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拿开,马上给我滚下床去!”莉达推了他一下。她本来就十分厌恶拉兹瓦利欣那猥亵的笑脸。现在她真想痛骂他一顿,挖苦他一顿,但是她很困,就又闭上了眼睛。
“你拿什么架子?你以为这样才合乎知识分子的身份吗?
你该不会是贵族女子学校毕业的吧?你以为这么一来,我真的就信你的了?别装傻了。要是你真懂事,就该先满足我的要求,然后你要睡多久都随便。”
他认为用不着再多费口舌,从长凳上起来,又坐到了莉达床沿上,自说自话地伸手就去扳她的肩膀。
“滚蛋!”她立刻又惊醒了。“老实跟你说,这件事我明天非告诉柯察金不可。”
拉兹瓦利欣抓住她的胳膊,恼怒地低声说:“我才不在乎你那个柯察金呢。你别固执了,反正你得依我的。”
他们之间发生了短促的搏斗,静静的屋子里发出了清脆的耳光声——一下,又一下……拉兹瓦利欣向旁边一闪,莉达摸黑冲到门边,推开门跑了出去。她站在月光下,简直气疯了。
“进屋来,傻瓜!”拉兹瓦利欣恨恨地喊了一声。
他只好把自己用的铺盖搬到屋檐下面,在外面过夜。莉达关上门,上了闩,蜷缩成一团,躺在床上。
早晨,在回镇的路上,拉兹瓦利欣坐在赶车的老头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里直嘀咕:“看来,这个碰不得的女人十有八九会去告诉柯察金。真是个酸熘熘的洋娃娃!长得倒挺漂亮,可就是一点人情都不懂。我得跟她来软的,不然,准会倒霉。柯察金本来就瞧不起我。”
拉兹瓦利欣凑到莉达跟前坐下,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眼神甚至有点忧郁。他编了一套不能自圆其说的理由为自己辩解,表示他已经悔悟了。
拉兹瓦利欣终于达到了目的:快进镇的时候,莉达答应不把昨天夜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共青团的支部一个接一个地在边境各村建立起来。团区委的干部为共产主义运动的这些幼芽付出了很多心血。保尔和莉达整天在这些村子里活动。
拉兹瓦利欣不愿意下乡。他跟那些农村小伙子合不来,得不到他们的信任,常常把事情搞糟。莉达和保尔平易近人,很自然地就和那些青年打成了一片。莉达把姑娘们团结在自己周围,交了好多知心朋友,并且同她们保持着联系,不露声色*地培养她们对共青团生活和工作的兴趣。全区的青年都认识保尔。第二军训营负责对一千六百名即将应征入伍的青年进行军事训练。在各村的晚会上,在大街上,手风琴对宣传工作的开展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手风琴使保尔同青年们成了“一家人”。手风琴奏起快速的进行曲,热烈而动人;奏起忧郁的乌克兰民歌,亲切而温柔。许多乌克兰农村青年就是在这迷人的琴声引导下,走上了共青团的道路。大家倾听着保尔的演奏,也倾听着这位工人出身的政委兼共青团书记的讲话。琴声和年轻政委的话语在他们的心中和谐地融合在一起。村子里开始听到新的歌曲了,各家除了祷告用的赞美诗集和圆梦的书籍以外,又出现了别的书。
走私者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了。他们要提防的已经不只是边防人员,因为苏维埃政权现在有了许多年轻的朋友和热心的助手。边境各村团支部的同志由于一心想亲手捉住敌人,有时甚至把事情做过了头。碰到这种情况,保尔就不得不出面援救他们。有一次,波杜布齐村团支部书记格里沙·霍罗沃季科——一个性*子急、爱辩论的蓝眼睛小伙子,反宗教的积极分子——通过他自己的特殊途径得到线索,说夜里将有一批私货运交村里的磨坊老板。于是他就把全支部的同志都动员起来,带上一支教练枪和两把刺刀,由他领着,当夜就小心翼翼地包围了磨坊,等待野兽落网。国家政治保安部的边境哨所也掌握了有关这次走私的情况,并且设下了埋伏。双方在夜间发生了误会,多亏保安人员沉着冷静,共青团员在格斗中才没有伤亡。他们只是被解除了武装,送到四公里外的邻村里关了起来。
保尔当时正在加夫里洛夫营长那里。第二天早上,营长把刚接到的报告告诉了他,于是他赶紧骑马去搭救同志们。
当地保安机关的负责人笑着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件告诉了他。
“咱们这么办吧,柯察金同志。他们都是好小伙子,我们不能委屈他们。不过,为了叫他们往后不再包办我们的任务,你不妨吓唬吓唬他们。”
卫兵打开板棚的门,十一个小伙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显得很难为情,两只脚不安地倒换着,站在那里。保安机关负责人两手一摊,做出毫无办法的样子,说:“你瞧瞧他们吧。闯了这么大的祸,我只好把他们押送到专区去。”
格里沙一听就激动起来,说:“萨哈罗夫同志,我们干什么坏事啦?我们只是想给苏维埃政权出点力。我们早就盯住这帮富农了,可是你们倒把我们当强盗关起来。”说完,他委屈地扭过身子去。
保尔和萨哈罗夫好不容易板着面孔,进行了严肃的交涉以后,才停止了这场“吓唬”。
“要是你给他们担保,今后不再到边界上走动,而采取其他方式协助我们,我就客客气气地释放他们。”萨哈罗夫对保尔说。
“好吧,我担保。我相信他们是不会再让我下不了台的。”
这个支部全体十一名团员一路上唱着歌,回到了波杜布齐。发生的事情没有张扬出去。不久,那个磨坊老板终于落网了。这一次是依法逮捕的。
德国移民们住在迈丹维拉一带的森林庄园里,过着优裕的生活。这些富农的庄园彼此相距半公里,房子盖得很坚固,加上各种附属建筑物,像一座座小小的堡垒。安托纽克匪帮就在迈丹维拉藏形匿迹。安托纽克过去是沙皇军队里的司务长,后来搜罗一些亲友,拼凑了一个“七人帮”,在附近的大道上持枪行劫。他们杀人不眨眼,既不轻饶投机商人,也不放过苏维埃zheng府的工作人员。安托纽克行踪诡秘。今天干掉两个农村合作社的工作人员,明天又在二十公里以外解除一个邮递员的武装,把他抢个精光。安托纽克和另一个土匪头子戈尔季竞赛,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坏。专区警察局和国家政治保安部在他们身上费了不少时间。安托纽克就在别列兹多夫镇附近活动,因此,进城的道路都很不安全。这个匪首确实不容易捕获:风声一紧,他就熘到国境线外去躲避,过后又出其不意地回来作案。每当听到这个出没无常的害人虫又出来行凶作恶,利西岑就烦躁得直咬嘴唇。
“这条毒蛇还要咬我们多久呢?畜生,等着吧,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他咬牙切齿地说。有两次,利西岑抓住了线索,立即带着保尔和另外三个共|产|党员跟踪追捕,但是,这个土匪还是逃脱了。
专区给别列兹多夫镇派来一支剿匪队,领队的是个讲究穿戴的小伙子,叫菲拉托夫。按照边防条例的规定,他本来应当先向区执行委员会主席报到,可是这个傲慢得像只小公鸡的家伙却认为这样做没有必要,自作主张,就把队伍开到了附近的谢马基村。夜间进村后,他们在村头的房子里住下了。这一伙全副武装、行动隐蔽的陌生人,引起了隔壁一个共青团员的注意,他立刻跑去报告村苏维埃主席。村苏维埃主席也丝毫不了解这支队伍的来历,把他们当成了土匪,急忙派这个团员骑马到区里去报信。菲拉托夫干的这桩蠢事差一点断送了许多人的性*命。利西岑刚一得到关于“匪情”的报告,连夜集合民警,带了十几个人,骑马奔向谢马基村。他飞一样来到村头,跳下马,翻过篱笆,直向那座房子扑去。房门口的哨兵头部挨了一枪托,像一口袋东西一样倒下了。利西岑跑过来,使劲用肩膀一拱,房门就开了,他行随即冲了进去。房间里天花板下挂着一盏灯,灯光暗淡。利西岑一只手举起手榴弹,准备投掷,另一只手紧握着毛瑟枪,他大喝一声,震得玻璃直响:“投降!要不就把你们炸个稀烂!”
睡得迷迷煳煳的人们全从地板上跳了起来,一看到利西岑拿着手榴弹的那个杀气腾腾的架势,马上举起手来。再迟一秒钟,冲进来的人们也许就要开枪射击了。又过了一会儿,当这一小队俘虏只穿着内衣被赶到院子里的时候,菲拉托夫看见了利西岑胸前的勋章,这才敢开口说话。
利西岑气得发疯,狠狠啐了一口,十分轻蔑地骂道:“脓包!”
德国革命的消息传到区里来了。汉堡巷战的枪声传到了这里。边境上的人都激动起来。人们紧张地期待着,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报上的消息。十月革命的风暴也在西方刮起来了。
申请参加红军的志愿书像雪片一样,不断送到团区委会来。保尔花了不少时间同各团支部派来的代表谈话,向他们解释,苏维埃国家执行的是和平政策,现在不想跟任何邻国打仗。但是,这种说服工作并没有起多大作用。每逢星期天,各支部的团员都到镇上来,在从前神甫家的大花园里举行全区团员大会。有一天中午,波杜布齐村共青团支部全体团员排着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区委大院。保尔从窗口看见了他们,立即到台阶上去迎他们。以格里沙为首的十一个小伙子,穿着长统靴子,背着大口袋,在门口站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格里沙?”保尔吃惊地问。
格里沙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进了屋。莉达、拉兹瓦利欣和另外两个共青团员马上围过来。格里沙关好门,严肃地皱起他那淡淡的眉毛,说:“同志们,我这是要考验考验我们的战斗力。今天早上,我对我们支部的团员说:区里来了一份电报,当然是绝密的;电报上说,咱们跟德国资本家打起来了,跟波兰地主很快也要打。莫斯科来了命令,所有的团员都要上前线。谁害怕,不敢去,只要写个申请书,就可以留在家里。我命令他们,打仗的事谁也不准告诉,让他们每人带一个大面包和一块腌肉,没有腌肉的就带点蒜或者葱头,一个钟头以后在村外秘密集合。先开到区里,然后再到专区,在那儿领武器。我这一宣布,可真灵。他们马上向我问这问那,我告诉他们:没什么说的,就这么办!谁不去,就写个申请书。这次去打仗是自愿的。大伙一散,我心里就犯了嘀咕:要是谁也不来,可怎么办呢?我就只好解散支部,自己一走了事。我坐在村外瞅着。他们真的一个个来了。有的人脸上眼泪还没干,但是竭力不让别人看出来。十个人全来了,没一个临阵脱逃的。你们看,我们波杜布齐支部怎么样!”格里沙兴高采烈地把话说完,得意地用拳头捶了一下胸脯。
莉达非常生气,狠狠训了他一顿。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你说些什么呀?这可是最好的考验!这样才能真正看透每一个人。为了搞得更像样一点,我本来打算把他们拉到专区去,但是,小伙子们都累了,让他们回家去吧。不过,保尔,你一定得给他们讲讲话,要不,这算怎么回事呢?不讲话是不行的……你就说,动员令已经撤销。他们表现得很英勇,值得表扬。”
保尔很少到专区中心去,往返一次要好几天时间,而区里的工作又一天也离不开他。拉兹瓦利欣却一有机会就往城里跑。每进一次城,他都从头到脚武装起来,把自己暗自比作库柏[库柏(1789—1851),美国作家。他的主要作品《皮袜子小说集》的主人公是个喜欢探险的猎人。——译者]小说里的主人公。他非常喜欢这样的旅行。进了林子,他就开枪打打乌鸦或者机灵的小松鼠。遇见单身的行人,就拦住人家盘问一番,好像他真是个侦查员似的,问人家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到了离城不远的地方,他就收起武器,把步枪往干草堆里一塞,手|枪装到衣袋里,和平常一样,走进专区团委会。
“说说吧,你们别列兹多夫有什么新闻?”费多托夫问他。
专区团委书记费多托夫的办公室里,人总是满满的。大家都抢着说话。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要能同时听四个人说话,手写着东西,还回答第五个人的问题。费多托夫非常年轻,可是一九一九年就入党了。只有在大动荡的时期,一个十五岁的青年才能入党。
对费多托夫的问题,拉兹瓦利欣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新闻有的是,一下子说不完。我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
所有的漏洞都得去堵,白手起家嘛,什么都得从头干。我又新建立了两个支部。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他大模大样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经济部部长克雷姆斯基正在忙着处理一堆公文,回过头来看了一下。
“我们叫的是柯察金,并没叫你来。”
拉兹瓦利欣喷了一口浓烟,说:“柯察金不愿意到这儿来,连这种差事也得我替他干……有些书记当得可真舒服,一点活也不干,光拿像我这样的人当驴使唤。柯察金一去边境,就是两三个星期,他不在,所有的工作都得我来干。”
拉兹瓦利欣很明显是要别人意识到,只有他当团委书记才最合适。
“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傲慢的家伙。”拉兹瓦利欣走后,费多托夫直率地对团委会的其他同志说。
拉兹瓦利欣的鬼把戏是无意中被拆穿的。有一天,利西岑顺便到费多托夫那里去取信件。不论谁到区里去,都要把大家的信件捎回来。费多托夫和利西岑谈了很长时间,这样拉兹瓦利欣就被揭穿了。
“不过,你还是让柯察金来一趟,我们这儿的人还不大认识他呢。”利西岑临走的时候,费多托夫对他这样说。
“好吧,不过咱们把话说在前头:你们可不能把他调走。这我们是坚决不能同意的。”
这一年,边境上庆祝十月革命节的活动搞得空前热烈。保尔被选为边境各村庆祝十月革命节委员会主任。在波杜布齐村开完庆祝大会之后,三个村子的男女农民五千多人,以军训营和乐队为前导,排成长达半公里的游行队伍,举着鲜艳的红旗,浩浩荡荡地走出村去,向边境前进。他们秩序井然,纪律严明,沿着界桩在苏维埃国土上游行,到那些被苏波国界分成两半的村庄去。边境上的波兰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边防军营长加夫里洛夫和保尔骑马走在最前头。他们背后,铜号奏出的乐曲声、风卷红旗的哗啦声和此伏彼起的歌声响成了一片。青年农民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远远地传向四方。成年人表情严肃,老年人神态庄重。这股人流像一条大河,奔向目力所及的远方,国境线就是这条河的堤岸,他们寸步不离苏维埃的国土,没有一只脚跨过这条严禁逾越的国界。保尔停下来,人的洪流从他身旁涌过。队伍中正唱着《共青团之歌》:
……
从西伯利亚的森林,
到不列颠的海滨,
最强大的力量
是我们的红军。
紧接着,是女声合唱:
嗨,那边山上收割忙……
苏维埃哨兵用愉快的微笑欢迎这支游行队伍,波兰哨兵看见游行队伍却感到惶恐不安。这次游行虽然早已通知了波兰指挥机关,但是仍然引起了对方的惊慌。一队队骑马的战地宪兵四处巡逻。岗哨比平时增加了四倍,谷地里隐蔽着后备队,以应付可能出现的事变,但是,游行队伍始终走在自己的国土上,是那样欢快而热闹,空气里充满了他们的歌声。
小土冈上站着一个波兰哨兵,游行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过来了。乐队奏起了进行曲。波兰哨兵立刻从肩上卸下枪,贴在脚边,行了一个注目礼。保尔清楚地听见一句波兰话:“公社万岁!”
看那哨兵的眼睛就知道,这句话是他说的。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朋友!他那士兵大衣里面跳动着的是一颗同情游行群众的心。于是,保尔用波兰话轻声回答:“同志,向你致敬!”
哨兵落在后面了。游行队伍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始终保持着持枪立正的姿势。保尔几次回过头去,看到他那小小的黑色*身影。前面又是一个波兰哨兵,花白胡子,四角帽镶着镍边,帽檐下露出一双呆滞无光的眼睛。保尔刚才听到那句话,激动的心情还没有消失。这回他首先开了口,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用波兰话说: “你好,同志!”
但是,没有得到回答。
加夫里洛夫微微一笑。原来,两次说话他全都听见了。
“你要求太高了。”他说。“这儿除了普通步兵,还有宪兵。
你看见他袖子上的标志了吗?他是个宪兵。”
游行队伍的排头已经开始下坡,朝一个被国界分成两半的村庄走去。苏维埃这半边作好了隆重欢迎客人的准备。所有的人都集合在界河上的小桥旁边。男女青年排成队,站在路两旁。在波兰那半边,房顶和板棚顶上都站满了人,他们全神贯注地看着河这岸发生的事情。还有一群群农民站在门口和篱笆旁边。当游行队伍走进夹道欢迎的人群的时候,乐队奏起《国际歌》。许多人在一个临时搭成的、装饰着绿色*枝叶的台子上发表了动人的演说,讲话的有年纪很轻的小青年,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保尔也用他的本民族语言——乌克兰语讲了话,他的话飞过界河,传到了对岸。波方唯恐这个讲话打动人心,于是决定采取措施。他们出动了宪兵队,骑着马在村子里横冲直撞,用鞭子把人们赶回屋里去,还朝屋顶上开枪。
街上没有人了。青年人也被枪弹从屋顶上赶跑了。这一切,苏维埃这一边的人全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皱起了眉头。这时,一位老羊倌在小伙子们的搀扶下登上了讲台,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激动地说:“好哇,瞧瞧吧,孩子们!他们从前就是这样打我们的。现在咱们村子里,当官的拿皮鞭子抽庄稼人这样的事,再也没有了。地主老爷完蛋了,咱们背上也就不再挨鞭子了。孩子们,你们可要牢牢地掌好这个权哪。我老了,不会讲话,可是心里想说的话很多。在沙皇那个时候,我们像老牛拉车那样,受了一辈子苦,看着那边的老百姓,我心里可真难受哇!……”他向对岸挥了一下他那干瘦的手,放声大哭起来,只有小孩子和老年人才会这样哭。
接着,格里沙上台发言。加夫里洛夫一边听着他那愤怒的讲话,一边掉转马头,仔细观察对岸是不是有人记录。但是,对岸空荡荡的,连桥头的岗哨都撤走了。
“这次大概不会向外交人民委员部发抗议照会了。”他开玩笑地说。
十一月底,一个-阴-雨的秋夜,安托纽克和他的“七人帮”总算是恶贯满盈了。这一窝豺狼在迈丹维拉一个富裕移民家里参加婚礼,被赫罗林的党团员们擒获,落入了法网。
妇女们的闲谈,把这些客人来参加婚礼的消息泄漏了出去。赫罗林的党团员一共有十二个人,立刻集合,谁有什么武器就带什么武器,坐上马车,奔向迈丹维拉庄园。同时,派人骑马飞速到别列兹多夫报信。报信人在谢马基村碰上了菲拉托夫的剿匪队,菲拉托夫随即带领人马,朝迈丹维拉扑去。
赫罗林的党团员已经把那个庄园围住,并且同安托纽克匪帮接上了火。安托纽克和他的喽罗们躲在一间小厢房里,一看见有人露头,就开枪射击。他们突然冲出厢房,妄想突围,但是,赫罗林的党团员撂倒一个匪徒,把他们压了回去。安托纽克陷入这样的困境已经不是头一回,但是每次都靠手榴弹和黑夜帮忙,安全逃脱。这一次,差一点又让他逃走。赫罗林支部已经牺牲了两个人,幸好菲拉托夫及时赶到。安托纽克一看就明白:这回是陷入了绝境,再也跑不掉了。他整夜都从厢房的各个窗口向外射击,直到天亮才被抓住。“七人帮”中没有人投降。为了消灭这窝豺狼,有四个人献出了生命,其中三个是成立不久的赫罗林共青团支部的团员。
保尔的军训营奉命参加地方部队的秋季演习。他们冒着倾盆大雨到四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师的营地去。一清早出发,深夜才到达,整整走了一天。这次行军,只有营长古谢夫和政委柯察金骑马。八百个即将应征入伍的青年一到营房,倒下就睡了。师部给这个营的调集令下达晚了,第二天早晨就要开始演习。他们这个营要接受检阅。全营在操场上整好了队。
不久,师部来了几个骑马的人。这个军训营已经领到服装和步枪,现在面貌一新了。营长古谢夫和政委柯察金两人为训练这支队伍花了不少心血和时间,因此信心十足。当正式检阅完毕,军训营做完变换队形的表演之后,一个面孔漂亮,但皮肉松弛的指挥员厉声问保尔:“你为什么骑马?我们普及军训部队的营级指挥员和政委不应该骑马。我命令您把马送回马棚去,徒步参加演习。”
保尔知道,自己那两条腿连一公里也走不了,不骑马就不能参加演习。这种情况对这位系着十来条各种皮带的大喊大叫的花花公子该怎么说呢?
“我不骑马就不能参加演习。”
“为什么?”
保尔明白,没有别的法子解释他拒绝步行的理由,只好低声说:“我的两条腿全肿了,连走带跑一个星期,我实在做不到。此外,同志,我还不知道您是什么人。”
“我是你们团的参谋长,这是一。第二,我再一次命令您下马。如果您是个残废,我可没叫您在部队里工作,这不能怪我。”
保尔好像挨了一鞭子,他勐地一抖缰绳。但是,古谢夫那只坚强有力的手阻止了他。保尔受到这样的侮辱,忍不住要发作,同时他又竭力克制自己,内心斗争了好几分钟。现在的保尔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性*地从一个部队跳到另一个部队的普通战士了。他现在是营政治委员,全营战士就站在他身后。他自己的行动会给全营树立什么样的服从军纪的榜样呢!况且他担任部队的训练工作,又不是为这个花花公子干的。想到这里,他离镫下马,忍着剧烈的关节疼痛,朝队伍的右翼走去。
一连几天都是难得的好天气。演习快要结束了。这次演习的终点是舍佩托夫卡,第五天他们就在这一带进行演习。别列兹多夫营奉命从克里缅托维奇村方面攻占车站。
保尔十分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把所有的途径都告诉了古谢夫。全营分成两路,深入迂回,秘密地绕到“敌人”后面,然后出其不意地高喊“乌拉”,冲进了车站。根据评判员的评定,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车站已经被别列兹多夫营占领,防守车站的那个营“损失”一半人员,后撤到林子里去了。
保尔负责指挥半个营。他和三连的连长、指导员正站在街心,布置兵力。一个战士跑到他们跟前,大口喘着气,向保尔报告:“政委同志,营长问,道口是不是都有机枪把守。评判委员会马上就到。”
保尔和连长向道口走去。
团部的人都已经到达那里了。他们祝贺古谢夫作战成功。
战败的那个营的代表们羞愧不安地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打算替自己辩护。
“这不是我的功劳,柯察金是本地人,是他给我们领的路。”
参谋长骑着马走到保尔跟前,讥讽地说:“同志,您的腿跑得挺不错嘛,看来,您完全是为了出风头才骑马的吧?”他本想再说两句,一看柯察金眼神不对,才把话咽了下去。
团部的人走后,保尔悄悄问古谢夫:“你知道不,他姓什么?”
古谢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算了,别理这个骗子。他姓丘扎宁,革命前好像是个准尉。”
保尔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这一天他几次竭力回想,还是没有想起来。
演习结束了。军训营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好评,返回别列兹多夫,可是保尔的身体却累垮了。他在母亲身边住了两天。
马就拴在阿尔焦姆家里。他每天都睡十二个小时。第三天,他到机车库去找阿尔焦姆。这座熏黑了的厂房,使保尔倍感亲切。他使劲吸了一下煤烟的气味。这气味对他有强烈的吸引力,因为他从小闻惯了这种气味,他是在这种气味中长大的,和它结了缘。保尔好像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见火车头的叫声了。一个水手,每次久别归来,看到碧蓝的茫茫大海,止不住会心潮澎湃。保尔现在的心情也是这样。机车库的亲切气氛吸引着他,召唤着这个往日的火夫和电工。他十分激动,久久不能平静。他跟阿尔焦姆没有谈多少话。他发现哥哥的额上又添了一道皱纹。阿尔焦姆在一座移动式锻工炉前面干活。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看样子生活很困难,虽然阿尔焦姆不说,但是情况是明摆着的。
兄弟俩一起干了两个来小时活,就分手了。保尔在道口上勒住马,望着车站,看了很久,然后朝黑马抽了一鞭,在林间的路上飞跑起来。
现在在森林里走路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布尔什维克肃清了大大小小的匪帮,捣毁了他们的巢穴,这一带的乡村里也太平多了。
保尔回到别列兹多夫,已经是中午了。莉达高兴地在区委会门口的台阶上迎接他。
“你可回来了!你不在,我们都寂寞死了。”莉达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同他一起走进屋里。
“拉兹瓦利欣呢?”保尔一边脱大衣,一边问她。雪国
莉达有点不愿意回答:“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他早上说要到学校去替你上政治课。他说这是他份内的事,不是柯察金的事。”
这消息使保尔感到奇怪,也很不痛快。他一向不喜欢拉兹瓦利欣。“这家伙到学校里去搞什么名堂?”保尔不高兴地想。
“去就去吧。你说说,这儿有什么好消息。你到格鲁舍夫卡去过了吗?那儿同志们的情况怎么样?”
保尔坐在沙发上休息,活动着他那疲倦的双腿。莉达把最近的情况全告诉了他。
“前天批准了拉基京娜做预备党员。这样,我们波杜布齐支部就更强了。拉基京娜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你瞧,教师们已经开始转变,他们有的人完全站到咱们这边来了。”
利西岑、保尔和新到的区党委书记雷奇科夫三个人,晚上常常在利西岑家围着大桌子坐到深夜。
卧室的门关着,小阿妞和利西岑的妻子早已睡着了,他们三个人还坐在桌子跟前,低头读一本不太厚的书。只有夜里利西岑才有时间读书。保尔下乡回来,晚上就到利西岑家里来学习,他看到他们两个人学到前面去了,心里挺难过。
有一天,从波杜布齐传来了噩耗:格里沙夜里被人暗杀了。保尔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跑了出去。他忘记了腿疼,几分钟就跑到执委会的马厩,以疯狂的速度鞴好马,一跨上去,就用皮鞭左右抽打,朝边界飞驰而去。
在村苏维埃宽敞的屋子里,格里沙的尸体停放在饰着绿色*枝叶的桌子上,身上覆盖着红旗。屋门口有一个边防军战士和一个共青团员站岗,在上级负责人到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去。保尔进了屋,走到桌子跟前,掀开了红旗。
格里沙躺在那里,头歪向一旁,脸像蜡一样苍白,眼睛睁得很大,还保持着临死前的痛苦表情。后脑勺被锐利的凶器击破,现在用云杉枝遮掩着。
是谁杀害了这个青年呢?他是独生子,母亲是个寡妇,父亲从前给磨坊老板当长工,后来成了村贫民委员会委员,在革命中牺牲了。
老母亲一听说儿子死了,立刻昏倒在地。邻居们正在救护这位人事不省的老人,可是他的儿子却默默地躺在那里,保守着他的死亡之谜。
格里沙的死震动了全村。这个年轻的团支部书记、贫苦农民的保卫者,在村子里的朋友要比敌人多得多。
拉基京娜为格里沙遇害感到非常伤心。她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保尔走进来的时候,她连头都没有抬。
“拉基京娜,你看是谁下的毒手?”保尔沉重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问她。
“不会是别人,准是磨坊老板那一伙人,因为是格里沙卡着那帮走私贩的脖子,叫他们出不来气。”
两个村子的人都参加了格里沙的葬礼。保尔带来了他的军训营,全体团员都来给自己的同志送葬。二百五十名边防军战士在加夫里洛夫指挥下,列队站在村苏维埃前面的广场上。在悲壮的哀乐声中,人们抬出了覆盖着红旗的棺材,把它安放在广场上新挖好的墓穴前,旁边是国内战争中牺牲的布尔什维克游击队员们的坟墓。
格里沙流的血使他生前努力保护的那些人更团结了。贫苦的青年们和贫苦的村民们表示坚决支持团支部。致悼词的人都满腔悲愤,强烈要求处死凶手,要求抓住他们,就在这个广场上,在烈士墓前当众审判,让大家都认清敌人的真面目。
接着,放了三响排枪。烈士墓上铺上了常青树枝。当天晚上,团支部选出了新的支部书记——拉基京娜。国家政治保安部的边境哨所通知保尔,说他们发现了凶手的线索。
一个星期以后,区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在别列兹多夫的剧院里开幕了。利西岑向大会做报告,他表情严肃,神态庄重。
“同志们,我以十分高兴的心情向大会报告,一年来由于大家共同努力,我们的工作有了很大进展。我们大大巩固了本区的苏维埃政权,彻底肃清了土匪,狠狠打击了走私活动。
各村都建立了坚强可靠的贫农组织。共青团组织壮大了十倍,党的组织也发展了。最近,富农们在波杜布齐杀害了我们的格里沙同志,现在案件已经破获,凶手就是磨坊老板和他的女婿。他们已经被逮捕,不久省法院巡回法庭就要来审判他们。许多村的代表团都向大会主席团提出建议,要大会作出决议,坚决要求将杀人凶犯处以极刑……”
会场上立刻响起了震耳的喊声:“赞成!处死苏维埃政权的敌人!”
这时,莉达在旁门口出现了。她做了一个手势,叫保尔出去。
莉达在走廊上交给他一封公函,上面写着“急件”。保尔立刻拆开了。
别列兹多夫共青团区委会。抄送区党委会。省委常委会决定从你区调回柯察金同志,省委拟另派他担任重要的共青团工作。
保尔同他工作了一年的别列兹多夫区告别了。最后一次区党委会议上讨论了两个问题:第一,批准保尔·柯察金同志转为共|产|党正式党员;第二,解除他区团委书记的职务,并通过他的鉴定。
利西岑和莉达紧紧地握着保尔的手,亲切地拥抱他。当保尔骑着马从院子里出来,走上大道的时候,十几支手|枪齐放排枪,向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