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雪白的脚踝被镣铐锁着，丁当拖过地面，声音在地牢里回荡。</p>
回过头的囚犯们诡异地安静着，凶狠嗜血的眼神也古怪起来。</p>
短短几步路，时琉走了很久。和面上的沉默安静不一样，她心里其实很慌，越慌也就走得越慢——铁链笨重，她得小心别摔着。</p>
那个单薄瘦弱的小姑娘就这样垂着兜帽，很慢，但一步也没有停下地走到符元身旁。</p>
所有人都在看着少女，以至于没人注意到，酆业不知什么时候懒支起身，斜侧靠在墙角。</p>
这个距离下，“人形仙丹”已经算入了套。</p>
酆业手掌下，此刻就虚扣着他专为她准备了几日的术法——确保这颗万年难见的仙丹即便从壳子里取出，也不会有气息外逸，生出异象而招致觊觎。</p>
这个术法是酆业早年自创，名一叶界，未施放时是一片小叶子虚影。这【一叶界】看着简单，禁绝的却是天地造化——穷尽三界上数五帝也未必有人能像他这样轻易拈来。</p>
可惜要近身施为，以他刚苏醒就重伤后的实力，准备起来还是要费些工夫。</p>
能换回一颗完整的九窍琉璃心，怎么也不亏了。</p>
只消一弹指，这一叶界就能强行将时琉拉入其中，到那时候，三界仅此一颗的无上仙丹，就可以由他独自一人尽情享用了。</p>
虚握的玉白指骨懒懒蜷着，搭在血染的白衣上，少年人就靠在墙角，眸如沉渊，漠然又奇异地仰头望着身前女孩单薄背影。</p>
他实在好奇，这只最弱小的蝼蚁是要做什么。</p>
不必仰头对视她也能感觉得到，符元此刻望她的目光凶恶得已经快实质化了。</p>
地牢里没几个人不怕他，从符元进来，重伤废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p>
那些惨相历历在目，她自然怕，怕得指尖都颤。但还是摸索着，手指搭上挂在身侧的药草箱子。少女低着兜帽，从里面翻找。</p>
符元见她反应，狞恶发笑：“丑八怪，你没见着老子还没收拾完他？等他待会快死了你再来治！”</p>
符元骤然消了笑，他虎掌一探，恶狠狠揪住少女的衣襟，几乎要将她整个提起来——</p>
“爷爷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吗！”</p>
兜帽跌下，露出少女细弱的颈和面。那道长疤入眼，如白壁生暇，天工一刀妍丽尽绝。</p>
符元愣了下，狞笑：“是不是想爷爷给你在右边再添一道！”</p>
少女的手终于从药草箱子旁垂下。</p>
一只玉瓶被她拎在手里，瓶子有些大，瓶身滚圆漆黑，与其说是药瓶，不如说更像只酒壶。</p>
里面似乎装了不少液体，沉得女孩手都用力得生白。</p>
“这个是我自己调的。”</p>
少女的轻声落在牢狱里，像稀薄的光淌过阴暗的牢窗缝隙，“它叫…化骨。”</p>
“——”</p>
笑声骤止。</p>
围观的囚犯们像被掐了脖子的野鸡，停得急的，都带出来了古怪的嘶声。</p>
但此时没人顾得上。</p>
离着最近的这圈囚犯紧盯着女孩手里的瓶子，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p>
墙根前，空地登时扩大了一圈。</p>
符元神情也是一僵。</p>
时琉在鬼狱里身份特殊，她几乎是这些还活着的囚犯们中最早来的一个。</p>
除了年龄不符丰州州主秘法祭炼要求外，更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却习得一手极好的医术——诊治疗伤不提，各种稀奇古怪的草木植物她都能如数家珍。</p>
老狱卒曾经酒醉问起，她也只是低着兜帽搬着势头，半晌才说了句“书里看的”——时琉没说假话，时家藏书无数，后山隐林小院里她关了整整十年，从识字开始，看的就是药书。</p>
而囚犯们最深知时琉的医术。</p>
听女孩唇瓣轻碰出轻飘飘的两字“化骨”，当下，所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p>
符元同样变了脸色。但他心性凶悍远胜他人，手刚松了松，又捏回去——</p>
“少诓老子！话本看多了是不是，当老子吓大的？！”</p>
“……”</p>
地牢死寂。</p>
符元是这个牢房里最凶狠的，说话囚犯们也信，于是扩大的包围圈止住了，虽然还没有重新收拢，但囚犯们神色变换，都在怀疑。</p>
他们盯着那个落了兜帽的少女，她就低低垂着睫，轻抿着唇没有言语。</p>
怀疑在沉默里滋长。</p>
然后囚犯们互相看看，开始试探，叫嚣。</p>
“应该是，假的吧？”</p>
“肯定骗人的，之前怎么没见她提过。”</p>
“随便拿个瓶瓶罐罐就想吓退我们，老大说的对，真当我们被吓大的是不！”</p>
“……”</p>
叫嚣声逐渐走高。</p>
在有人踏回第一步前，时琉终于撩起轻颤的睫。</p>
她脸色好像更白了。</p>
但依然安静。像数九寒冬里落了一场要压跨山湖的暴雪，天地将倾，而亭外角落那支小小的白梅立于寒凛风雪，孤独又寂静地开着，兴许一眨眼就会被埋入风雪。</p>
可就算没进去了，白梅也无声。</p>
时琉默然着，拿掉瓶塞，单手握住瓶颈，另只苍白细弱的手伸到瓶口。</p>
瓶身慢慢向她掌心倾倒——</p>
压垮了那些叫嚣。</p>
囚犯们几乎屏息，双目死死盯着瓶口，离得最近的符元不自觉松开了手，身体微微后倾。</p>
青筋绽起在他额头，他表情狞恶得抽搐。</p>
如果倒出来的真是能化骨的毒物，他就以后找个机会废了这个小丫头。</p>
如果不是，他等下就——</p>
“啪。”</p>
瓶口忽地停下。</p>
一只冷白清瘦的手，从旁扶抵住了漆黑的瓶身。</p>
众人愣住。</p>
时琉是最惊怔的那个，她往侧转头——</p>
白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此刻就从后倾俯下来。他高她许多，被修长臂骨撑着，染血的袍袖几乎满盖过她半边薄肩，像一席落了红梅的雪。</p>
白得晃目，红得刺眼。</p>
“你这只手，就不要了？”</p>
耳边是少年低低似叹的声线，轻哑而好听，只是嘲弄不加掩饰，像薄厉的冰片冻住了她故作的镇静。</p>
一众牢犯们也回过神。</p>
符元脸蓦涨得通红，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他阴狠咬牙：“行啊，一个两个把老子当猴耍？小白脸，你今天死定了——老子要把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捏碎！”</p>
符元耍狠上前，攥着沙包拳头就要砸下来。</p>
时琉身后就是白衣少年的胸膛，她退无可退，吓得脸色一白。</p>
那只冷白修长的手就在此时松了黑瓶，像随便一拨——</p>
“咔咔——”</p>
“……嗷！！”</p>
符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迟了半拍，他瘫软倒地，抱着臂膀嚎叫着蜷起来。</p>
没人能看到酆业是怎么做的，除了时琉。</p>
在那只清瘦手掌托住符元沙包拳头时，一点淡金色曳着光尾，像蛇缠上符元整条右臂。</p>
然后他的胳膊就被拧成了麻花。</p>
时琉觉得至少断了五六节。</p>
数息过去，符元的惨叫声里，所有囚犯反应过来，一个个面色铁青或者刷白，僵硬杂乱地往后退躲，整个牢房瞬间就空出大片。</p>
只剩中央倒地哀嚎的符元，以及角落里贴墙瑟瑟不敢与少年对视的囚犯们。</p>
而酆业压根没看他们。</p>
符元嚎得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他好像没听见，从头到尾就那副懒散又走神似的模样，直等到身前女孩脸色苍白地回眸，拿格外黑而幽怜的瞳孔仰觑着他。</p>
“你……”</p>
酆业淡淡回神，“他们说，你是单独住一间的？”</p>
时琉咬唇，截住要出口的问，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p>
酆业满意了些：“走吧。”</p>
说完他也没等，径直往牢门外走去。</p>
时琉一怔，下意识扭头看地上嚎得渐渐没声儿了的符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