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蒂涅克显出表示厌恶的神情。
“啊,比方说,有人偷了您的东西……”
拉斯蒂涅克加快脚步,想离开雅克-柯兰。
“您不知道您会处在什么样的境遇中。”
这时候,人们已经到了紧靠艾丝苔墓穴的那个挖好的墓穴边。
“这是两个曾经相亲相爱,生活得很幸福的人!”雅克-柯兰说,“他们又相聚了。一起腐烂也是一种幸福。我要叫人把我也埋在这里。”
当人们把吕西安的遗体下到墓穴里时,雅克-柯兰直挺挺地倒下,昏厥过去。这个如此坚强的人,竟经受不住掘墓人力挣几个酒钱而往遗体上扔几铲土的轻微响声。
这时候出现两名保安警察,他们认出了雅克-柯兰,把他抓住,送到一辆公共马车上。
“这又是怎么回事?……”雅克-柯兰苏醒过来,在公共马车里看了看,问道。他看到自己身处两名警察中间,其中一名正是鲁法尔。他向鲁法尔望了一眼,这眼光探测到杀人犯的灵魂,直到高诺尔的秘密。
“总检察长叫你去。”鲁法尔回答,“我们到处找你,到墓地才找到。你差点儿把头扎进这个年轻人的墓穴里去了。”
雅克-柯兰没有说话。巴黎圣母院
“是比比-吕班叫你们来找我的吗?”他问另一个警察。
“不,是加尔纳里先生叫我们到处搜寻。”
“他什么也没有对你们说吗?”
两个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着哑语互相询问。
“嘿!他怎么给你们下命令的?”
“他命令我们立即把你找到。”鲁法尔回答,“他对我们说你在圣日耳曼草地教堂,还说如果送葬队伍离开了教堂,你可能在墓地。”
“是总检察长找我吗?……”雅克-柯兰自言自语道。
“可能是。”
“对了,”雅克-柯兰回答,“他需要我!……”
他又陷入了沉思。两名警察忧心忡忡。
两点半左右,雅克-柯兰走进德-格朗维尔先生的办公室,看到那里有个新人物,那是德-格朗维尔先生的前任,奥克塔夫-德-博旺伯爵,最高法院的一位院长。
“您忘了德-赛里奇夫人的危急病情,您答应我要去救她的。”
“总检察长先生,”雅克-柯兰说,一边做手势叫那两名警察进来,“请您问问这两个人,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处在什么状态?”
“总检察长先生,他在埋葬年轻人的那个墓穴边失去了知觉。”
“把德-赛里奇夫人救过来,”德-博旺先生说,“您要什么都能得到。”
“我什么也不要,”雅克-柯兰接着说,“我已经心甘情愿地投降了。总检察长先生大概已经收到了……”
“所有的信!”德-格朗维尔先生说,“可是您允诺拯救德-赛里奇夫人的理智,您能做到吗?不是假充好汉吧?”
“我希望不是。”雅克-柯兰谦逊地回答。
“那好,跟我走吧!”奥克塔夫伯爵说。
“不,先生。”雅克-柯兰说,“我不能与您乘同一辆马车,坐在您的身边……我还是一个苦役犯。既然我有为司法部门效劳的愿望,我不能一开始就败坏它的名声……您先到伯爵夫人那里去,我随后就到……告诉她那是吕西安最要好的朋友,卡洛斯-埃雷拉神甫……预先知道我要登门拜访,必定会对她产生影响,别让她那么紧张。请你们原谅我再一次借用西班牙议事司铎的骗人外衣,这是为了做一件如此重要的事嘛!”
“我们四点钟在那儿见面,”德-格朗维尔先生说,“因为我现在要跟掌玺大臣一起去见国王。”
雅克-柯兰再次出去找到他的姑妈。她正在百花堤岸等他。
“怎么,”她问,“你向‘鹳鸟’自首了?”
“对。”
“真走运啊!”
“不,我是要救那个可怜的泰奥多尔性命,他能获得特赦了。”
“那你呢?”
“我呀,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一直会叫这整个世界发抖!可是,我们必须开始干了!你去通知帕卡尔,叫他火速行动,叫欧罗巴执行我的命令。”
“这都是小事。我已经知道怎样对待高诺尔了!……”厉害的雅克丽娜说,“我没有在紫罗兰花丛中闲逛浪费时间!”
“那个科西嘉姑娘吉内塔,明天一定要找到她。”雅克-柯兰微笑着继续对他姑妈说。
“要有她的踪迹才行……”
“你从金发玛依那里可以得到。”雅克回答。
“今天晚上我们就干!”姑妈说,“你比公鸡还着急!有油水吗?”
“我要用我的头几招压过比比-吕班最杰出的功绩。我已经跟杀死我的吕西安的那个魔鬼交谈了一会儿,我活着就是为了向他报仇!凭着我们两人的地位,我们将得到同等武装,受到同等保护。我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击中这个恶棍,他终将会当胸挨上一刀。”
“他大概也要对你进行同样的报复,”姑妈说,“因为他收养了佩拉德的女儿,你知道,就是人家卖给努里松夫人的那个丫头。”
“我们第一步先给他提供一个男仆。”
“这很困难,他会看穿的。”雅克丽娜说。
“行了!仇不报,死不了!干吧!”
雅克-柯兰雇了一辆出租马车,立刻去马拉凯河滨他过去住过的那间小卧室。这卧室与吕西安的住房并不相连。看门人见到他大吃一惊,想跟他谈谈所发生的事情。
“我全知道了。”神甫对他说,“尽管我的职业很神圣,我也受到了牵连,多亏西班牙大使干预,我被释放了。”
他急冲冲地上楼走进他的卧室。他从一本日课经的封面下取出一封信。当时德-赛里奇夫人在意大利剧院看见吕西安与艾丝苔在一起,便对吕西安十分冷淡,吕西安于是向德-赛里奇夫人写了这封信。
吕西安极度灰心丧气,以为自己永远完了,所以没有寄出这封信。雅克-柯兰读了这篇杰作。吕西安所写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十分神圣,这虚荣的爱情又表述得那样富有诗意,他便将这封信夹到了他的日课经中。当德-格朗维尔先生向他谈起德-赛里奇夫人的病情时,这个老谋深算的人准确地想到,这位贵妇人的绝望与发疯,可能是她一时吃醋,与吕西安闹翻了。他了解女人,就像司法官员了解犯人一样。他能猜到女人心中最隐秘的活动。他立即想到,这位伯爵夫人可能将吕西安之死部分归咎于自己的过分冷酷,她为此而痛苦地进行自责。很明显,一个男人如果能充分得到她的爱,是不会舍弃生命的。她如果知道,尽管自己很严酷,但吕西安还是一直爱着她,她就会恢复理智了。
雅克-柯兰不仅是苦役犯中的一员大将,还必须承认他也是一位医治心灵的高明医生。这个人来到赛里奇公馆的住宅,既是一种耻辱,又是一种希望。好几个人,包括伯爵和那些医生,本来都在伯爵夫人卧室前的小客厅里。但是,德-博旺伯爵为了避免在内心荣誉感上留下污点,便把别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自己和他的朋友。对这位行政法院副院长和一位枢密院成员来说,看到进来这位神色阴沉、表情险恶的人物,已经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雅克-柯兰换了衣服:他穿着长裤和黑呢礼服。步态、目光和举止,一切都合乎礼仪。他向两位国家要人致意,询问是否可以进入伯爵夫人的卧室。
“她正焦急地等着您。”博旺先生说。
“焦急地?……她得救了!”这个可怕的蛊惑人心的家伙说。
果然,经过半小时谈话,雅克-柯兰打开房门,说:
“伯爵先生,请您过来,您不必担心会发生任何致命的事情了。”
伯爵夫人把这封信贴在自己胸口。她很平静,看来已经不再生自己的气。伯爵看到这一情景,流露出高兴的心情。
“这些决定着我们命运和老百姓命运的人,竟是这副模样!”当那两个朋友走进房间后,雅克-柯兰耸了耸肩膀,心里这样想,“一个女人叹一口气,就会叫他们的头脑乱成一团糟!向他们挤个眉弄个眼,就会使他们魂不守舍!裙子系得高一点儿或低一点儿,他们就会灰心失望,在整个巴黎乱跑!一个女人心血来潮,想出点儿什么怪念头,就会把整个国家折腾一番!啊!一个人如果像我这样,摆脱了这种幼稚的专横,摆脱了这种被情欲所扼杀的正直,摆脱了这种大真的恶意,摆脱了这种野蛮的诡计,那会获得多大的力量!女人,加上她那刽子手的天才和折磨人的本领,现在和将来,永远会毁掉男人。总检察长、大臣,为了公爵夫人和小姑娘的几封信,或者为了一个女人的理智,全都晕头转向,搅得鸡犬不宁。其实这个女人有理智的时候比没有理智的时候更疯狂。”他骄傲地笑起来。“而且”他心里想,“他们相信了我,按照我所说的去办。他们将把我留在我的职位上。二十五年来,这个世界听从我的指挥,我将永远统治这个世界……”
雅克-柯兰使用的是他往日对可怜的艾丝苔使用的至高无上的权威。因为,正如人们已经多次看到,他拥有那种驯服疯子的语言、眼神和手势。他还描述了一番吕西安,说吕西安离开人世时心中怀着伯爵夫人的形象。
任何女人都希望别人只爱自己。
“您再也没有情敌了!”这个冷酷的嘲弄者说了这最后一句话。
他在这间客厅里整整呆了一小时,已经被人遗忘了。德-格朗维尔先生来到时,见他神情忧郁地站在那里,沉浸在某种遐想中。在生活中发动过雾月十八政变①的人,大概会有这种遐想。
<em>①雾月是法兰西共和历的第二月。雾月十八政变,即一七九九年十一月九日拿破仑推翻督政府的政变。</em>
总检察长一直走到伯爵夫人的卧室门口,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雅克-柯兰,对他说:
“您的意愿没有改变吗?”
“没有,先生。”
“那好吧,您将取代比比-吕班,死因卡尔维将得到减刑。”
“他不去罗什福尔吧?”
“连土伦也不去。您可以任用他为您办事。但是,这些减刑和对您的任命,要取决于您今后六个月的表现。这六个月内,您先担任比比-吕班的副手。”
不出一星期,比比-吕班的副手使克罗塔家属重新找回了四十万法郎,并将鲁法尔和高戴送交司法部门。悲惨世界
艾丝苔-高布赛克卖掉注册公债所得的钱在这个风尘女的床铺中被发现。德-赛里奇先生叫人将吕西安-德-鲁邦普雷遗嘱中遗赠给雅克-柯兰的三十万法郎交给了他。
遵照吕西安遗嘱,为艾丝苔和他修建的坟墓,被认为是拉雪兹公墓中最漂亮的坟墓之一,坟墓下面的地皮归雅克-柯兰所有。
雅克-柯兰履行公职约十五年,于一八四五年前后退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