庸风雅，无异于是松了文人的骨气。</p>
他的父亲原也是一个清高的人，不知何时，竟沦为囿于金钱权势、满眼皆是利益的小人。</p>
可是，他不能违抗父亲的命令，自小接受的仁意孝道早就抽走了他反抗父亲的勇气。</p>
他反抗了两天后，最终还是屈服了。</p>
晨醒的钟声漫长且慵懒，唤醒了满城的朦胧旧梦，被吵到的绿叶慌慌张张地从树上飘落，而他在睡梦中睁眼，揉揉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p>
又是一个孤独的早晨。</p>
他起身去逗弄笼子里的金丝雀，它象征性地鸣叫两声，这样它就能获得更多的吃食，金丝雀熟谙讨好之道。</p>
暖暖的夏风卷起一地的绿浪，他贪婪地想，若是能和他心爱的姑娘在一起，哪怕一辈子待在这片牢笼里，他也是愿意的。</p>
“尔若，我要去顾府求亲了。”燕子穆说，“祝我好运！”</p>
“那就先祝你成功！”他说。</p>
即便心里翻涌着苦涩，他还是发自内心地笑着送上了祝福。</p>
小星一定会幸福的吧。</p>
谁都不能预知未来，他没有想到的是，先燕子穆一步的是燕家惨案。</p>
燕家全家上下皆被屠，而那个时候，燕子穆凑巧在外，于是他幸运地逃脱了。</p>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失去了燕府庇护的燕子穆只是一只落魄的孤燕，要么寄人篱下，要么静悄悄地死去，而以他对燕子穆的了解，燕子穆绝不会选择第一种。</p>
“爹，你帮帮燕兄吧！”听到父亲口中燕子穆的近况，他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汤，汤洒了一地，看得他分外难过。</p>
他写的奉承诗深得君心，如今张家的权势如日中天，说是名门望族也不为过，不过是帮帮燕兄，这对张家来说可谓是轻而易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