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楼下的人却更痛苦,为了等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第二只靴子,一夜难眠。</p>
那好像总会来,但又未知的等待,更让人煎熬。</p>
对裴含平来说,如今,是第二只靴子终于要落地了。</p>
她并不害怕,只觉得,我终于可以休息了。</p>
旁人眼里的没有未来,就是她最想要的结局:一个寡居的,不适宜见人的太子妃。</p>
可现在,听到太子这么说,裴含平不自觉就担忧起来。</p>
她连忙跟太子表态,她从来不觉得日子艰难,请太子殿下好生养病,万勿为她费心,真的,一点儿都不要费心。</p>
然而就见太子只是用一种更复杂的目光看了她半晌:"你别担心。"</p>
裴含平:......你这么说,我可太担心了。</p>
于是这一日,裴含平夜里照常去佛堂烧香,求的就是这件事,希望她能清清静静守寡。</p>
然而后来,裴含平发现,自己大概是真不适合烧香的体质。</p>
她之所求,全是事与愿违!</p>
这一年三月,太子在病重至连坐起都难的时候,对亲自驾临东宫探望太子的皇帝求了一件事:东宫无后,将来祭祀如何?太子妃温敦谦恭,可堪教养子嗣,求父皇择近支宗亲血脉,承继后统。</p>
皇帝面对长子的弥留请求,自伤感不已落泪应允。为了让太子安心,甚至当即下旨,周王既已有嫡子,就将庶长子过继于东宫。</p>
太子接旨很欣慰,而裴含平得知此旨,立马就哭了,甚至还晕了一下。</p>
旁人都道太子妃是为此感动至极--</p>
这在外人看来,是一件大好事,尤其是裴夫人,进宫来看女儿的时候,欣慰的简直是涕泪连连:"你这也算是有个依靠了。你把这个孩子好好养大,说不得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p>
这孩子,如今在名义上,就是太子的孩子了!而哪怕在血缘上,也是皇帝正经的亲孙子。</p>
如今看周王、殷王也没有什么大才,说不定这孩子......</p>
裴夫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虽说女儿不是做皇后的命,但没准是做太后的命不是?</p>
而裴含平,只觉得自己是被捉弄的命!</p>
就仿佛是,顶着一口气,好容易以为走到了终点,一抬头发现前面还有一座爬不完的大山!</p>
她能看清朝局,故而她更痛苦:太子不在后,朝上为了这空置的东宫,只怕又要争的血雨腥风。</p>
而且如今摄政的可是天后,比起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孙子,天后一定会更倾向于自己的亲儿子周王或者殷王为太子吧?</p>
原本,这些事都跟她没关系,因她没有孩子,且整个东宫都无后,那她就是最可以置身事外的人了。</p>
真是任凭外面怎么打,都跟她毫无关系。</p>
可现在,她一下子从置身事外,被拖进了漩涡最深处。</p>
她得养一个突然被塞给她的孩子,并且在未来,为此事面对无数明枪暗箭,因这孩子是东宫的延续。会有许多人,因为这个孩子来掂量她,窥视她,利用她,攻击她。</p>
甚至......如果皇帝爱屋及乌,最终选择立这个孩子为太孙。那么比起天后,她这个太子妃,才是名正言顺辅佐这孩子的第一人。</p>
那么,她难道要去跟天后对上?像是之前有朝臣撺掇太子干的那样,捧着这个孩子跟天后夺权?</p>
那可是摄政的天后啊!</p>
这种可怕的事情,只消想一想,裴含平就不想活了。</p>
*</p>
这一年四月初,太子薨逝。</p>
帝后悲痛难忍,下旨以天子之礼为太子送殡,并为之起恭陵,百官亦要随之着三十六日降服。</p>
东宫中一片哀哭之声。</p>
裴含平在祭奠的文武百官中,见到了一个她其实并不太熟,甚至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但她记得很深的人。</p>
姜相。</p>
曾经姜相神色很专注也很温和道:"我永远不会再主动寻你、与你搭话的。"</p>
"我们可以一直做远远的陌生人。你不用担心。"</p>
裴含平真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对素服的姜相道,她有话想单独与姜相说。</p>
*</p>
说什么呢?</p>
裴含平真正开口前,先忍不住落下泪来。</p>
半晌才道:"姜相,我真的没有求太子要一个孩子。"</p>
依旧是她记忆里温和的声音:"我知道。"</p>
而这句平和的'我知道',像是一把刀划破装满热水的皮囊一般,滚烫的酸涩席卷她的身心,裴含平第一次于人前倾倒出无可诉说的委屈:"我更没有想过,要捧着一个孩子跟周王和殷王争储君之位。"</p>
"从来不是我的求的。"</p>
"我没有......"</p>
裴含平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等她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后,发现她是一直抓着姜相的袖子在落泪,甚至哭湿了对方的小半边衣襟。</p>
"太子妃,你知我是太史局出身吧?"</p>
裴含平怔怔点头,不知道为何姜相忽然说这么一句话。</p>
直到她听到姜相的下一句--</p>
"我算得太子妃的命数,宜舍宅置观,入道为国祈福。"</p>
"不知太子妃愿不愿意为国事而舍己身,离宫修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