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不能去,我不同意。”贵翼说。
“资历平去的话,胜算比较高。”
很久没有说话的方一凡说话了。
几乎是一锤定音。
贵翼沉默。
“我知道,这是火中取栗,很可能引火烧身。”方一凡说,“但是,我们已经站在万丈悬崖之上,退无可退。唯有如此,才能反败为胜。”
“小资此去,倘有不测,令贵翼如何自处?莫说家父放不过我,就是我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贵翼说。
资历平站了起来,脱了罩衣,对贵翼说:“贵军门,让我去吧。为了我,为了你,为了贵婉,为了妞妞。”他顿了一顿,双膝一跪,“哥,你让我去吧。”
一句“哥”,让贵翼眼眶湿润了。
凡做大事者,为人择事,为事择人。
贵翼终于下定决心。
血雨腥风就要来了。
一层薄薄的晓雾慢慢地在明亮的初阳里化开,一大片香樟树的树荫覆盖着春和医院的楼道视角。
贵翼在前,资历平和林副官左右相随,三人身穿笔挺的麦尔登呢修身中山装,步履坚定沉稳地走来。
贵闻珽是喜出望外的。
他在接到儿子的电话后,就像是服了一剂清凉散,心情无比舒畅。
烟雨江南,多少爱恨情仇,皆化为浮云烟雾,唯有天伦之乐勾起他多少“少年事”。自己年华不再,孩子则是自己的生命再生。
贵闻珽一想到资历平,就会莫名地激动。
他们来了,贵闻珽竟有点魂不守舍。
“父亲,儿子给您问安来了。”贵翼“笑吟吟”地走进来,他身后跟着资历平,林副官就站在门口侍立。
贵闻珽微笑着颔首。
“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他陪着贵闻珽坐下。
“好着呢,我这不托小资的福,赖在医院休养几日。”
贵翼笑笑,唤声:“小资。”
资历平低着头,垂着眼,走到贵闻珽和贵翼面前。他尽量不去看贵闻珽的目光,他生怕父子间眼光交汇处露出什么破绽,被贵闻珽看出端倪来。
一个飞扬跋扈、神采奕奕的孩子,突然间低眉顺眼,拘谨婉约,反而让贵闻珽看着心疼,他宁愿看那个无往而不利的资历平,也不愿意看这个见父如履薄冰的“贵婉”。
“小资,你……”贵闻珽刚想说什么,就看见资历平很规矩地在自己面前跪下。
“父亲。”资历平给贵闻珽实实在在地磕了个头。
“小资。”贵闻珽是真想马上把这个孩子扶起来,跟他促膝交谈,可是长子在前,他倒也不好过于热络。
“父亲。儿在资家时,家母曾经屡次嘱咐小资。倘有朝一日,生父肯来相认。小资当敬重为先,听从管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资虽为贵家所弃,毕竟血脉相连。小资不孝。初见父时,狷狂嚣张,出言无状,有违母训。今在父亲膝前谢罪,父亲海涵……倘有朝一日,小资,有什么事……有什么过错,盼父亲大人念小资一叶孤舟,萍飘断梗,原谅小资。父亲多多保重,莫以小资为念。”
资历平的心声汩汩流溢。
贵翼听得剜心割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知道,这是小资辞别生父的“临终遗言”。素来沉得住气的贵翼,强颜欢笑地垂着眼帘,企图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波澜。
“你起来,孩子。”贵闻珽说。
资历平站起来,垂手侍立,屏息凝神。
资历平的孝心,贵翼知道。贵翼的难过,林副官知道。站在门口的林副官不时回眸,让贵闻珽感觉到了什么。
他以询问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贵翼和资历平。
“你们,不是有什么事吧?”
“我们有什么事。”贵翼忍着痛,装作无事地赔笑,“这一来啊,是父亲不日返回苏州,小资惦记着父亲,所以一定要来问安;二来嘛,小资与父亲在擂台相会,虽然是事出有因,毕竟他出手犯上,心里一直不舒服……”他也不知如何编。
“那算什么事。”贵闻珽淡淡一笑,他对资历平说,“我正想着,你来了,跟我多盘桓几日。不如,你跟我回一趟苏州吧。”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就僵住了。
资历平勉强含笑,不作声。
林副官突然咳嗽了两声。
“父亲。”贵翼说。
“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带他来蜻蜓点水的。”贵闻珽打断了贵翼的话。
“父亲。”资历平开口了。
“孩子,你说。”
“……我在天津的画廊刚刚接了几幅画的订货,所以,今晚就得起程去趟天津。”
“那也没有问题。我啊,正想去趟天津,我陪你一起去。”
“父亲。”贵翼说,“母亲在家日日悬念,父亲还是先回苏州比较好。”
“是吗?”贵闻珽看看二人,问资历平,“你也是这个意思?”
资历平看着贵翼,贵翼的眼神有点飘,资历平对贵闻珽点点头,说,“等我天津的事忙完了,我一定去看父亲。”
“要是忙个不停呢?”贵闻珽的口气开始冷了。
“也有这个可能。”贵翼想打个圆场。
贵闻珽“哦”了一声,点点头,对贵翼不轻不重地说:“你是不是在一些事情上过分坚持了。”
贵翼一愣,说:“不是那样的,事情并非父亲所想……”
“那你来告诉我,事情是怎样的?”贵闻珽对于儿子的表情和言语有着相当精细的感觉,他心中霎时烦躁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父子三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紧张和不安。
“啪”的一声,贵闻珽拍案而起,突然发作。
“他哪里是来见父的,分明是来诀别的。”
贵翼赶紧站立起来,一动不敢动。
“所谓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没有给这个孩子一点点温暖。到头来,还要利用这孩子,逼着孩子去天津!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我知道,你要他去送死!不是吗?”
贵翼噤若寒蝉。
“你以为我瞎了吗?”贵闻珽失态地吼起来。
这句话太重了。
凡大家庭的长辈说出这种话来,对子孙皆属重话。譬如小家庭中,长辈说儿女不孝是一样的性质。
“父亲。”贵翼双膝跪下,“父亲息怒。”
林副官随跪。
资历平虽在资家长大,也颇知大家族的规矩重,他在贵翼身后跪下。
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
“父亲。”贵翼打破僵局,低声唤父,“儿子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我,你,你不要跟我说,这是为了贵婉。”贵闻珽激动起来,“贵婉已经走了!可是,这个孩子他还活着!!”
贵翼耳膜中一片轰鸣,内心极度纠结。
贵闻珽针针见血、拳拳到肉的喝斥,一句一句撕裂贵翼的心和神经。
“父亲。”资历平站起来,说,“父亲厚爱,小资铭记在心,此事不关大哥的事。是小资一意孤行,要替妹妹完成她未尽之事。”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小资此来,心愿已了……”
“景轩拦住他。”贵闻珽意识到了什么。
“父亲。”贵翼伸手拉住父亲。
资历平对着生父微微一笑,转身就跑,贵翼和贵闻珽都能感应到资历平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他们都懂。小资不愿意带给贵闻珽痛苦,他宁愿跑得远远的。
其实,小资还是太年轻。贵翼想,遭人恨与遭人疼的孩子,若有不虞,带给父母的伤害都是一样的。
林副官借机跟着资历平跑开了。
“父亲,保重。”贵翼扶住了贵闻珽,他万万没有料到,贵闻珽如此敏感,二十年未见的父子相聚,竟是如此仓皇,无助。
贵闻珽有一种精神被耗蚀尽了的感觉,竟然无声地呜咽起来。贵翼心痛如绞,咬牙忍住心中的灼伤。
他的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
“间谍”是什么?是风,是光。风无影无形,无色无迹。光时隐时现,时有时灭。贵翼是风中的一线光,光中的一丝风。
资历群在德国乡村俱乐部的包间里看着手中啤酒的标签。
“图赫男爵家族啤酒厂。”
“这酒味道清爽醇和,特别细腻。”贵翼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他和资历平就站在资历群身后。
资历群笑呵呵地站起来:“哎呀,贵军门光临,资某人与有荣焉。”
“资先生请我来,敢不领情?”贵翼说,“这一来,贵家与资家,原有些渊源;这二来,我与资先生也算神交已久了。”
“那是,那是。贵军门果然气魄非凡,独往独来。”
“难道资先生带了帮手,要与贵某群殴不成?”
“哈哈哈,群殴就算了,太失体统,就算要打,我宁愿选‘决斗’。”资历群说。
“天下事,唯‘决斗’是一蹴而就之事。”贵翼把披风解下,资历平替他拿在手里。贵翼大刺刺坐下,手一挥,“资先生请坐。”
资历群坐下。
“要喝点酒吗?”资历群问。
“可以啊。”贵翼说。
资历群看了一眼资历平,资历平站到桌子中间,给他们倒酒。
“小资的脸色可不大好,”资历群说,“最近休息不好吗?”
“小资承受了太大的压力。”贵翼说。
“那是你不了解他。”资历群高姿态地呵呵一笑。
“你只是想不择手段地去玩味别人内心的痛苦罢了。”贵翼也笑了。
“毛毛虫是可以蜕变成蝶的。”资历群举起手中酒杯,向贵翼示意,“但是毒蛇永远都学不会感恩戴德。”
贵翼举杯:“是吗,资先生自认是农夫吗?”他喝了一口酒,咂了一下嘴唇,说,“可惜啊,你并不是你所扮演的角色,你不要入戏太深。”
资历群点点头:“贵军门一语中的。彼此彼此。”
贵翼不答。
“贵军门,这是资某的一点外敬。”资历群依旧一张笑脸,拿出一份文件来,“望军门笑纳。”
“我要不拿,岂不是辜负了资先生一番雅意?”贵翼伸手来拿,资历群的手按住文件。
“资先生,何意?”
“自然是问军门的诚意。”资历群的眼睛扫视了一下资历平。
“你为什么一定要带走小资?”贵翼直入主题。
“因为他欠我的太多,我要全部拿回来。”
“是吗,你被他骗了?”
“他谁都要骗。”
“他对你说谎了?”
“他对谁都说谎。”
“你们资家怎么教育孩子的?”
“他从根上就不正,叫我们也是束手无策。”他反讽中带有一丝狡黠的快感。
“骂谁呢!”贵翼冷喝。
“自责呢。”资历群微笑。
“哼!”贵翼冷笑。
“我资历群做人做事,信赏必罚,光明坦荡。”
“用敲诈勒索的方法来逼人就范,还说什么光明坦荡。”贵翼反唇相讥,“资先生,亲人都可以加以利用,伤害,甚至残杀。贵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像你这种阴险狠毒之人,穷者独害其身,达者兼害天下!”贵翼一脸寒冰,吐字铿锵!
资历群笑起来:“哈哈哈——军门这话,可是一点也不具备招安的价值。”
“哦,”贵翼感兴趣地一笑,“资先生还需要贵某人来招安吗?”
“不然呢?”资历群别有深意地说,“反之也行。”
这是暗示贵翼别有身份。
“资先生句句含沙射影,莫非指控我贵某人是隐藏的*?”
“贵军门字字讽刺诽谤,难道不是心虚至极,恨不能积非成是,指鹿为马。”
“资先生,我今天来,并不是怕了你的凭空诬陷,而是,特意来见见杀害我亲人的‘凶手’的。资先生,我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我之所以不提亲人的名字,是不想亵渎她曾经拥有的美好情感。”
资历群被打哑了,他叹了口气,说:“人有七情六欲,谁也难免。真正难的不是超越生死,而是超越人性。”
冷场了。
二人在唇枪舌剑中得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就是不提“贵婉”。
他们谁都不会去触碰伤口。
既然如此,利用小资来打击对方,就成了必然之举。
“让我们把所有问题都回归到原点吧。”资历群说,“贵军门此来赴约,当知约定条件,贵军门留下小资,资某人把侦缉处对贵军门秘密调查的文件和军门配枪交给军门,文件你可以销毁,从此两不相干。”
“行不通的。”贵翼说。
“贵军门难道只想过去,不考虑将来?”资历群说,“你帮助‘共谍’是事实,人证物证俱全。”
“物证是伪造的,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脏,捉奸拿双。”
资历群一指资历平,说:“人证在此,军门难有托词了吧。”
“那我就更不能把他给你了。”贵翼说,“资先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贵某人赌不起啊。”
“赌不起。你把他带来做什么?”资历群笑笑,“这样吧,军门,我们以小资为赌注,以小资为题,就在这里赌一局。为了公平起见,你出一题,我答。我出一题,你答。让小资去选择正确答案。”
“那他一定选我。”
“那可不一定,要听题的。”资历群说,“你赢了,你就带他走,枪和文件送给你。你输了,交易有效,你拿走文件和配枪,留下小资,他得为他在这短短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负责。”
贵翼紧张且矛盾。
“要不要赌一赌?”资历群看着他。
“反正也不亏。”贵翼说。
“我能弃权吗?”资历平终于开口了。
“不能。”资历群看也不看他地回答。
“谁先来?”贵翼问。
“贵军门是客,贵军门先来。”
贵翼看看资历平,说:“既以小资为题目,于今我们都纠缠在‘共谍’案里,我就赌他姓‘国’,还是姓‘共’。”
资历群依旧一副笑模样,说:“这个题目,真的很好回答,他既不姓‘国’,也不姓‘共’,他就是一枚棋子而已。”
“这算什么回答,二选一。”贵翼说。
“你的答案不正确,就没法选了。”资历群说,“不如,军门说一下你心里的答案吧。”
贵翼冷静地想想,说:“他是共产党。”
资历群哈哈大笑起来,“军门,你够狠啊,难道军门突然改弦更张,要把所有的罪名推在一个小贼身上。”
蹊跷啊,资历群想,对方出牌怪异,不合逻辑。只有一种可能,对手慌了,乱了阵脚。
“小资,选个答案吧。”资历群说。
资历平默默地站在了资历群身边。
“我赢了。”资历群说。
“下一题。资先生请。”贵翼说。
“我赌他亲恩重,还是养恩重。”资历群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贵翼看着资历平。
“我觉得这个就不要赌了,免得浪费‘筹码’的精神。”资历群说,“你说,是吧,小资?”
“这不公平,要赌了才知道答案。”贵翼说。
“人心不古啊,贵军门。”
“大家都喜欢看别人的热闹,偏偏这热闹落到自己头上,就不乐意了。”贵翼冷笑,“自古来血浓于水。”
“好一个血浓于水。贵军门有没有听过‘生身父母在一边,养育深恩大如天’?”
“小资,贵家盼你认祖归宗。”贵翼这句话是盯着资历群的脸说的。
资历群表现得异常兴奋,他自我感觉良好,自认在某种程度上驾驭了原来不可控制的力量,这种尖锐的你冲我突的较量,往往带给人高手对决的快感。
“其实,骨肉亲情并不需要血缘来支撑。譬如战场上,三军对垒,战士并肩,人人都是生死弟兄。反倒是那些所谓的亲兄弟,为争个父母遗产都要公堂相见,丢人现眼,不在少数。血缘,是最不堪一击的。”他语气轻蔑至极。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贵翼在挣扎。
“小资,你有话要对贵军门讲吗?你可以尽情地说。”资历群越发显得大度。
资历平无言,依旧站在资历群身后。
贵翼表现得很气愤。
“我赢了。”资历群站起来,说,“贵军门你太紧张了。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紧张,多慌乱。”他把贵翼的配枪和那份文件往他眼前一送,说,“物归原主。”
“你为什么一定要带走小资?”
“军门从一进门就问到现在。其实道理很简单,小资是唯一见过‘蛇医’的人,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需要通过小资去‘拜访’‘蛇医’。”
贵翼瞬间拿起桌上的枪,枪口对准资历群,“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突然,房间外冲进一队人马,枪指贵翼。
资历安带人闯了进来。
“你!!”贵翼怒不可遏。
“别激动。”资历群说,“都把枪放下,贵军门的枪膛里没有子弹。”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子弹来,放到桌上。
“你真有本领,果真是来群殴的。”贵翼说。
“我承认我作弊。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局,我赢了。”资历群说。他示意所有特务放下枪。
“贵军门,说实话,我对徒劳的悲壮,一点也不欣赏。”
“远瞩纵览,十面埋伏,资先生有心了。”
“其实,从一开始,这种离题跑马的路数,就不适合我。”资历群说,“没办法,我有时也不得不采取某种极端残忍的方式去获取我所需要的情报——我特地为小资准备了一道黑色大餐。侦缉处的酷刑架盛装以待资少。”
“你是一个毫无心肝的屠夫,刽子手。”贵翼说。
“也许痛苦,会导致人的怯懦,直至背叛。”资历群达到目的,不再纠缠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告辞了,贵军门。如果我们有了小资详尽的口供,再来‘拜会’军门。哦,对了,其实那份文件真的是可有可无,军门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今天真的不用来赴这场鸿门宴。不过,我还是挺欣赏你的,你说单刀赴会,就是单刀赴会,不带一兵一卒,足显英雄本色。”他拍拍贵翼的肩膀,转身走了。
资历平被带走了。
贵翼的手一用力,手中的杯子碎了,鲜血从指缝中流淌下来。
“我始终相信一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说。
地牢里,阴暗潮湿,一股霉味,一盏油灯,“呲呲”冒着浑浊不堪的青烟。资历群在咳嗽,资历平坐在刑凳上。
“我知道你们兄弟在唱双簧。一开始就是。”资历群说,“我不介意。”
“你为什么要杀贵婉?”资历平平静地问。
资历群双眼透出凌厉的光:“贵婉,贵婉。贵婉之死,对于我来说,是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你以为我想吗?我想这样吗?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你,如果她不死,她的下场会如何悲惨!你自己睁大眼睛看一看!这里是生不如死的屠宰场!你想让她也像你这样坐在这里吗?
“原本这场残酷的狩猎游戏,是我一己之私,与他人无关。偏偏你横刀跃马而来,你以为你是谁?你懂什么?”
隔壁牢房里一阵鬼哭狼嚎。
“我最不爱听的就是这种阴惨的叫声。”资历群说,“我一直认为你是可抟之泥,可塑之器。资家养育你,我花工夫栽培你,资家也为你铺垫、创造了无数享受生活的机会。你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与资家为敌!与我为敌!!
“你在贵家原本就是个‘弃儿’,于今贵翼为了一支枪一份文件就可以轻易将你交换,你在他心中,与他的远大前程比较起来,不值一文。”
资历平似乎不想听地低头回避资历群的目光。
“你就是贵翼手上一颗棋子而已。
“他一直在利用你。
“我知道你们怎么打算的,贵翼故意输掉一局,把你送到我手上,然后你假意迷途知返,替我去办事。你们有重要人物出港,为了确保路线安全,你会提供给我一条伪造的路线,以遮人耳目,这样一来,你们就有效控制住了出港区域,确保出港平安。”
资历平犹疑的眼睛一下睁开了。
他的内心紧张而又焦虑。
“高明,非常高明又冒险的手段,贵翼一定很纠结,事实证明,他把你送来是低估了我资历群的智慧。
“我也很苦,”资历群说,“我是中央党部调查科培养的第一批特务,奉命打入共产党内部,我业务好,工作勤勉,很快打入地下党的交通站。我潜伏在*组织里,蛰伏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熬成了一个交通组的组长,我又费尽心思地‘掺沙子’,我要用自己的人去把原小组的人替换掉,我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到死路上,把他们从小组里抹掉,抹掉一切他们生存过的痕迹,包括我自己,爱的记忆。”
资历群痛痛快快地暴露出隐藏已久的秘密,仿佛也是一场人生的解脱。
他说:“我爱贵婉,我曾经有一段时间被她迷住了,我忘了自己是谁,我入戏了,我以为我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地下党。有一次,我跟她说,贵婉,我们别去巴黎了,我们去乡下吧。或者,我们去一个别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可是,你知道她怎么说?她说,你在考验我,我是个意志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我不会上你的当。她笑得特别美,美得让我迷失了自己的航向。”资历群眼眶湿润,他的心口上就像被人插了一刀。
“小资,我跟你说这些,这些不能跟人讲的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小资,死期到了。”资历平喃喃地说。
“酷刑架历来就是阴森中的‘精品’,黄泉路上的‘绝色’。”资历群说,“我不会把这种惨绝人寰的刑罚用在你身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带你来,只是告诉你一个真相而已。”
“大哥。”
资历平惨幽幽地看了资历群一眼。神智有些迷离。
资历群拿出一颗药,放到资历平手上。
“小资,你原来花天酒地,因循苟且,我犹可怜悯之。而你贻害家庭,危害党国,竟无一点悔意,也无自省之心。
“留你在世何用?”
他说到这里,仿佛人也倦了。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乏味的话,你也听腻了吧。小资?”他口气里充满了惋惜和温情。
资历平抑制着内心的极度恐慌,他的牙齿在不争气地打战。很显然,他坚韧的意志开始沦陷了,在生死抉择上,他贪生了。
“我,想……活。”强烈的自尊心,逼着资历平,慢慢地说出求生的话。
可是,资历群却不再跟他纠缠了,或者说是不给他任何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