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面,看着我穿着大背心人字拖给胡子开门,满脸胡茬,头发也乱得像鸡窝,胡子便奚落我:“这可真是东方不败进厕所,分不清左右。才几年光景,你改行搞艺术了?”</p>
“嗨,别提了。”</p>
我点了一根三块五一包的红塔山,这是目前我能承受的最高消费。</p>
“好家伙,给胡爷我也来根,这几天没抽烟,胡爷现在一到下午就犯烟瘾,鼻涕瞌睡没完没了。”</p>
胡子从我这抢了一根烟,急忙点上。</p>
看他那架势,差点连烟屁股都吃进去!</p>
“怎么混得比我还惨,你不是打电话跟我吹嘘,燕京那边,日进斗金?”</p>
“老太太死儿子,说出来都是泪啊。”</p>
胡子的俏皮话噼里啪啦往外冒:“这不马上要搞奥运会了吗?举国上下一片欢呼啊,鸟巢那边人山人海啊,运动员也都精神抖擞,准备为国争光。”</p>
我吐了个烟圈:“奥运会确实是咱们人民的光荣,可这关你屁事?”</p>
“胡爷也是热血好青年啊。弄了点门票,本来想倒腾卖出去,支援一下奥运事业。好家伙,一分钱没赚到,几十个居委会大妈追着胡爷打啊,差点没给胡爷弄到局子里去,还通缉胡爷。得,跑你这躲几天呗。”</p>
我听明白了。</p>
胡子这家伙胆大包天,居然当黄牛哄抬奥运会门票。</p>
该!抓进去判十年都不冤。</p>
这种影响国家形象,往人民群众脸上抹黑的行为,抓到打死都不嫌多。</p>
“身无分文,穷途末路啊。胡爷这次南下,就是找你拿个主意。你也失业了,总得找个赚钱的门路吧?”</p>
我有气无力道:“明天开始,找个工地搬砖。我问好了,一天给一百三,包中午饭,管住,一个月也能存好几千吧。”</p>
胡子很不高兴,喝闷酒:“你就是倔脾气。跟家里头闹翻了,好好大少爷不当,去工地搬砖?几千块就把你打发了?当年咱们兄弟挥金如土的时候,几十万不是当废纸一样甩?”</p>
我拍了拍胡子的肩:“咱们都老了,你还以为是十七八岁?过了今年,你都三十,我都二十九了,该找个正经工作。”</p>
胡子哼了几声。</p>
忽然压低声音:“我说,咱们可是手艺人啊,要不,重操旧业,把铲子拾起来?”</p>
我眼睛一瞪,低吼道:“胡说!想都别想。”</p>
“再干一票吧,存够养老金咱们就收手。”胡子央求我。</p>
我态度坚决:“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十年前,你我在祖师爷面前发下毒誓,此生再不倒斗,再不下地,违此誓言,孤独终老,不得好死!”</p>
没错,我和胡子,也曾是叱咤风云的倒斗黄金搭档,翻过不少龙坑!</p>
十年前,一桩变故。</p>
我心灰意冷,和胡子金盆洗手,退出江湖。</p>
十年来,我跟胡子聚少离多,他去燕京干倒爷,我回金陵卖假酒。当然,不是说这事多么励志,只不过胡子提出要重新干一票,我是坚决反对。</p>
见我不同意重操旧业,胡子自讨没趣,我二人都不说话,各自喝着闷酒。</p>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p>
我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六十多老头,尖嘴猴腮,獐头鼠目,一副一看就是市侩嘴脸,很不讨人喜欢。</p>
“你是?”</p>
“您就是夏六初先生吧?哈哈,鄙人姓黄,义文斋掌事,江湖人称‘黄师爷’,慕名而来,失敬失敬。”对方抄着燕京口音,不等我招呼,自己挤了进来。</p>
听到“义文斋”三个字,我眼皮一跳。</p>
孙殿英销赃的时候,去燕京的路线,就是找这个义文斋,说起来,与我太爷爷那辈略有些渊源!</p>
我见对方一身江湖习性,多了几分警惕。</p>
“黄师爷是吧?有何贵干,我这庙小,话说就要睡觉了。”</p>
“睡觉?这才晚上七点啊。”</p>
黄师爷是掐着点来的,看见我屋里还有个男人,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捂着自己屁股:“哎呀,看来我煞风景了,抱歉,实在抱歉。”</p>
“抱你奶奶个腿!”胡子不耐烦了,他最讨厌这种燕京掮客,吃人不吐骨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搁我们老同学叙旧。”</p>
黄师爷悬着的心这才放下。</p>
双手从屁股上松开。</p>
“北边的水,南边的江,山上的黄土来一缸,昨个有主支锅子,架起桔梗烧麦子,好一大锅饭又香又甜,今个我来不为别的,请阁下一起翻膛,黄恳子您挑,地龙子您捡,这可都是南北烧的一炷香!”</p>
外人听到这话,根本不明白意思。</p>
我暗暗吃惊。</p>
这老东西居然也是倒斗的,满嘴黑话!</p>
支锅、大锅饭,就是有人倒斗,准备拉人入伙一起干的意思。北边的水,南边的江,意思是说,南派北派的人都有,是个油斗。</p>
黄恳子、地龙子,则是指的黄金、白银,这里代指各种冥器。</p>
“胡子,请这位老先生出去!”我一口拒绝了。</p>
“喂喂,夏先生,条件咱们可以再谈啊。每一个金圈,我返您一个点,这都是雇主交代的,您要是拒了,我回去不好交代啊。”</p>
金圈、一个点,也是倒斗一行分赃的黑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