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吧。”听云师太指了指自己身边一个空的蒲团,示意阿弯过去。
阿弯不明所以,愣愣地走过去,弯着两条腿“吧嗒”一下坐下了。
她的年纪还小,经不得久跪,所以除了早课以外的时间,从来都是这样一屁股坐下去的,庵里的大家也算是默认。
“昨日被方仪罚了?”听云师太又提起笔来抄经,也没有看向她,边写着边随口问。
阿弯把自己还没消肿的左手抬了抬,凑到听云师太听得到的地方,小声应道:“被打啦,好疼的!”
“她罚你本没有错……只是她心中执念太深,行事时掺杂了许多私念,便与对错无关了。”
那和什么有关呢?阿弯有心想问一问,是不是就像素梅姐姐说的那样,是因为她坏,她不仁善呢?
可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听云师太就又说道:“罢了,把这些经书整理到架子上去,今日你就在我这里做晚课吧。”
阿弯眼睛一亮,晚课这东西也是顶顶烦人的,盖因它不需要众人集合在大殿,而是在各自房间里诵经礼拜以结束一整日的修行,对阿弯来说,听方仪念经本来就是件讨厌事,明知道她心胸狭隘,小气记仇爱发怒,却偏要看她装模作样扮高僧,真真是件倒胃口的事。
但是听云师太就不一样啦,在这泸月庵里,阿弯觉得就属听云师太这四大皆空的样子,瞧起来格外顺眼。
于是一边帮着听云师太跑腿干活,她一边抓紧机会小声抱怨方仪昨日里把自己打得多疼,还害得她哭鼻子,一点也不含糊地在听云师太面前告了一状。
听云师太没怎么理她,却也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等到酉初时分,大乘寺浑厚的鼓声一声声从山顶传来,听云师太便一板一眼地带着阿弯做起晚课,顺带着还教她认了不少经书上简单的字,便是她看不懂,多读几遍也是好的。
再到用完晚膳,夜幕降临,就带了阿弯要将她送回她的住处去。
只是两个人刚刚走出院子,便在小径的岔路口巧遇了经过此处的念云师太。
念云师太看上去像是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手中拿着一顶锥帽,见到听云师太愣了愣,便走过来双手合十道:“师姐。”
听云师太回了一礼唱喏,阿弯也跟在后面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念云师太见了,上前来眉眼弯弯地摸了摸阿弯的小脑袋,笑着问道:“阿弯这是要回去了?晚课好好做了吗?”
这便是她惯常的样子,见了谁都是三分笑,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师妹,”听云师太却插话道,“昨日你家方仪将她打了。”
念云师太一怔,下意识就问了出来:“怎么了?可是阿弯又不守规矩了?”
“她回来晚了,掌灯时分才回来。”听云师太微一皱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念云师太的脸色。
念云师太依旧是一脸盈盈的笑意:“阿弥陀佛,这才多大的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便是以庵里的规矩为重,阿弯可还这么小呢!回头我说说她,方仪这孩子啊,就是太耿直了些,不知变通,好心也容易做错事……”
听上去句句都在理,却不过是四两拨千斤的话头,听着没什么意思,听云师太本也不爱听这些,只道:“师妹,我知道方仪是你族中后辈,从小就被你家中送过来跟着你,你望她继承你衣钵无可厚非。只是……若你一心念着红尘俗事,斩不断这些孽缘,为此而行事偏颇,于修行一道可是大大的忌讳!”
说这话的时候,听云师太脸上无悲无喜,看着念云师太的目光也十分平静,仿佛就只是随口指点其迷津而已。
可是落在念云师太耳朵里就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她脸色有些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的,挣扎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对着听云师太又笑笑地行了个礼,道:“善哉,师姐教训的是,是我的心乱了。这便回去静思一番,不打扰师姐。”
说罢,也不再看听云师太的脸色,扬长而去。
阿弯看着她匆匆走入内院的身影,一时间难以掩饰眼中的黯然和失望。
这样的戏码,从小到大她不知看了多少遍,听云师太不喜念云师太如此纵容方仪,总会劝说她莫要这般六根不净坏了修行,念云师太也从不和她争执,次次都答应得爽快,只是转回头一切照旧,没有丝毫改变。
听云师太见劝不住,便也没了法子只能由得她去。
所以阿弯虽然更喜欢听云师太一些,却也和她不大亲近,因为她知道,大人们行事总是要顾虑很多比她重要得多的东西,并不能随心而为。
那一夜,躲在被窝里的时候,阿弯望着窗外那轮明月,心中在想,要是能离开这个泸月庵,是不是能多遇到一些像素梅姐姐那样温柔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