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天已大亮，再不出发，我们可没法在明日正午前赶到邺城。”</p>
曹操一夹马腹，当先便朝着北方而去，后方的看守士卒和张邈当即跟了上去。</p>
行出一二时辰后，他们便距离白马只有不算太远的距离了，想到这一路以来的平顺，张邈心中那点为数不多的疑虑早已在日头下蒸发了个干净。</p>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听着曹操说起，这兖州东郡在董卓之乱后便由他掌控，彼时他有多少钱粮，同样参与过酸枣会盟的张邈应当是很清楚的，总之就是不仅缺人也缺钱。</p>
也不能怪他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选择了劫富济贫，将濮阳、白马、东武阳这一片的坞堡尽数打劫了个干净，将其中潜藏着的壮丁和钱粮都给挖掘了出来。</p>
“当年乔烨舒为了取信于黄巾渠帅的时候干过这等事情，让这一片的豪强没那么好骗了，所幸我当时还有个从朝廷请来的东郡太守位置。”曹操笑了笑，颇有一派理直气壮做强盗之态，“当然了，有些打劫行径还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说出去都是说什么……投诚收编，要不是这样，谯县许氏和巨野李氏不先跟我打起来才怪。”</p>
张邈听到这里也笑了，“你这就叫做用豪强的办法对付豪强。”</p>
“处在同一阶层的人最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罢了。”曹操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说道。</p>
这话中似还有几分意有所指的意思，可当张邈朝着曹操看去的时候，又见对方分明不是在对他做出何种问询或者质疑，而是已经将目光落到了他们凑巧在此时经过的一处坞堡上。</p>
甚至在距离此地只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干脆从马上走了下来。</p>
以步行的速度确保能看清此地的细节，让他继续追忆往昔，而后继续着和张邈之间的谈话。</p>
“这东西在真经历战祸的时候，倒是个保全财产和人命的好东西，我前几日在往虎牢关方向看的时候甚至在想，要是从虎牢关到酸枣的沿路上多来几处这样的存在，充当桥头哨站的作用，我敢担保我能将乔烨舒的部从始终拦阻在外。”</p>
“不过对于兖州内部来说，这就是不好掌控的东西了。”曹操摸了摸这墙壁，说道，“你看看，这些原本还挺坚固的坞堡，都变成这么个衰草丛生的样子了。”</p>
多年间的未曾打理，让此地的枯草漫无边际地生长着，只是因为这几年的旱灾，让杂草也难以长到太高的状态，显得此地越发荒凉了些。</p>
唯独剩下还有人曾经在此地生活过痕迹的，便是在这坞堡的城头挂着的一条木杆，上头有一条分不清是黑是白的布条。</p>
“当年他们投降的时候挂出来的？”张邈见曹操看向那处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笑容，便随着曹操的话猜测道。</p>
曹操笑道：“这是当然。不过不说这些了，这点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好吹嘘的，还是得往后看。”</p>
“走吧，后头的几处便不必多看了，还是赶路要紧。”</p>
张邈眼看着曹操已是收回了看向这坞堡的视线，准备折身往自己所骑乘的马匹方向走，也随之收回了目光。</p>
前方正是一片平顺的官道，再顺着前头走出小半个时辰，便是曹操所说的渡河前哨了。</p>
然而，也正是在曹操行将继续往前行路的那一刻，在这本已该当许久无人存在的坞堡城头竟忽然有了响动，一点不带耽搁地便砸下来了个藤编的巨大箩筐。</p>
张邈猝不及防遭遇这样的一幕，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已见曹操一把抓住了这东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矮身一蹲，藏匿在了箩筐之下。</p>
这巨大的箩筐恰好能将一人罩个严实，自坞堡城头掉下的高度砸中人也还不到会将人砸个七荤八素的状态，以至于曹操的这番躲避举动显得不是一般的行云流水。</p>
哪怕没有一句提前的交流，也让他此刻的表现堪称默契。</p>
张邈脸色一变。</p>
这藤编的箩筐远比寻常的那种编得严丝合缝，很有几分以藤为甲的状态。</p>
若是真在战场上出现，在必要的情况下是能充当盾牌来用的。</p>
他曾经听曹操吹嘘过此物的两用，却完全想到会在此时见到它。</p>
这东西的出现和这一瞬间曹操的敏捷应变，都已让张邈不必怀疑此物的由来了。</p>
那绝不可能会是在此地残存的东西，而分明是有人刻意将此物抛出，意图助力于曹操的脱困！</p>
可他在此时才意识到，就连那块白布都可能是曹操的下属对他做出的信号，又哪里还有什么用处。</p>
在对方已经抢占的先机中，紧随其后的变故便只发生在须臾之间。</p>
张邈刚要令人下马去将那藤筐揭开，甚至不必顾忌曹操的命一点，直接以马蹄将其踹开便是，在这坞堡的城头便陡然发出了数百道箭矢，直冲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p>
一瞬间覆盖的弓箭打击之下，唯独安全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曹操所在的藤筐之下！</p>
不只是因为藤筐的庇护，还因为道曹操所处的位置正是那坞堡城下，多少得算是射击的死角。</p>
而身在城头上由满宠所统领的将士，几乎都是被他有意挑选出的善射击之人，全都有意避让开了曹操所在的位置。</p>
至多也不过还是还有两流矢会从这藤筐之上扫过而已，根本无法突破这东西的防守。</p>
可张邈便没有那般轻松了。</p>
战马遭到的弓箭打击，已让这些本该听从号令的马匹当即朝着远离坞堡的方向奔逃。</p>
战马之上骑兵的阵亡，更是让其处在了越发失控的状态。</p>
在他勒马折回之际，更有一支不知是由何人发出的箭矢，在这一刻精准地自张邈的头颅贯穿而出，将其射落在了马下，也随着后头紧追而来的弓箭，将其扎成了个筛子。</p>
倘若张邈还活着，这些士卒或许还能在他的指挥之下做出什么妥善的应变，就算未必能够有几人逃出生天，总还能试试将曹操给一并拖下水，而不是让他此时随着城头掉下的另外一个个箩筐压顶，让其处在了一个越发安全的状态下。</p>
那是完全不必担心被误伤的层层庇护。</p>
虽然等到曹操从这藤筐中被满宠搀扶出来的时候，他还是难免摸了摸自己被狠挨了一记的头顶，这才对着对方露出了一份劫后余生的感慨。</p>
“伯宁啊，幸好你没拿个盾牌丢下来，若不然我这头颅可不是铁打的。”</p>
曹操的目光转向了张邈的尸体，脸上的怅然和感伤有一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神情，但一想到此刻兖州的局面，他又很快强迫自己冷下了心肠。</p>
这不是他为昔日友人身死而感伤的时候。</p>
若非他决断得够快，他的下属也有此等机敏的反应，此时送命的便会是他了！“将你等收到消息后的情况全部告知于我。”</p>
他既已脱困，那便是彻底发起反击之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