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拂过，玉屑似的雪片从枯茶色的树叶上落下来，像是树木也忍不住寒冷，大大哆嗦一阵子似的。</p>
距离重阳佳节，又是三月过去了，眼见就要过年。</p>
屋里因烧着炭饼，要留小半扇窗子通风，正好可以对着半片天光雪色，让人更觉头脑清醒。</p>
姜沃和媚娘都裹着一件皮裘，正打着对桌看书，间或停下来跟彼此探讨心得。</p>
媚娘手里拿的是一本东汉大儒所标注过的《尚书》。她指着里头一句“天聪明，自我民聪明。”与姜沃道：“看着这句，就想起妹妹之前背的《易经》，天垂象，见凶吉。”[1]</p>
姜沃也细想去：“是，师父们讲过天意与民心。有时观人文便是观天文，观政教亦可以观吉凶。”</p>
陶枳进院门后，从半开的窗户处见此情景，脸上就笑眯眯的：哪有家长不爱看孩子们勤奋学习？</p>
尤其是武才人经上回之事后，没有颓丧更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性子越发沉静谦和，日日以读书为乐，陶枳便觉得这孩子更可怜爱了。</p>
兼之姜沃如今要去太史局上辅导班，呆在掖庭的时间不由少了许多，这三个月来，倒是媚娘白日常来宫正司走动，时不时帮着陶枳做针线，年前宫正司忙着整理归档的时候，媚娘也分担了不少抄录的活计。</p>
且媚娘言谈很实诚，直接就对陶枳道：“陶姑姑，如今我在北漪园，免不了受人言三语四——我便是自己想开了，搁不住总有人反复提及徐婕妤之事来怄我。倒是在宫正司心静些。况且帮您做点事儿，才不辜负姑姑素日待我的好。”</p>
陶枳在窗外笑看了一会儿，便招呼两个孩子：“先把书搁一搁，过来吃新出炉的胡麻饼。”</p>
唐时颇有海纳百川之意，丝绸之路兴盛繁华，以至于长安城东西市中胡人酒肆、各色异域小吃随处可见。</p>
胡饼有烤的干巴巴表面洒了芝麻的，也有内里填馅儿的。</p>
冬天最适合吃的就是填了羊肉馅儿的胡饼了！上好的羊肉切碎夹在胡饼中，间层抹上椒豉油，既去了膻气又增肉的鲜香，上炉子烤了，外头面脆酥香，起了一层油酥，里头肉鲜美润口。</p>
雪天里热热吃上一个，觉得身子都暖了。</p>
每一张胡饼都有脸盘子那么大，姜沃和媚娘分吃一个就够了。</p>
吃完后，姜沃擦了手起身，从窗看外头雪已经停了，就道：“姑姑，我去厨下新烙一些胡饼给师父们送去。”</p>
陶枳点头：“我已经与李厨娘说过，饼子都提前预备下了，等你去要就现上炉。”</p>
姜沃都走到院中，陶姑姑还不忘道：“早去早回。看这天色，没准还要继续下雪呢。”</p>
临近年下，宫中女官们都发了新的皮裘，全部是细细红缎滚边，帽子也是一般，一圈喜庆的红色。</p>
姜沃提着食盒，穿着这一身走在宫道上，觉得自己像极了小红帽。</p>
好在路上没有遇到大灰狼，顺利见到了外婆，不，老师们。</p>
胡饼拿出来还是烫的——食盒是特制的，冬日里尚食局为了给圣人和贵人们送吃食不凉，想了许多巧思，弄了许多保温效果好的夹层食盒。</p>
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有些不拘小节的魏晋名士风度，放浪形骸起来，也曾衣冠不整地跑去对酒当歌，披发弄舟过。此时见热乎乎的胡饼，两人并不讲究什么切成可以入口的小块，而是直接就洗了手拿来吃。</p>
李淳风还点评道：“这次椒豉油放的好，解了腻味。上次便少了些。”又笑眯眯道：“要是配上酸汤就更好了。”</p>
姜沃积极响应：“尚食局的周司膳送了两坛子酸笋与酸萝卜给我，说是今年岭南道征入宫的大厨做出来的。这种酸味与好醋又不同了，下回做个酸笋鱼丸汤给师父们喝。”</p>
大唐天下在州县之上，还有‘道’这样的行政区域划分，天下共分了十道，岭南道便是现代的两广云南等地，口味与京中截然不同。</p>
李淳风听着都觉得口舌生津，连连点头：“大善！等师父给你弄几条好活鱼来！”</p>
袁天罡在旁摇头：“你们两人只爱吃。”</p>
然而羊肉胡饼数着袁老师吃得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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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核点心吃过后，师父们恢复了教育本能。</p>
“你一向用心向学。只是眼见就要放元日假了，年节下事多热闹也多，切不可散了心思，将这半年所学抛下。”</p>
“需知学易持难。”</p>
元日便是春节，虽说这会子还没有‘春节’二字，但春节假期却已经有了。朝廷的假宁令明文规定：元正假七日。实则不止七日，过了腊月二十五，就没有常朝了，朝臣有急事可叩阍面圣。</p>
也就相当于开始放假了。</p>
一直到上元节（正月十五）结束前，朝中署衙都是轮值上班的。</p>
既如此，李淳风小课堂也就要暂停，大家都各自回家去应酬人情客往并家中庶务。</p>
元日假算是朝中每年最长的假期没有之一，过年热闹喜庆又各处摆酒设宴的，宫人们（不当值者）甚至被特许行令饮酒，设局小赌小玩一下，无怪人人都盼着过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