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静了下来。但是外面的宝宝却被雷东宝的大声闹得扭起眉眼唧唧哼哼哭起来。宝宝没哭几声,板门哗啦打开,韦春红黑着一张脸拿一大串钥匙打开防盗门,放外面的雷东宝进屋。
雷东宝进去,见韦春红呆着一张脸看着他,就一把将宝宝塞她怀里,道:“以后你养着,给我好好养,别亏待我儿子。”随即卸下手上挂的那么多塑料袋,从韦春红手里夺过钥匙关门,嘴里却是骂骂咧咧,“妈的,买了房子都不跟我说,想偷养小狼狗是不是,还想把老子关在门外,没……”
雷东宝才刚找着钥匙将板门锁上,屁股就狠狠挨了一脚,害他一头撞门板上。后面却传来韦春红的轻喝,“不许当着孩子面说粗话,注意家教。”
雷东宝本要跳几下,可见到韦春红抱着宝宝,他只好偃旗息鼓。却见韦春红下午只会飞刀子的眼睛,此时却咕噜咕噜冒出眼泪来。他愣了一下,就走开去,打开房子所有的灯查看他的地盘。见这是四室两厅的房子,半框架结构,非常宽敞。他看完,就挑了一间看似主卧的房间进去,脱鞋子上床,躺在被罩上发呆。选择是做出了,可是他心里并不轻松,现在按下了韦春红这一头,他想到那一头的艰难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露面,必须快刀斩乱麻。可是想到那张像极宋运萍的脸,他心里头沉沉的,一张脸墨黑。
韦春红没打扰他,一边自己流着眼泪,一边抹着宝宝的眼泪。想到孩子可能是饿了,可是她当然是没母乳的,只好翻找塑料袋,寻找奶粉。眼泪模糊地找了好久才找到,照着说明书上面的说明泡好,赶紧喂给。可是孩子不肯吃,硬是往她怀里拱。她看看躺床上的雷东宝,就过去将卧室门关上,自己和宝宝关在另一间卧室里,耐耐心心地哄宝宝喝奶。她当过妈妈,手势纯熟,虽然艰难,好歹让宝宝终于喝下几口,伺候着宝宝打出奶嗝,又伺候着宝宝小便换尿布,终于等来宝宝累极而睡。她叹口气,心说摊牌结束了。
正明那边既然得到雷东宝的明确指示,而且他以常理分析也感觉雷东宝以后不大可能再与花脸的冯欣欣在一起,因此他回头便旗帜鲜明地变了脸色。
梁思申从向她询问最新育儿知识的韦春红那儿得知消息,与宋运辉一起非议了雷东宝好一会儿。宋运辉更是怀疑,如果他姐姐还在世,雷东宝敢不敢出轨,出轨后还当自己是个女人争着要的宝。宋运辉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可能雷东宝忌惮他的影响力,和念在姐姐是第一个恋人和爱人,不会做得如此出格。梁思申却不以为然,梁思申认为雷东宝骨子里是根深蒂固的大男人沙文主义思想,饱暖思淫欲是迟早的事。最多因为忌惮而做得隐秘一些。她认为,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的冯欣欣冒出来,第一个冯欣欣不可能是特例,是什么像姐姐或者生儿子的特例。
宋运辉想来想去,觉得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初没以翻脸阻止姐姐嫁给雷东宝。他至今还没弄清楚,姐姐与雷东宝之间有没有爱情,两人的思维相差太远太远。也或许,他们那时候都不懂什么爱情,他们从小受人欺压歧视,当时只要有人对他们好,就感恩戴德以身相报了。他自己的第一次婚姻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看着正生着雷东宝和韦春红的气给儿子喂奶的梁思申,心说当时与那么小的梁思申交朋友,其实可能也是因为他的家庭关系。那时候成年人的成分心态那么严重,只有单纯的小孩子如梁思申才不会顾那么多,也算是注定的缘分。
梁思申感觉丈夫在看她,回头果然见他怔怔的,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她忙里偷闲打个岔,笑问:“画眉深浅入时无?”
宋运辉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感觉梁思申肯定在打趣他,就应景地呵呵地笑。梁思申奇道:“我说的什么,你真的听明白了?”
宋运辉只得道:“你现在中文比我好。”
梁思申笑道:“那当然,一周两首诗,不是白背的。以后可可的中英文都不愁家教了,哈哈。”
宋运辉也笑,这小家伙自信得超乎寻常。但他还是提醒道:“你最近看我每天给你下载的信息的时间减少了,当心回去跟不上形势。”
“放心,了然于胸。白天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与团队同事开电话会议,一步没拉下。这几天梁大怂恿我去香港买楼,我看着果然是走出去年低谷,温和回升了,股市也向好。梁大说是97托市,他顺势而为。”
宋运辉看梁思申嘴角挂着戏谑,奇道:“梁大是不是来嘲笑你年前否定他们入香港?”“他敢!我告诉他,炒房太原始。既然去了香港,应该玩金融衍生品,香港这方面不亚于几大金融中心。”
宋运辉忙道:“你别唆使他们,他们两个已经够冒进,原始炒还没炒熟练,就去做金融衍生品,不是找死?会拖累你爸。对了,你提醒一下你爸,要他小心,继续观察。”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早警告啦,我把外公的话告诉爸爸,爸爸说才不放心贷款给梁大搞投机。那俩愣小子想找外公筹资去香港炒楼炒股,被外公考得灰头土脸,外公说他们土老冒进城澎恰恰,小心被人白相。但外公一转身就怂恿我拿他的钱去香港炒期指,我哪儿有精力,等上班后再说吧。养个小可可让我损失巨大。”
宋运辉听了好笑,“你外公……一张嘴毒死人。不过梁大李力两个人智商不错,慢慢混总能摸到门道,就怕他们两个急于求成。他们现在被公司居高不下的负债逼得有点心态不好。”
一会儿有电话进来,是有人找宋运辉办事。梁思申看着宋运辉盛气凌人的样子,翻个白眼。想到宋运辉刚才对她爸可能放贷给梁大的担心,她思索良久,从她多次见爸爸拒绝梁大要求来看,觉得爸爸不是那么鲁莽的人。她太放心爸爸。
杨巡亲自跑了半个月,基本摸出门道。虽说隔行如隔山,但是生意的基础却是相同,就是利益交换。杨巡凭着接手商场半年的经验打底,谨言慎行,在接触与谈判中广交朋友,在觥筹交错问摸索门道。回来了解一下经营情况,下午便召集中高层干部会议,带着明显倾向地讨论商场改型计划,会议开了半天,计划通过。但是所有中层,包括早已从杨巡口中预知消息的任遐迩,都对为什么要改型有些不明白。有人在会议上提出,可以适当降低商场货品档次,适应更多消费者的需求,或许是更好的改型方向。但被杨巡否定。杨巡说,绝不降低档次。
杨巡向大家解释,本市的高档消费并不是档次太高,而是没有做细。本市的新人只要一说到结婚买些奢侈的衣物,就直奔上海采购;本市的富人,包括他,大多数衣物也是从上海采购。确实本市还不具备实力引进某些名品,但是有些品牌却已经在本市有一定的市场,可以大力引进上架。他提出,因此废弃原有百货的求大求全,以后专攻百货中的一大赢利分支,专做衣服鞋帽等用品,向许多香港的商场学习,或许才是未来商场的发展方向。
在场除了任遐迩这个花钱精打细算到极致的,其余都去上海领略过上海的百货商场,都心想,原来老板是跳过上海,直接向香港学习。但是大家心里都将信将疑,既然日子过得好好的,老板干吗费劲折腾。大家嘴上不便说,心里都觉得老板可能是太年轻,一身精力没处使,又是钱多得烧包,才会想到伤筋动骨的转型。大家心里都不是很有底,有些人不免起了骑墙观望的心思。
杨巡开完中层会议,就抓住原采购部门诸人开会。在宣读中高层会议决议后,宣布将采购部改为招商部,众人顿时傻眼。他根据这半个月跑来的经验,与采购众人讨论如何变采购为招商,具体步骤应该如何。但是所有人基本没话说,因为原来采购部几乎是个坐北朝南风水一流的部门,每天只要等着客户公司赔着笑脸要求进场就行。而现在忽然要他们跑出去拉品牌进驻,这身份的变迁令众人一时无法接受。
杨巡环顾众人的表情,在他指名让每个人发言却得不到一句有益于招商的发言之后,终于两眼墨黑,一脸穷凶极恶地道:“这次改型,你们想改也得改,不想改也得改,没有侥幸。我给你们半个月适应期。你们都是对市场产品了若指掌的人,你们看清楚,有哪些货品比较适合我们商场但是我们商场还没上柜的,你们每个人在三天内先拟出清单让我过目,三天后凭清单出门招商。时间不等人,眼看春节后淡季很快过去,我只能给你们半个月。半个月后,你们的工资全部转为基本工资四百,想发财的,从招商租金里面计提。具体计提办法我会在半个月里面确定,多劳多得。你们斟酌着办。”
杨巡起身先行离开会议室,心里早骂骂咧咧上了。早知道采购部门是肥缺,这帮人以前没少吃少喝客户,他这回就要整治这帮人,要赶鸭子上架,不让他的地盘有一个老爷。他连商场转型这样的重大决定都敢做出,他能怕了这帮人扯杆子造反?
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却正好听到楼下传来商场打烊的音乐声。他愣了一下,连忙倒退几步,到财务室门口,道:“任经理,做完事请过来一下。”他进去自己办公室,见杨速还在等他,就道:“你还不回家?”
杨速看看杨巡的臭脸,道:“发火了?大哥别当真发火,摆个发火的样子就行,这帮人你估计得大会小会开好几次会才有结果。你要动真火,还不得气死。”
杨巡烦道:“废话,这帮人都精得很,我不动真火,他们不会当回事。你明天上班就让人事安排登报招聘业务员,你当着众人面商量登报内容,让那些牛皮糖听见。我还是尽量想保留这些人中的其中几个,他们毕竟熟悉市场。你回头看着办吧,我后天继续出差。”想了想,又道:“你先回,我跟小任谈话。”
杨速愣了一下,奇道:“我不能旁听?”
“我今天中层会议上看小任对商场转型没一点头绪,她那岗位要是拎不清,不配合,我不是麻烦了。”
“大家都拎不清,不是小任一个。你今天会议上确实没说清楚原因,我听着也觉得转型理由不充分。”
“会议上面人多眼杂,我怕我的理由说出来,都是一个系统的人,很快别的商场老总就会知道,那我还抓什么先手?小任入行时间短,系统里面的狐朋狗友少,有也最多是些基层的,我培养她一下。”
“你打算扶植她做亲信?”
“对。还单纯,容易培养。你快走吧。”
杨速将信将疑地告辞,感觉大哥有点不正常。他出门时候,正好任遐迩进来,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任遐迩,还是那么个不修边幅的模样,没什么太多女人味。
杨巡却把大弟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暗骂这小子想哪儿去了,手下管理人员用女人就这点麻烦。他本来刚开会下来,一肚子火气还没消,这下又被大弟的胡思乱想惹得烦闷。因此任遐迩进来便见老板一脸的凶相。她当即脑袋一个激灵,更留神自己的言行举止,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举妄动。财务部是个多么消息灵通的部门,刚刚结束的会议上老板大开杀戒的言论早有片言只语传到财务部,任遐迩来的时候就没打算今天吃好果子。
果然,杨巡的开场白就与刚刚结束的会议一样严肃:“小任,下午会议上面,我看你对商场转型有抵触,一直没多发言。”
任遐迩忙道:“没,我因为早已知道,没疑问了。”
“可是你发言里面有一句话,很有意思。你才说到去年和今年春节后的营业额对比,然后你立刻转向,说起别的。是不是去年春节后的营业额比今年的高。”
“调整期,再说彻底关闭了四楼,可以理解。是我一时口快,没什么其他意思。”任遐迩连忙否认。
杨巡微凹的眼睛说话时候一直习惯性地如逼视谈判对手似的逼视任遐迩,任遐迩早吃不住,低眉摆弄手里准备应付杨巡提问的账册。杨巡却并没有在意这点,他已经习惯对手纷纷在他手下披靡。他严肃地道:“今天两个会议开下来,我看绝大部分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句话:杨巡吃饱了撑的。我也没打算用这些理由说服大家。小任,我今天单独找你谈话,目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做别人眼里吃力不讨好的转型,未来转型的这段日子不会好过,我希望你能替我一起扛住。”
于是杨巡接下来侃侃而谈,说因为外资超市可能的迅速铺开即将对商场部分重叠货品销售的影响;说宏观调控之下,通胀已经得到一定抑制,因此物价涨幅减缓,对商场库存提出了更高要求;说香港成熟消费市场下面呈现出的千姿百态的经营定位……
任遐迩只听得目瞪口呆,她是真的想不到,转型决定的背后,竟然有那么多的宏观考虑。她并非没看到过有关上海北京外资超市开张的盛况报道,但她只想到要是开到本市来,她以后购物就方便了,但有限的钱包麻烦了。至于通货膨胀,她从来不看报纸第一页,那些事儿太遥远,与她无关,还真没想过,竟然与商场的库存有关。至于香港,那就更遥远了,她看多香港电视小说,但是……她从杨巡的谈话中,察觉到自己的鼠目寸光。心中渐渐生出对杨巡的敬意。
杨巡简单解释完自己的想法,就总结道:“转型是迟早的事,迟做不如早做,免得临时抱佛脚,受的冲击更大。大家对于转型不理解,尤其是转型影响到他们的收入,我能理解。但我作为老板,我必须转型。你能理解?”
任遐迩连忙道:“原来是这样,我原先还真想不到。”
杨巡满意任遐迩的表现,微笑道:“我们都得相信,转型的不适应期是暂时的,很快我们就会走在全市商场的前面。小任,我再给你一个任务,你帮我算一下,你看看照这个单子所列的柜面租金分配,我可以给招商人员多少提成。这租金我是照着你春节后算出来的数字,再具体根据柜台分布位置确定的。”“行,我这几天赶出来,但杨总你可别跟采购部的人说是我做的,我得挨他们扁死。”
杨巡见他的再一次计算要求换来的不是上回的白眼,明白今天的谈话有效,心说任遐迩到底是嫩了点,虽然精明,却不懂得抓住这个谈话机会,眼看老板的重视提出加薪要求,反而会热血沸腾地帮老板做义务劳动。她可还是个据说一个月手头闲钱才有五百的人哪。杨巡心说,难道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子都有点傻气?
等两人谈话结束,收拾了各自下班,当然是又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遇见。任遐迩建议道:“杨总,有没有想过把你的市场和欧洲街,还有这家商场的名字都统一一下呢?让人一看就知道实力。”
杨巡笑道:“要别人知道实力干什么,只要银行知道就行。知道的人多了,以后还想走夜路不?对了,银行基本户的那几个人出事了,你暂时还是别把钱存那边去,看看再说。要不要我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