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仪是不曾见过言怀瑾的,但他身后的三才时常送阿弯回去,打过几回照面,如今见他毕恭毕敬地跟在言怀瑾身后,且看言怀瑾一身月白色云锦长衫,只往那门边一站便如此气质卓然,又如何猜不到他的身份。
那些家丁也都十分有眼色,见言怀瑾这般形貌只怕比自家主子还金贵,又如何会上赶着触霉头,原本还紧紧勒着阿弯腿脚的也都松开了手。
阿弯吓得不轻,跌坐在地上还在一抽一抽地哭,尚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言怀瑾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抬头对上的是他那一双古潭般深邃的眼眸,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她做了坏事,恐是要被骂,恐是要被罚,也恐怕要被殿下哥哥和素梅姐姐嫌弃……光是想到这一点,眼泪就又忍不住扑朔扑朔地往下流,只还咬着牙关没有哭出声来。
言怀瑾弯下腰,回想一番六妹妹小时候他是怎么抱的,将手伸到阿弯腋下,用力往上一提。
……没提得起来。
毕竟六妹妹当年被他抱的时候也才四岁,如今阿弯已经六岁了,最近又被素梅喂胖了一些,言怀瑾实在是低估了她的身量。
再提一口气,这回总算是抱了起来。
阿弯从记事起就鲜少被人这般亲热地抱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回过神的时候只觉一阵温暖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方才尚惊惧不已的心瞬间平复下来,乖乖伸手搂住了言怀瑾的脖子。
方仪见他们这个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嫉恨,走上前来,对着言怀瑾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今日是贵人的大日子,阿弯她故意捣乱出了纰漏……”
后面的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言怀瑾转过头来冷冷盯着她看了半天,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让方仪后背沁出一层冷汗,直觉得自己不该继续说下去。
言怀瑾见她闭了嘴,便抱着阿弯走到旁边一处圈椅中坐下,将她搁在自己腿上,接过三才递过来的帕子,把这个小花猫似的哭脸抹了抹,这才抬眼再次看了看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的方仪。
他勾起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却透着股没来由的不屑,道:“……贵人?”
说完又瞄一眼三才,人精似的三才立刻领命,一低头就窜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打听消息回来猫着腰在言怀瑾耳边说出个名字。
言怀瑾眯了眯眼,嗤笑一声,盯着方仪又道:“什么时候卫津都尉也称一声贵人了?”
说完便再不理会周遭的人,只拉开阿弯的小胳膊看看那上头的淤青,皱着眉揉了揉,见阿弯痛得一阵瑟缩,便也作罢。
气氛一时十分冷凝,方仪虽然不知道言怀瑾的具体身份,但见他这般反应想来大殿里的贵人是远远够不上的,心里很是慌张,细细想了想方才自己的举动,自觉也并没有什么错处,阿弯有错在先,她不过是秉公处理罢了。
正这般琢磨间,就见侧殿门外又是一阵喧闹,先前还在大殿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满脸不痛快非要大乘寺给个说法的贵人们,已经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圆脸妇人打扮十分华贵,见到端坐在简陋侧殿的言怀瑾,“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口中恭敬道:“臣妇彭李氏不知大殿下在此,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她这么一跪,身后一堆仆妇家丁也呼啦啦地跪了下去,反倒显得方仪等人鹤立鸡群,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言怀瑾却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慢吞吞检查完阿弯的胳膊,又小心掀开她的裤脚,捏了捏脚踝和膝盖确认是否有哪里伤筋动骨,再摸摸后背和脖颈,等这些都一一看好没问题,这才施舍了半分注意力给殿中跪着的那群人。
彭李氏一张脸早都已经吓得煞白。
世人总说大殿下遭到太后嫌弃,中了剧毒,以养病为由被发配到永山来清修,其实就是过来等死的,谁都不会太在意,因而彭李氏早前订好了要过来永山做法事的时候想也没想就决定忽略住在别院里的言怀瑾,毕竟万一被太后知道了自家对着他献殷勤,连带着也厌了自家该如何是好?
可谁知道本应在别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前过来打听的人也确实是这么说——的言怀瑾,今日却偏偏来了法事会场,既然他来了,那么自己不仅没有前去拜见,反而还开罪了他,那要扣下一个“藐视皇威”的帽子,可就百口莫辩了。
更何况,太后心中厌恶言怀瑾是一回事,他终究是妥妥的先帝嫡长子,面子上要做的还是不能少,不然为什么把言怀瑾发配到永山之后就没能再有什么动作了呢?朝中尚还有争议,不曾真的站稳脚跟,这时候若是让太后多了什么把柄惹得节外生枝,只怕第一个要出手摁死他们的,正是太后本人。
这么一想,彭李氏心中便格外慌张,连膝盖跪的发疼都顾不得了,只求言怀瑾能别再发作这事。
僵持了半天,言怀瑾总算开了金口,道:“彭李氏?卫津都尉彭鸿风是你什么人?”
“正、正是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