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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守兵:是谁?

贞德:是老百姓,法兰西的穷苦老百姓——

莎士比亚①

<em>①《亨利六世-上篇》第三幕第二场。</em>

离开那座木屋,全队人马迅速前进,在没有进入森林深处之前,人人都只顾逃命,就连话也不敢轻轻说一句。侦察员重又担任起走在前面当向导的职务。不过在走到离敌人较远的安全地带后,加之他对这一带的森林一点也不熟悉,他的步子就不像以前那样信心十足了,而变得审慎起来。他不止一次地停下来和莫希干人父子商量,不是指着天上的月亮,便是仔细察看树皮的样子。每逢这种短暂停留的时刻,海沃德和那姐妹俩,便以在危难中锻炼得加倍灵敏的听觉,谛听着是否有敌人在近处的迹象。但这片广阔的大地,这时仿佛已经永远堕入了梦乡,除了远处隐约可闻的一条小溪的潺潺声外,森林里听不到丝毫声响。飞禽、走兽,还有人——如果这一大片荒野里真能找到一个人的话——好像全都睡熟了。而那条小溪的水流声,虽然是那么微弱,却马上使向导们摆脱了不小的困境,他们便立即领着大家朝那个方向走去。

当他们到达小溪的岸边时,鹰眼又止住了脚步;他脱下了脚上的鹿皮鞋,并且叫海沃德和大卫也照他一样办。然后他们下到水里,在河床里走了约摸个把小时,没有留下一点儿足迹。当他们离开那条水浅、曲折的小溪,重新登上一片沙质的,然而树木茂密的平川时,月亮已经躲进密布在西边天际的乌云背后。到了这儿,侦察员仿佛重又回到家里一样,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不久,道路变得愈来愈崎岖不平了,旅人们清楚地看到,两边的山愈来愈向他们逼近,事实上,他们马上就要走进一座峡谷了。突然,鹰眼止住了脚步,等到大家全都走到他身边时,他才说起话来,但是他的声音是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在这万籁俱寂和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这使他的话更增加了严肃的气氛。

“在这荒山野地里,要认出路,找到盐渍地或者是小河,这是很容易的事,”他说,“可是看到这地方的人,有谁敢断定说,在那些寂静的树林和光秃的山冈间,没隐藏着一支强大的军队呢?”

“这么说,我们离威廉-亨利堡已经不远了吗?”海沃德挨近侦察员的身边问道。

“还有好长一段费劲的路程哩。而且,咱们眼下最大的困难是,不知该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点冲进去的好。瞧,”侦察员说着,从树丛间指着前面的一个小池塘,平静的池水中映出天空的星星,“那就是血池,这地方,我不仅常来,而且还曾和敌人血战过一整天哩。”

“噢,这么说这洼黑乎乎的死水,就是那些战死的勇士的坟墓了。血池这名字我听说过,但以前从来没到过这儿。”

“一天之中,我们和那个德国一法国佬①连打了三仗,”鹰眼接着说,与其说这是在回答海沃德的问话,不如说他是在追忆往事。“在我们前去伏击他的进军途中,他和我们遭遇上了,结果把我们打得像逃命的鹿似的,四散奔窜,经过峡谷,一直退到霍里肯湖边。可是后来我们在威廉爵士的指挥下——他就是因为这一仗的功绩而获得爵位的——在伐倒的树木后面,重新集结起队伍,向他进行了反击。我们出色地为这天早晨的失败雪了耻!好几百法国佬就在这一天送了命,就连他们的头子迪斯科本人也落到了我们的手里,被我们的炮火伤得够厉害,最后只好回国,从此再也不能上战场了。”

<em>①指当时的法军指挥官巴伦-迪斯科,他是个为法国人服务的德国人。在本书所讲的故事发生前的一七五五年,他曾在乔治湖(即书中的霍里肯湖)畔为纽约州约翰斯顿城的爱尔兰人威廉-约翰逊所击败,这是英国人在这一年内赢得的惟一一次胜利,因此约翰逊被赐封为准男爵。</em>

“这是一次辉煌的反击战!”海沃德以年轻人的满腔热情喊了起来。“这一战的声名早就传到我们南方军团了。”

“嗨,事情到这儿还没完哩!在威廉爵士亲自命令下,爱芬汉姆少校派我绕过法国部队,将打败他们的消息,经由旱道送到赫德森河边的堡垒里去。就在这儿,瞧,就在那边那个长满树木的山包上,我遇上了一支赶来支援我们的部队,于是我就将他们带到敌人宿营的地点;当时敌人正在吃饭,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天的血战还没完哩!”

“你使他们大吃一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是啊,要是对那班一心只想填饱肚子的人来说,死亡只算是吃一惊的话。我们连气也不让他们喘一喘,因为早晨那一仗,把我们给害苦了,而且在我们的部队里,几乎人人都有亲戚或者朋友死在他们的手里。等全部解决之后,我们就把那些死人——据说还有没断气的——全都扔进了那个小池塘。我亲眼看到那池里的水,被鲜血染得通红,从地里流出的天然水,是决不会有这种颜色的。”

“对一个军人来说,这倒是个方便的,而且我相信,也是个很安静的葬身之地哩。这么说,在这一带的边境上,你参加过不少战斗?”

“我?”侦察员怀着一种军人的自傲感,挺直身子回答说。“在这一带的山林里,几乎没有一处不曾响起过我的枪声的回声。在霍里肯湖和赫德森河之间的每平方英里的土地上,没有一处没有倒在我的鹿见愁枪口下的敌人或者是野兽。至于这儿的这座坟墓,是否像你说的那么安静,那可就不一定了。待军营的人总是这么说或者这么想的:一个人虽然躺着不会动了,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那就不该把他埋掉的。可是,那天晚上一定是太匆忙了,连医生也没时间来验定:谁还活着,谁已经死了……嘘!你有没有看到有个什么东西在池塘边走动?”

“在这样漆黑的森林里,不可能还有像我们这样无家可归的人的。”

“说不定就是个泡在那池子里的人,他既用不着家屋和遮拦,晚上露水也湿不着他的身子。”侦察员说着,抓住了海沃德的肩膀,他使出了那么大的劲,手都震动了,使得年轻军官痛苦地感到,这个平时这样大胆的人,对这种迷信的事,竟会如此害怕。

“老天在上!那是个人,他过来了!准备好武器,朋友们。我们还弄不清这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哩!”

“Quivive?(是谁?)”一个严厉而急促的声音喝问道,声音发自这样一个荒凉、肃静的所在,真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在说什么?”侦察员低声问道。“这既不是印第安语,也不是英语!”

“Quivive?(是谁?)”那同样的声音又喝问道,接着便是拨动枪机的声音,做出威胁的样子。

“France!(法兰西!)”海沃德喊了一声,便从树阴底下出来,走到池塘边,站在离那哨兵几码远的地方。

“D-ouvenez-vous——ouallez-vous,d-aussibonneheure?(这么晚了,打哪儿来?上哪儿去?)”那名身材高大的步兵问道,听他说话的口音,是个老法兰西人。

“Jeviensdeladecouverte,etjevaismecoucher.(完成搜索任务,回去睡觉。)”

“Etes-vousoffcierduroi?(您是王家军官?)”

“Sansdoute,moncarnarade;meprends-tupourunprovincial!Jesuiscapitainedechasseurs.(当然-,伙伴。难道你以为我是个地方雇佣兵!我是步兵团的上尉。)”(海沃德看出对方是敌方前线一个团的士兵。)“j-aiici,avecmoi,lesfillesducommandantdelafoftificationAha!tuenasentenduparler!jelesaifaitprisonnieres.presdel-autrefort,etjelesconduisaugeneral.(我带的是俘虏来的英军堡垒司令的女儿。噢!这事你也听说了吧!我在另一个堡垒附近把她们给生俘了,现在送她们到将军那儿去。)”

“Mafoi!mesdames;j-ensuisfachepourvous,(对不起,小姐,我对你们感到非常抱歉,)”那年轻士兵友善地举手行了个礼,高声说,“mais——fortunedeguerre!voustrouvereznotregeneralunbravehomme,etbienpoliaveclesdames.(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战争的不好!你们可以看到,我们的将军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对女士们是很有礼貌的。)”

“C-estlecaracteredesgensdeguerre,(这是在战争中免不了的事。)”科拉非常沉着冷静地说。“Adieu,monami;ievonssouhaiteraisundevoirplusagreablearemplir.(再见,祝你能有个比这更愉快的任务。)”

见她这样的彬彬有礼,那士兵又低声说了几句谦恭的话;这时,海沃德也说了一句“Bonneuuit,moncamrade(晚安,朋友)”,接着便带领大家不慌不忙地继续向前走了,留下那个哨兵独自一人在那寂静的池塘边来回地踱着,竟没有怀疑这些人乃是大胆的敌人。是这两个姑娘引起他的思绪,或者也许是他又忆起了那遥远、美丽的法兰西,他跟着哼起下面的歌词来:

“Vivelevin,vivel-amour,”etc.,etc.

(美酒万岁!爱情万岁!……)①

<em>①法国古老的祝酒歌《美酒万岁!爱情万岁!》。</em>

“多亏你懂得这混蛋的话!”他们走了一小段路以后,侦察员重又把枪放回到腋下,低声说,“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难以对付的法国鬼子。好在他对你说话还算客气,心眼也还不错。要不,也许只好让他的尸骨去和池塘里的同胞做伴了……”

他的话突然被一声长长的沉重呻吟打断了,声音从小池塘那边传来,仿佛那些死者的幽灵,真的在这水坟附近游荡似的。

“那一定是个人!”侦察员继续说,“如果是个鬼的话,枪拿不得这么稳的!”

“是啊,那原本是个人;可是这可怜的家伙,这会儿是否还活在世上,那就难说了。”海沃德说着,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个小小的队伍里,少了一个钦加哥。突然,又传来一声呻吟,但较前产微弱了,紧接着,又听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水的声音;之后,一切重又恢复到阴森森的池塘边原先那种死一般的寂静。正当他们还茫然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时候,钦加哥的身影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他朝大家走来时,一只手将那倒霉的法国青年冒着热气的头皮,塞在腰带上,另一只手插好鲜血淋淋的猎刀和战斧。然后他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脸上还显出一副自信立了一功的神气。

侦察员把来复枪的一头拄在地上,双手扶着另一头,默默地站着沉思了一会。最后,摇摇头,哀伤地咕哝说:

“一个白人要是这么干,那的确是一种残酷的、不人道的行为;可是对一个印第安人来说,这是他们的天性,我想这是没有办法的。可惜的是,倒霉的事,竟落到一个来自古老国家的活泼的青年头上,而不是落在一个可恶的明果人头上。”

“算啦!”海沃德说道,唯恐那两位还不知究竟的姑娘会发现他们停下的原因,另一方面,他也用和侦察员非常相似的一套想法,排遣了自己对这件事的憎恶。“虽然事情最好别这样,但既然已经这样做了,也就没法纠正啦。你看,我们显然已经走进敌人的哨兵线了。现在你打算怎么个走法?”

“是啊,”侦察员又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你说得一点儿没错,可是现在再来想这些,已经太晚啦。唔,看样子法国佬已经把堡垒给紧紧围住了,我们要想穿过他们的防线,细针眼里穿线,不容易哩!”

“而巨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海沃德补充说,抬头看了看天,浓密的云层已经蔽住了西沉的月亮。

“是啊,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侦察员重复了一句。“眼下只有两个办法,这得靠老天帮忙了,要不什么也干不成!”

“快说!什么办法?时间紧迫哩!”

“一个办法是,请两位小姐下马步行,马就扔在野地里,让它们随便跑算了。让两个莫希干人走在最前面,这样我们也许能在法国人的哨兵中间杀出一条路来,踏着死尸冲进堡垒。”

“这不行,这不行!”性格豪爽的海沃德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军人也许可以这样硬冲过去,但带着这样一些同伴,绝对不行!”

“是啊,对她们那些嫩脚板来说,这确是一条艰难的血路。”同样不愿这样做的侦察员回答说,“不过我想,这才显出我的男子汉气派,所以说了。那咱们就用第二个办法吧。咱们得先离开现在这条道,避到法国佬的防线之外去,然后向西拐到山里去。到那儿我可以把你们藏起来,让蒙卡姆豢养的那伙魔鬼的猎犬,几个月也嗅不出你们来。”

“就这么办,越快越好。”

别的话也就不必多说了。鹰眼只说了一句“跟我来!”就回转身子,重又走上那条引他们落进这种危险境地的道路。他们朝前走着,就像刚才谈话时一样,非常小心,不让发出一点声音。因为谁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碰上敌人的巡逻队,或者是埋伏着的哨兵。当他们重又在那口池塘旁边经过时,海沃德和侦察员都偷眼朝那池阴森森的死水看了一下。就在不多一会以前,还看到在这寂静的岸边踱着的人,现在连个影子也不见了;只有那池水还在荡漾着阵阵微波,表明刚才在这儿发生的可怕流血事件,至今还没能使它恢复平静。然而,这一洼死水,也像一切过眼的阴暗的景色一样,很快溶化在黑暗之中和别的景物混在一起,变成漆黑一团,留在这几个行人的背后。

过不多久,鹰眼就拐离了这条回头路,向耸立在这片狭窄的平原西面的群山进发;他带领着同伴们,在高耸入云的叠叠群峰投下的阴影中快速行进。山道崎岖,满地全是高低不平的乱石,不时还要遇上一些沟壑溪涧,因此他们的速度也就相应减慢了。两边都是黑黝黝的山峦,路比以前难走了,但也多少使他们增加了一些安全的感觉。最后,全队人马开始慢慢地爬上一座高低不平的陡坡,一条小道迂回曲折地盘旋在乱石和树木之间,它既避开乱石,又利用树木支撑,看来是由那些有长期荒山野岭生活经验的人开辟出来的。就在他们慢慢地从山谷里往上爬的时候,那黎明前的黑暗也开始在消失。周围的景物,渐渐地变得清晰可见,露出了本来面目。当他们走出山脊边的矮树林,登上那形成山顶的长满青苔的平坦岩石时,黎明的霞光已经把山顶翠绿的松树染红了梢头;山的对面就是霍里肯湖的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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