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与阿嘉在屋里讨论“梦”这个话题的时候…… 其实武霸图已经站在窗外了。 他忧心妻子深夜不归,因此寻了过来…… 不曾想，他竟将蓁蓁与阿嘉的对话听了个勿囵。 武霸图陷入了怔忡。 倒也奇怪。 原来他与蓁蓁都做过那样的梦？！ 一时间，听到屋里的蓁蓁呜咽着说“我家郎君终于来救我了,可他还是迟了一步”时…… 武霸图心如刀割。 他久立于窗外,一时无语,心中却恨极了自己——那个梦、为何真实到那样可怕？当时他为什么要离开喜堂？怎么就没……一直守着她呢？ 而屋内，叶蓁蓁与阿嘉也再没说过话。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 一人坐在窗前的椅子里、一人卷着被子窝在床上。 阿嘉睁着眼，看着朦胧不清的帐子顶，眼神茫然。 他心里有点乱。 梦是怎么样的？ 他不理解。 那…… 闭上眼睛想一想？ 好。 阿嘉闭上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 小五的梦,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啊，是了，她说她……穿着嫁衣、嫁给一个陌生人？ 阿嘉幻想了一下小五穿着嫁衣的模样儿。 小五她…… 她本来就很美。 穿着嫁衣的模样儿,一定更美。 阿嘉突然笑了笑。 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少女小五。 可是—— 小五她穿的不是大红嫁衣，是一套淡青色的裙裳。她耳下坠着青葡萄样式的碧玉耳坠、头上的双丫髻上也簪着同一套的碧玉葡萄钗，肩膀披着轻纱披帛…… 像个精灵可爱的小仙女。 “阿嘉,”小五轻唤他,“……快跟我来，快来呀！” 阿嘉怔怔地看着小五。 他知道,她确实是小五……但眼前的小五,应该是七八年前的少女小五；真正的小五已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妇人，虽少了些少女时期的灵动俏皮、却多了几分沉静温柔。 “哈哈——哈哈——” 小五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阿嘉，你快过来！快过来呀！” 她身量未足、拎着裙摆朝前头跑去，像个快乐的小仙子。 阿嘉不由自主地就跟了过去…… 呀！ 这里究竟是何处？怎么这样美？ 四周围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什么也看不清……但地面上生长着柔软的细嫩芽草，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儿，天空是湛蓝湛蓝的、还浮着好看的白色云朵！ 最最壮观的，就是不远处有道从天而降、白亮亮又哗啦啦的瀑布！ 那瀑布仙雾袅袅，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道斑斓的彩虹穿越过…… 更像仙境了。 “小五！这是哪儿呀？”阿嘉问道。 小五却只是格格笑。 她跑到了水潭边、除了鞋，看样子是想下水去嬉水。 “小五别去，当心跌进水里了！”阿嘉急忙说道。 小五却跑了过来，笑盈盈地牵住他的手，“阿嘉别怕！” 她牵着他、两人一块儿蹚下了水。 阿嘉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水是温热温热的？ “小五，这是温泉么？”阿嘉问道。 小五只是看着他笑，嘴边露出两粒小小的梨涡。 她弯下腰，抄起一捧水、朝他泼了过来！ 他“啊”了一声，下意识要避开……但那水儿洒在身上、却是那样的舒服！ 阿嘉也笑了，弯腰抄起一捧水、也朝着小五泼去。 两人玩水玩累了，就手牵着手儿上了岸。身上的衣裳都有些湿了，于是他们就头靠着头的、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晒太阳。 “小五，这里究竟是何处？”阿嘉问道。 小五柔声说道：“阿嘉，你别怕……不要害怕，有我呢。” 阿嘉觉得她有些奇怪。 ——为什么她要一直跟他说“别害怕”呢？ “小五，这里究竟是哪儿啊？”阿嘉将双手枕在脑后，任温暖柔和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轻松惬意地说道，“……这里这样好，要是我们可以一直在这儿就好了。啊，我们回去告诉阿母和夭娘吧！还有大兄！对了，也把你家杮子也叫来……” “小五，你说……好不好？”阿嘉又问了一句。 小五却只是笑。 “阿嘉？阿嘉？！”萧仙娘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阿嘉“啊”了一声…… 有人推了推他。 阿嘉想要努力爬起来，但他的身子突然动不了了。 “小五……”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有些难受。 娇俏可爱得像个花中精灵一般的小五扶起他，笑盈盈地说道：“阿嘉，快去吧！别怕，别害怕呢，有我在……快去吧！” 阿嘉莫名有些着急，“小五！小五……” “阿嘉！”萧仙娘的声音清晰的响了起来。 阿嘉猛然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萧仙娘关切的眼神。 “啊，仙娘……”阿嘉喃喃说道。 萧仙娘柔声说道：“昨晚儿蓁娘在你这儿睡着了，二郎抱了她回去……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吵你，可这会子就快要到上朝的时候了，你看……” 阿嘉陷入了怔忡。 看看四周—— 他确信，他还在自己的房里。 可明明方才…… 愣了半晌，阿嘉突然笑了。 “仙娘，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他激动地说道。 萧仙娘却无法理解，“梦”对于阿嘉的重要性，只是笑着说道：“是，你做了一个梦！我还听到你说梦话了呢！‘小五’至少喊了一百遍，还喊了阿母、夭娘，大兄……连杮子都有名儿！我和念郎呢？” 说罢，她含笑白了他一眼。 阿嘉讪讪的，“下回、下回一定喊你们也去……” 萧仙娘“卟哧”一声笑了，“好啦，今儿你究竟上不上朝？要不上朝……这会子再歇个觉？” 阿嘉摇摇头，“我还是起吧！朝堂上的事儿也多。” 萧仙娘应了一声，又道：“那你可快些啊，我去给你准备早饭。”说罢就离开了。 阿嘉坐在床沿，又发了一会儿的呆，突然笑了。 “原来……做梦是这样的吗？”他低声喃喃说道。 起身、洗漱、更衣，阿嘉吃完了早饭，抱着念郎哄了一会儿，突然看向了萧仙娘。 萧仙娘以前也是个爱享受、又受躲懒的。 两人刚成亲的那会儿没少吵架、也没少闹矛盾……还曾经势同水火过。 但日子一年一年的过…… 也不知怎么的，少年时期的尖锐、突然就没有了。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开始关心起他的衣食住行，他也担心她够不够钱花、心里高不高兴……两个人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两只甘愿被栓一块儿的蚂蚱。 两只秋后的蚂蚱…… 也许已经蹦跶不了多久了。 但还是—— 想要相互依偎取暖。 阿嘉突然叹气，“好像你也很久没添置新首饰了，今儿等我下朝回来，给你画一套花样子、让银楼打几套新的罢。” 萧仙娘咬住了唇儿，强笑道：“不必了！我想要什么没有？还是……” “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了。”阿嘉执拗地说道。 萧仙娘咬牙。 半晌，她才笑道：“……好。” 阿嘉笑了，又抱着念郎哄了一会儿，上朝去了。 萧仙娘一直忍着，直到他离开，她才伏在桌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其实—— 相处得久了，他的心思她都懂。 但那又能怎样？ 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 阿嘉终于能睡着了。 他还常常做梦。 他喜滋滋地告诉他的亲人和朋友们，关于他的梦： ——他梦到了他从未去过的沙漠。天空有雄鹰飞过，沙漠深处有绿洲、有生长着宽阔叶子的漂亮棕榈树。风儿吹过，在细碎软绵的沙地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他梦到了他从未去过的海洋。湛蓝透明的海水接天连地，帆船随着海浪起伏，美丽奇怪的大鱼围绕着帆船来回的游…… ——他还梦到了一处极美的仙境。那里仿佛是他的归处，有柔软的草地、纯净的天空，美丽壮阔的瀑布，还有一弯五彩斑斓的彩虹。 只是，阿嘉再没跟人说起过…… 那仙境之中有个娇俏美丽、慧黠灵动的小仙子，日夜陪伴着他。 其实…… 阿嘉夜夜都会梦到少女小五。 她总是笑盈盈地对他说：“阿嘉，你别怕、别害怕，有我呢。” 所以阿嘉就不怕了。 阿嘉变了。 他的头发……其实去年就已经全白了。 到这会儿，白发也已经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枯毛燥。 以前的他是无法入眠…… 如今能睡着了，却又慢慢的醒不过来了。 他日夜沉睡，颠倒黑白—— 只在不知不觉间，他也悄悄地感到了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他醒过来的时间不定。 见到最多的人，就是魏三娘与萧仙娘，还有小念郎。 念郎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不但生得壮实可爱，说话也说得越来越顺溜了。 阿嘉是个聪明人，和念郎说说话、聊聊天……就能套问出来、自己又睡了多久。 啊，原来他睡睡醒醒的，居然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也就是说…… 恐怕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阿嘉开始刻意保持清醒状态。 他…… 他想再见一见小五。 虽然他在梦境中日夜与少女小五相伴；但真实世界里、小五那悲伤的目光，才能彻底让他感觉到，他也曾经鲜活的来过这世上一遭。 但是—— 阿嘉又不愿意打扰小五。 喜欢一个人…… 就应该…… 让她一直都好好的。 不是吗？ 在这世上，恐怕只有那个腹黑、聪明、强壮的杮子，才是……唯一能保护小五的，也是最爱小五的…… 这样就很好。 所以阿嘉又一直按奈住自己，纵使他思念叶蓁蓁到了极点，也从不愿意让人去唤了她来、让他看一眼。 可这一天…… 阿嘉自觉精神还不错，就把萧仙娘、魏三娘和念郎都叫了起来。 看看这一妻一妾一儿…… 阿嘉笑了，说道：“三娘带念郎去外头，摘朵花儿来给我。” 魏三娘咬着唇儿，牵着念郎的手，退出了屋子。 阿嘉深深地看着萧仙娘，叹道：“……你、你改嫁罢。” 萧仙娘呜呜地哭了，“我偏不！” “你跟着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阿嘉劝道，“你也还年轻，再嫁了，找个能依靠的人，生一个自己的娃娃，岂不是……” “我已经有丈夫、有儿子了！”萧仙娘哭道。 阿嘉叹气，“好，好……你不肯听我，就要死心塌地的替我守着，也只能由你。那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把三娘放出去，她是个心有所属之人……你、替她准备一份嫁妆罢！” 顿了一顿，他又低声说道：“总是我这一辈子欠了你的，下辈子再……” 萧仙娘泣道：“这辈子是我甘愿的，你别扯到下辈子去！若真有下辈子，我才不睬你呢！” 阿嘉苦笑，“那，我的东西都给你，你……想花就花，不必想着替念郎攒什么，我去了，大兄和夭娘只会更心疼念郎，你只管顾好自己就是。” 萧仙娘哭成了泪人儿。 “好啦，你出去一会子，把三娘叫进来。”阿嘉又吩咐道。 萧仙娘呜呜哭着，转身走了。 魏三娘正陪着念郎守在外头，两人都急得不得了。 ——如今隆冬腊月的，哪里还有什么花？ 萧仙娘牵住了念郎，朝魏三娘使了个眼色，又低声问道：“可有去喊了人来？” 魏三娘眼红红的点了点头。 萧仙娘抹了把眼泪，泣道：“快进去吧！” 魏三娘抽噎了两声，慢慢地进去了。 没一会儿—— 陆续有人赶来。 先是隔壁安亲王府的陶夭夭赶了来，跟着就是叶蓁蓁与武霸图……接下来，帝后、皇贵妃与魏太后也闻讯赶来了。 阿嘉见到了他想看到的所有的人。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生来就是个有缺憾的人，但他的每一位长辈全都不遗余力的爱着他、关怀着他；可他却…… 他却没有能力尽孝。 他活在这世上，只是个拖累。 阿嘉深深地看着老态龙钟又哀哀欲绝的魏太后；又看看满面病容、忧心忡忡的庄皇后；看看虎目蕴泪、心伤不已的父皇；再看着平时不可一世如今却涕泪齐下的皇贵妃……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艰难地说道：“阿嘉……不孝……” 魏太后是头一个崩溃的，庄皇后也哭得不成人样，皇上更是呕了一口血又强行咽下…… 耳边响起了亲眷们的劝说声与安慰声。 阿嘉努力地微笑…… 其实他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 可是—— 他扫视着人群，终于在人群的后排…… 他看到了与陶夭夭站在一块儿，正咬着块帕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叶蓁蓁。 他半阖上眼，却努力要记清她的模样。 他笑了笑。 心满意足。 眼前有白光闪过—— “阿嘉，别怕！我们走吧！嘻嘻……” 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 阿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我也哭成了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