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看向走到桌旁的那个不认识的少年，犹豫了下，只轻声含混地喊了声：“师兄好。”</p>
来人摆手，直接坐下了：“晏师兄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比我们更清楚？”</p>
“你这后生，”玩核桃的老头子气得核桃都捏紧了，“大言不惭！”</p>
“我大言不惭？笑话！凡界人尽皆知——晏师兄年少时曾在我们族中后山养病，待了三个月，家主于他更是有半师之名！”</p>
青年说完翻了个白眼，撇开身，“更别说，我们家主的独女时璃，和晏师兄那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第一仙门早有联亲意愿，谈婚论嫁也是早晚的事！”</p>
老头子原本气得胡须都一翘一翘的了，中途却忽然愣了下：“你说时璃？这趟独自下来幽冥、被晏秋白英雄救美的那个时璃？”</p>
“什、什么英雄救美，”这回轮到青年愣了，“时璃师妹没随我们下来啊？”</p>
“没下来？哈哈，你别是冒充的时家人吧？”</p>
老头哈哈大笑，连带旁边几桌竖耳听着的也跟着笑起来。</p>
在叫青年面红耳赤的笑声里，终于有人好心解释了句：“方才你们未进来时，说书先生讲的正是晏秋白率队下幽冥，遇时璃独行遭困，英雄救美、传为美谈的故事啊！”</p>
青年呆在原地：“时璃师妹，当真也下界了？”</p>
“是啊，这各地茶馆，幽冥都传遍了。怎么你一个时家人，反而不知道呢？”</p>
“……”</p>
青年被茶馆楼内一众笑声弄得脸色通红，气不过，想找刚刚害他过来丢脸的时萝师妹撒火，结果他扭头一看，却发现原本坐在身后的小姑娘早已没了踪影。</p>
——</p>
时琉是独自出来的。</p>
她没敢离开，就停在茶馆门内，远远站着，听楼里热闹人声络绎。</p>
听着听着，她就把头低下去了。</p>
这趟能出来是很好的，如果不是总听见有人跟她说，家主独女时璃，家主独女时璃……</p>
那就更好了。</p>
“你在想什么。”</p>
头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落下来，罩住时琉全身，她蓦地一栗，醒回神来。</p>
停了几息，站在门后阴翳里的少女仰脸，绽开个灿烂的笑：“没想什么，晒太阳呢。”</p>
“……”</p>
从未见时琉这般笑靥，酆业怔了下。</p>
一两息后，他淡淡转开视线：“刚刚还像只被人扔弃在路旁的小土狗，这会儿跟我倒是装上了。”</p>
时琉被噎得不轻，“不是……就是想起以前，不太好的事情了。”</p>
“什么事。”</p>
时琉努力想了想，像是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嗯，就，我是个孤儿的事。”</p>
“？”</p>
酆业冷冷淡淡一眼睨压下来：“你当我傻？”</p>
“嗯？”</p>
“晌午在客栈，你还提过家里长辈说你不能修炼，这会你又是孤儿了？”</p>
时琉：“……”</p>
时琉着实赧红了脸儿。</p>
她极少说谎，自然也不熟练。</p>
这会时琉只庆幸，还好之前在鬼狱里封邺懒得问她名字，不然以他神思敏锐的程度，一定很轻易就能猜出她就是时家的人了。</p>
“不想说就不必说。再敢骗我，自己回鬼狱去吧。”</p>
封邺冷嗤了声，一侧身，踏出茶馆，向远处走了。</p>
时琉回神一吓，见是真把人惹恼了，小姑娘轻“哎哟”了声，头疼地连忙追了出去：</p>
“封邺…方琼师兄，你等等我。”</p>
“……”</p>
两人身后。</p>
茶楼的台子上，说书先生已经漱口上了台，醒木轻轻一拍。</p>
[书接上回。]</p>
[说到时家的天之骄女时璃，就得提起十六年前，时家主母诞下独女时璃，天生异象，紫辰坠落，天机阁为其占卜一卦——自此天机阁封山闭阁、十六年未出！]</p>
……</p>
时琉腿短，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酆业。</p>
小姑娘气吁吁的，本能拽住了酆业袍袖，生怕他再跑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p>
酆业回眸，冷淡垂睨她。</p>
时琉低下头，为难地揪着他袖子：“只是，我家里人从不承认我的存在，小时候他们就一直关着我，现在他们也只当我早死掉了。我和孤儿…没什么区别。”</p>
“？”</p>
酆业皱眉，“为何关你？”</p>
……</p>
茶楼内，醒木又是重重一拍。</p>
[占卜紫辰异象后，老阁主吐血身亡，天机阁自此封山，只留下惊世一卦——]</p>
[浩劫将至。欲灭魔头、救世人，其惟紫辰。]</p>
[紫辰坠入，时家当夜只诞下一女，正是时璃！这救世紫辰，舍她其谁？]</p>
……</p>
“可能因为我不能修炼吧，”时琉轻声，“给他们丢人了。”</p>
酆业冷嗤：“你若是废体，那这凡界就全是猪狗废物了。”</p>
“…嗯？”</p>
时琉怔过之后，惊喜愕然地仰脸：“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修炼吗？”</p>
酆业冷淡敛目，未置可否，长笛一转就向前走去。</p>
时琉连忙追上去：“你真的能让我修炼吗？这个的交换条件是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p>
酆业都气笑了，他漠然又恶意地回眸扫过她胸口：“修行一途艰险重重，你就一点都不怕被我坑骗得死无全尸么？”</p>
……</p>
[而今，天机阁解封开阁，第一卦就直指当年——]</p>
[魔头出世，三界将覆！]</p>
[这灭魔头、救世人的重担，全数落在那紫辰仙子一人之身啊！]</p>
说书人话声未落，刚要抬醒木。</p>
台下时家子弟中，忽然有个问了一句：“那魔头在哪儿？又要我们时璃师妹如何去灭？”</p>
说书人一顿，却未有不悦。</p>
他轻捻雪白长须，淡淡笑了笑——</p>
“魔头与紫辰，兴许已经相逢了呢。至于如何灭？自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p>
……</p>
时琉怔望酆业许久。</p>
是啊。她为什么一点不怕他。</p>
今天乌云总蔽日，恰这会儿，天边金轮躲过一段长云，些许薄淡金光拓下，从侧面洒落青年一身。</p>
也模糊了他神容面目。</p>
想起鬼狱里第一眼见的血色白衣的少年，少女明眸善睐，望着他忽地笑了起来。</p>
“我也不知为什么，但从第一眼见，我就很想亲近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