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才还差?是我理解错误。”宋运辉莞尔。
杨巡嘻嘻地笑,道:“上回宋厂长通过商业局帮我找的那块地方,我没良心,觉得地段受局限,以后想扩比较困难。这是我北方那个电器市场现在面临的最大难题,地方就那么大,我就是再有本事也变不出更多店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赚钱机会溜走。我打算找个地盘大一点,位置可以郊区一点,但只要交通方便的地方就行。那种地方价钱还便宜。”
宋运辉看住杨巡,一针见血:“咳,大地块……你有那么多资金?”
杨巡肃然道:“需要宋厂长帮忙。能不能买地块的钱分期付款?”
“你手头多少钱?给我确切数字。”
杨巡不假思索,就给了一个翻了几倍的数字:“一百五十万。”
宋运辉一惊,心说好小子,看上去也就一普通人,竟然手头掖着一百五十万。但他粗粗算了下,摇头道:“只够上面建筑的开发。”
“市场建筑的开发也是分步走,就跟我那个电器市场一样,卖了开发出来的店铺再造新的。”
宋运辉沉吟:“也行,滚动开发。寻建祥,你也把你的那些钱投进去,占一部分股份。够百分之十吗?”
寻建祥还没明白,杨巡已经门儿清,立马抢着道:“够百分之十。大寻能拿出多少就多少,我们到时立个协议,就照百分之十的比例算。”
宋运辉也不等寻建祥表态,就道:“就这么定。我有个意向地段,在我们厂准备开发的职工宿舍区附近,明天我先联络下,小杨这几天做些跟我登门拜访的准备。”
杨巡一听这个地段的方位,便已经清楚这事儿几乎可以说成了大半,因为这地段宋运辉能发挥极大作用。虽然寻建祥占百分之十的决定有些割他的肉,但是,值。
寻建祥最后闭口不言,只是看着宋运辉若有所思。等宋运辉告别,他拦住杨巡自己送出去,才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宋运辉道:“小杨那儿的工资不可能高,他也不便在单位里分配不匀,意外多给你工资。你以后成家立业的费用,得从那个百分之十里面掏了。我看好小杨,这个百分之十,水分很少,以后都是铺面房子之类的干货。没什么不好,小杨要是觉得不合理,他会反对。”
寻建祥看着宋运辉,忽然感觉有些陌生。虽然心里很清楚,宋运辉那是全心全意帮他的忙。他回头想了一夜,回家挖出所有细软,把能变卖的卖了,又问朋友借了一些,将力所能及能找到的钱交到杨巡手上。
杨巡倒是吃惊,他本来是没打算收到寻建祥一分钱的,这下对寻建祥有了不一样的认识,把寻建祥从宋运辉的身影下独立了出来。宋运辉知道后没意外,这就是寻建祥的性格。
但寻建祥再努力,他的钱对于杨巡的事业而言,依然是杯水车薪。杨巡的钱哪有一百五十万,那是他为了要宋运辉帮忙,毫不犹豫成倍扩大的数字。随着宋运辉果真依言帮他找到地块,他在宋运辉牵线搭桥之下与供地方达成分期付款协议,对钱的需求就日渐紧迫起来。
杨巡先是忍痛卖了他宝贝疙瘩似的电器市场,因他更看好现在的日用百货批发市场的前景,他毅然壮士断腕。又问朋友四处借钱,根据现有银行利率,他给翻倍的利率。他妈也帮着四处借钱。
杨母这一辈子为人声誉极好,为人做事原则性强,无可挑剔。因此人们看着杨母的面子,都愿意借钱给杨母。杨母也是办事认真,一笔一笔记录得分毫不差,借条上面还清楚写下,还款时候利息共计多少。杨巡本来不要老娘插手,怕她累着,但杨母不依,她既然知道了大儿子需要什么,而她又好不容易在这事上能帮得上忙,她非帮不可。她虽然担忧着大儿子拿那么多钱过去,以后会不会还不出来,甚至跌去年那样的跟斗,可她在人前却是以最肯定的语气给借钱给她的人打气。当地已经有不少人出门做生意,手头有些钱的人竟有不少,这家几百,这家几千,积沙成丘,杨母一次次让杨巡回来拿钱。
这个时候,已经懂事的杨速考进高中中专,稍微懂事的杨连考上重点大学,都远远地住宿舍深造去了,只有最不懂事的杨逦陪着她。对于最小的女儿,杨母一直是宠着养,不让知道人间疾苦,她认为女孩子一辈子有的是机会吃苦头,在娘家时候,能多给女儿多少好日子就给多少,即使以前经济困窘,需要两个儿子出门卖馒头时候也不苛求女儿。因此,杨母即便是心中很有压力,尤其是看着借款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她还是一个字都不会与杨逦说。自己极端省吃俭用,将地里的产出也挑去街市上卖,杨逦周日回家的时候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然菜桌上有荤有素。
杨母以自身信誉帮杨巡借来的钱,给予杨巡极大帮助,令他可以从最棘手的资金问题中脱身出来,杨巡当然知道身后那些超过银行利率一倍的借款利率压力,他既然已经放弃北方的电器市场,就在新项目上全力以赴,争取早完工一天是一天。
宋运辉有时进城办事拐过去看一眼,常看到杨巡和寻建祥两个自己挽起袖子当小工,拌水泥,挑沙灰,又不忘吆喝几声督促施工进度。宋运辉看着心中感慨,这等精神,如果拿到他现在主持的东海项目工地上,那就是火箭速度了。而他东海项目的速度其实已经受到上级部门关注,引为典范。可还是比不上杨巡工地的精神。
杨巡一点不会忘记抓住宋运辉这面大旗摇啊摇,需要用什么建筑材料,只要能搭上东海项目这条大船,他就奋力攀上,能省一点是一点,有时都不用宋运辉勉为其难地出面协调,他自己有办法摇着大旗把方方面面唬的唬了,揉的揉了,拿到旁人难以想象的最低价。
这一点,寻建祥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杨巡做,虽然累,可有奔头,日日项目都有前进,天天都能看到自己进步,寻建祥很是快活,他心甘情愿地苦干。他是工地上最好的督工,比圆滑的杨巡更好。他黝黑健壮的身子往工地一竖,几年坐牢练出来的狠话一砸,多年打架造就的身子骨一亮,谁都怕他。工地这块男人的领地有时候需要最原始的实力来说话,寻建祥就是最好的发言人。
杨巡也慢慢开始着实敬重真心一起跟他实干的寻建祥,引之为心腹。他细细揣摩了一遍寻建祥的性格和经历,估摸岀宋运辉对寻建祥这么真心是什么原因,更认可寻建祥这个人。
对于开一家市场,虽然是迥然有异于电器市场的日用百货批发市场,可杨巡认为,套路还是一样的。等市场两层楼框架的建筑物竖起来后,他便放心地把建筑现场交给已经被他摸透心思的寻建祥,自己跑各大机关,办理各种手续。都是在东北已经领教过的,有些甚至是被恶意教训过的,这回重新开始,他自然是将事情预先做到完美。有宋运辉帮他在机关开道,他办事比在东北顺利许多。他拥有了很多与领导合照的照片,偶尔拿出来亮亮,可以事半功倍。
寻建祥最担心的是铺位卖给谁的问题。他私下里找几家办得兴旺的个人小店打探,解释说有这么这么一家市场,问小店愿不愿意进场摆摊儿去。小店老板大多数会说,本店生意好,靠的是独一无二的地段,何必搬去市场跟别人一起抢生意。寻建祥想着有理,小店不愿进场,换作是瓷砖市场,他去年开瓷砖店时候也不肯进场,而那些国营批发店本就是坐北朝南的,更不会进场,到时候市场靠喝什么维持,西北风吗?人若少的话,还真不缺西北风。寻建祥很是担忧。
宋运辉为了寻建祥,一直关心着市场的运作,有空就打电话来问。但今天他打来电话,并不是为问进度,而是问寻建祥一个私人问题,“大寻,你知道女人家纹眉纹眼线算什么东西?”
寻建祥不防宋运辉问起这个,想了想,道:“有啊,今年听说还挺流行的,搞得女人一个个眼眶墨黑。”
宋运辉在电话那头一拍脑袋,“呜”地一声,“就那种?就那种?天哪……”
寻建祥奇道:“怎么了?不会是你孩子妈也纹了?呵呵,你晚上看见要做恶梦了。”
“天哪,金州那帮娘们怎么越来越低级趣味。”宋运辉差点咽气,程开颜刚才电话里兴高采烈地向他汇报,说纹了眼线眉毛,春节给他惊喜,还说跟幼儿园阿姨们一起去纹的,还下好多价。宋运辉想到曾经见过的那种熊猫不像熊猫,野猫不像野猫的眼睛,无语。
寻建祥想着好笑,道:“金州那帮娘们都是闲着没事干的……”
宋运辉看着手中深绿色的中华铅笔,犹如看到程开颜脸上两条碧蓝的卧蚕眉和熊猫眼线,无奈摇头,将铅笔扔了。“杨巡在不在?又是出去喝酒?”
“是啊,你说急不急,都眼看着元旦,我们还说赶着春节前的场子,一定要春节前开业,可他每天晚上喝得让人架回来。那些商铺让谁来买啊,还是没影儿的事。”
宋运辉沉吟道:“你别替他着急,他以前开电器市场,差不多的形式,他知道找谁进场开店。再说他年轻,喝醉了睡一觉就活,晚上喝酒不影响进度。”
“他以前做电器,当然知道找谁进场,可现在做日用百货,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他找谁去?”
“他做电器之前,是卖馒头,分起门类,该是食品。后来改做电器也是做得好好的。你放心他,杨巡有他的路子,他天生是个生意人。”
寻建祥有些不置信,但还是道:“唉,你天生是领导,放权放得那个彻底。你们家属楼怎么没完没了的,早点造好,也算能给我们带来一些生意。”
宋运辉叹道:“我也盼着早点造好,可最近这天气。我得早点把他们母女俩接过来,咳,否则哪天指不定把我女儿的脸也纹了。”
寻建祥想到那么冷静的宋运辉能被妻子搞得唉声叹气,有点想笑,又不明白宋运辉干吗把纹眉这种事看得这么严重,大家都在纹,又没什么,纹了还是女人。他把办公桌拖开,拉出两片泡沫塑料铺地上,又抱岀褥子棉被。这种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的日子虽清苦,他挺喜欢。没想到才铺好床,杨巡跌跌撞撞回来了。杨巡进来就抓起桌上的凉开水喝下几大口,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工商……工商今天答应我们,进来摆摊儿的都能用市场摊位统一注册。税务那儿也有眉目,开发票都通过我们市场财务室一道口子。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回,把营回……”
“啊,这么快就批下来了?想不到,还以为会照着程序拖到春节前。那我们下一步就开始卖摊位?”
“租……当然租,否则钱都没了,每天给包工头追着要钱。”杨巡一边说着,一边涎着脸想抢占寻建祥刚铺好的被窝,被寻建祥一把拎走。但即使再醉,杨巡嘴里一个“租”和一个“卖”字绝对不会搞错。
寻建祥看着杨巡胡乱铺床,伸手帮忙,一边问:“怎么租?我几天问了几家小店,他们都不愿进市场。”
杨巡嘀咕:“怎么租?这么租。小店当然不肯来,你得挖出小店后面供货的。我明天趁热打铁去工商把手续拿出来,后天开始租铺子,你看着,保证一天租三个铺。”
“什么办法,说说,我一起做,一天租它六个铺。”
“不说,哼,卖关子,哼……”杨巡唧唧哼哼地翻个身睡了,鞋子都没脱,还是寻建祥看不过眼帮他脱了。
寻建祥想到宋运辉的电话,心说杨巡还真是有一套,这么快,不到元旦就把工商税务这两个最要紧的解决了,看来租铺子应该也不是问题。都不知他怎么解决的。
不想半夜冷空气到,两个男人都不肯半夜起来关窗,冻坏了一个杨巡。杨巡起床鼻涕眼泪,眼睛红得像小兔子,寻建祥建议他休息一天,明天再去工商。杨巡顶着一头乱发,柔软地发了阵子呆,却摇摇晃晃起来,吸着鼻子道:“不行,明天他们就该不认识我了。”
寻建祥看着杨巡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只得道:“我载你去。”
杨巡没吃两人经过一个小摊买下的大饼油条,只喝一碗豆腐脑就走。一路蔫头耷脑,到工商局门口,听寻建祥一说到了,他就跟吃了一颗仙丸,立刻感到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绝不能纵容自己屈服于小病小痛,便貌似轻快地跳下来,还冲寻建祥回头一笑,但没走几步,就一个趔趄,差点被不到十厘米高的台阶绊倒。寻建祥看着寒碜,上去一把拽住,可杨巡却直着眼睛坚决地道:“今天一定要办,非办不可。”
“你这样子,别做错事才好。脑子还能使吗?”
“我现在全身就只剩脑袋好使了。唉,别夹着我,多丢份……”但还没说完,杨巡就眼尖看到一张熟脸,忙扯起沙哑嗓子招呼:“郭处,你看你昨天的火力,我今早差点起不来。”
郭处状态不大好,看上去一夜宿醉未消,但看见更悲惨的杨巡,就笑了,“怎么,损兵折将了?这么经不起打击?昨天谁叫嚣千杯不醉的?”
“看折谁手里啦,折郭处手里,我服。东北那么多年都没这样醉过。郭处,到你办公室讨口热水喝。”杨巡也不硬撑了,就算醉态呗,有人爱看。但还是脱离了寻建祥的夹持,摇摇晃晃陪着笑脸跟郭处去办公室。寻建祥后面一声不吭跟着,没想到杨巡顺水推舟认作喝醉,长人郭处志气,看那郭处一脸开心得意。果然还真是全身只有脑子一处好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