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不自觉就相信，她会一直这么稳稳坐下去。</p>
直到此刻，在这无数政令所出的天子居所内。</p>
摄政多年的天后声音沉缓而疲倦道:我累了。</p>
见姜沃只是怔怔望着她没有开口，媚娘就继续道："我忽然很想睡一觉，好不好？"</p>
皇帝定的归期很急，这些奏疏不能拖延，毕竟许多事她这里不做出决断，各署衙就不敢去做。</p>
若是原来，媚娘一定不会耽搁，她已经习惯了烧灯续昼，夜以继日地扑在朝事上。</p>
这些年她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p>
可......</p>
姜沃抬手接过了笔。</p>
她的声音亦不自知放的很柔和："好。姐姐歇一歇吧。"</p>
媚娘也没有离开去寝殿，而是就在书房一侧用来小憩的榻上歇了。她在睡着前，最后的感觉和记忆就是，有人在她的锦被之上又盖了一层毛茸茸的大氅，有软软的风毛拂过她的下颌。</p>
因是熟悉的气息，媚娘就依旧任由睡意席卷而来，连眼睛都没睁。</p>
她睡着了。</p>
而摄政的天后，睡着前最后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是:算来，她其实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p>
*</p>
贞观殿后殿。</p>
午后的殿内，洒满了冬日淡薄阳光。</p>
崔朝将药盏放到皇帝手上，听皇帝边喝药边说："尚药局就是喜欢大惊小怪，从先朝起就是这样。当年父皇病着那几年，他们也是，不知说了多少危言耸听的话，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去东宫禀朕。"</p>
"还有朕，他们每回诊脉过后，都要留下好几张要小心保养的条录。"</p>
"这次多半也是一惊一乍。"</p>
皇帝这样说，崔朝俱是温声附和，间或出言开解:长安城内不但有尚药局，还有孙神医在，晋阳公主也在。且太子妃温文沉静，一贯将东宫内务照管的极妥当......</p>
说的全是宽慰之语。</p>
皇帝也似乎听进去了，颔首表示赞同。</p>
药其实很苦，但皇帝偏不一饮而尽，而是就这样边跟崔朝说话，边一口一口抿着药汁。</p>
过了良久，皇帝才终于把这一碗药喝完。</p>
他将药盏搁下的时候，窗边挂着的占风铎，随着窗缝中溜进来的几丝风，微微晃动。</p>
皇帝听了片刻竹片碰撞的声音，忽然问道："子梧，朕已经送走了父皇和兄长，如今又要送走自己的太子吗？"</p>
一向很会安慰皇帝的崔朝，此番无言相对。</p>
**</p>
调露元年正月，圣驾自洛阳返回长安。</p>
帝后舆驾进入大明宫的这一日，甚至还在下雪。</p>
姜沃作为中书令，自然也回到了熟悉的大明宫中书省署衙。</p>
进门就见王神玉正撑着伞在院中等她。</p>
"你们总算回来了。"</p>
其实距离她上次离开长安，还没有多久。</p>
但王神玉看起来，比几个月前，神色凝重许多。</p>
看王相这般神色，姜沃也就知道，太子这次，应该并不是之前尚药局三番五次报的病情加重，需要静养。</p>
而是大概真的不太好了。</p>
关于东宫事，王神玉应当是最了解人之一:毕竟尚药局也不敢大事小事一直给洛阳传信，尤其是在听闻皇帝也病了后，就更要小心斟酌报信了。太子虽要紧，但肯定要紧不过皇帝。</p>
那么东宫病情若有些变动，尚药局不敢独立承担责任，自然会先禀于镇国安定公主，其次就是报到这位留守长安的唯一宰相这里。</p>
其中压力不足为外人道也。</p>
而且，王神玉神色这么郑重，还有一事--</p>
"就在前日，有一位太常寺丞，在署衙内当着不少朝臣，忽然说了一番涉及天后的话。"</p>
王神玉重复这段话的时候，神色也越发凝重："他道:陛下不亲庶务，事无巨细，决于中宫。然将权与人，收之不易。宗室虽众，皆在散位。居中制外，其势不敌。只恐将来诸王藩翰，皆为中宫所蹂践矣！"</p>
"此言当日听闻者不少。"</p>
"我与镇国公主商议过，已经先下令禁传流言，并将这位太常寺丞与素日亲近之人，先暂压于大理寺。"</p>
"待帝后处置。"</p>
听王神玉说过这件事后，姜沃第一个想法就是:还好，媚娘已经在紫微宫好好睡了一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