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重州时,只当重州城已是当朝最繁华的城市,想不到这甘州城竟丝毫不逊色,不只风物特别,男女的衣着口音也很有特色,与别处大不相同,红凝身为外地人,非但不觉得陌生,反而有种亲切感。
走在街上,看身旁一派热闹景象,那种如梦境般的不真实的感觉又浮上来了。想不久前自己还在重州与杨缜逛街,如今转眼就到了什么甘州,身旁的人也变成甘州风流公子,这其中变化实在太快,遇雨,被救,生病,答应段斐……一切真的是恍然如梦。
“美人儿在想什么?”段斐揽住她的腰,端详,“虽然美,脸色却太苍白了些。”说完也不顾旁人的眼光,揽着她就往旁边店里走:“去买点胭脂,这里的胭脂水粉很有名。”
红凝没有拒绝,随他进了店。
甘州谁不知道这个金主?二人刚进门,掌柜就堆了满脸笑,立即吩咐伙计将最新最好的货摆出来让二人挑选,自己则亲手端上最好的茶。
十来盒胭脂一字排开。
段斐往旁边椅子上坐下,笑看她:“美人儿喜欢哪样便取哪样。”
红凝本性不好这些,看了两眼:“随便吧。”
这回连掌柜也意外了,这些胭脂都不是寻常女人用得起的,往常他不知带了多少美人光顾,不是欣喜若狂爽快应下,便是挑三拣四有意撒娇,却从没得到过这答案,顿时也没了主意,心道叫你随便挑你还故作矜持,于是试探性地问段斐:“段公子看……”
段斐不甚在意:“都买回去吧。”
话音未落,红凝已随手取了盒:“那就这盒。”
掌柜的笑僵在脸上,姓段的没娶老婆吧,只是个外头的女人,还不趁机得点好处,用得着替他省么,这么好的炫耀机会白白丢过,傻了吧!转念一想他似乎又明白了什么,露出恍然之色,暗暗佩服,还真比别的姑娘高明,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段斐果然顺着她:“美人儿看上哪盒就哪盒。”
眼见下人付过帐,将那盒胭脂收起,红凝也知道方才的举动不合身份,暗自后悔,随口解释:“我不爱擦胭脂,买那么多也是白丢了……”忽然停住,苦笑,果然是节俭成习惯了,装也装不像。
段斐笑着附和:“美人儿说得对。”
看不出他究竟怎么想的,红凝索性闭嘴不再多说,跟着他走出门,先后又买了些金银首饰和布料,当然她已留心许多,充分显示眼光品位,挑选时全无顾忌,一圈下来,四名随从手里都抱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和布料。
路过自家的银庄,段斐忽然想起些要事,带着随从进去找掌柜,红凝对这些不感兴趣,便推说看杂耍,独自在街上闲逛。
前面围着许多人,挤进去一看,却是位三十来岁的落魄书生在卖剑。
“这不是寻常的剑,乃是柄千年古剑,驱鬼避邪,安家镇宅,是祖上做官时传下来的,”按照程序,书生先将剑吹嘘了番,然后作出愁苦之色,“可惜如今家境败落,衣食无着落,只得为它另觅良主,谁出得起价,我便将这家传宝剑卖与他了。”
剑横搁在地上,隐隐泛着青光,无甚特别,剑鞘更是木头做的,有点破旧,看上去实在不入眼,因此众人都将信将疑,议论纷纷,却无人开口问价。
红凝是内行人,发现那股强烈的煞气,便知是柄古剑没错,于是走上前:“怎么卖?”
摆了这么久无人问津,那书生正在着急,闻言大喜:“果然姑娘是识货人,既这样,姑娘就估摸着出个价吧,合适的话我便卖了。”
明知他是外行,红凝却不好昧着良心骗他,想身上此刻只带了二十两银子,便问:“二十两银子,如何?”
想不到这柄祖传破剑能值二十两,书生大喜,也不问有没有出价更高的,立即双手将剑奉上:“二十两说定,此剑就是姑娘的了。”
花二十两银子买柄破剑,周围众人有惋惜的有摇头的也有赞她识货的,红凝不在意,取了银子递与书生,接过那剑把玩。
剑身冰寒,杀气逼人。
正如一个改行的武师,看到好武器也会心痒,无意买得一柄好剑,明知今后不用降妖除鬼,红凝还是很喜欢,正要转身走,忽听得旁边响起一个声音:“慢着。”
那是名盛装女子,雪面柳眉,打扮十分惹眼,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和几名家丁。原本准备散去的人群立即又聚拢来,谁不知道这位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正是苏知府的千金苏小姐。
红凝却不认识她,皱眉:“有事?”
苏小姐也不答话,只拿眼睛看身旁的丫鬟,丫鬟会意,上前丢了两锭银子给那书生:“这剑我们小姐买了,二十五两银子。”
看看手上银子,书生呆了片刻,马上陪笑看红凝:“这……苏小姐出的价比姑娘高,姑娘看……”
红凝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收了我的银子,还要变卦不成?”
书生自知理亏,一时无言。
丫鬟上前道:“这剑我们小姐要买了送给老爷的,姑娘不如做个人情,让了吧。”
对方话说得委婉,表情却很是傲气,红凝更加反感,淡淡道:“剑是我买的,你们老爷是天王老子不成,还能抢我的东西?”
丫鬟沉了脸要说话,却被苏小姐止住:“既然这位姑娘已经买下了,我们就出三十两,请姑娘转卖吧。”
那书生一听钱要落别人手上,大急,上前扯红凝:“我不卖了!”
已经决定与过去作别,红凝原不是非要这剑不可,只不过当时是看他急需用钱的样子,所以有心买下,如今听苏小姐这么说,正打算松口,谁知他反倒主动来拉扯,一时激起了性子,挑眉退开两步:“卖出的东西又拿回去,天底下有这道理么。”
书生涨红脸指着她,转向人群:“这是我的家传宝剑,她却只肯给二十两,分明是欺我不识想坑骗我的银子么!”
众人有说他不是的,有说他上当的。
听他说得不像话,红凝怒上心头:“坑骗你又如何,是你亲手将剑送到我手上,我可有抢你的?”
见她要走,旁边丫鬟忙伸手拉住,有意放慢语速:“姑娘不如行个方便,让给我们小姐吧。”
有好心人也含蓄地劝:“既是苏知府家的小姐看上,姑娘就让了吧。”
这片刻工夫,书生已过来拦住她:“你……怎的不讲理,众位街坊快些看,这丫头出不起钱,就想骗我的宝剑!”
明知交易已经做成,真想要剑,完全可以私下找自己商量,如今知府小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价,分明就是有恃无恐,要逼自己让出剑来,红凝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得人群里一个声音传来:“说谁出不起钱?”
五个人走出来,当先是名年轻公子,绣着金边的白袍,最上等的面料,最精致的做工,似乎只适合穿在这个人身上,加上俊美的形容,鬓发如墨,眉眼含笑,天生的风流倜傥之相,他就那么随意往人群中一站,已是道亮眼的风景。
很快有人认出他,低声传开,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姑娘打扮素净得很,哪点像他的人,难怪先前没认出来,如今可有好戏看了。
苏小姐也看着他发呆。
他却不看旁人,揽过红凝的腰,柔声责备:“美人儿要买剑,怎的不说明白些,叫他到银号取钱便是。”
红凝一笑。
苏小姐回神,柔声招呼:“段公子。”
段斐这才看到她,惊讶:“原来苏小姐也在。”
红凝特意强调:“苏小姐也想买剑。”
“是么,我看看,”段斐从她手中取过剑,拔出来看了看,赞道,“果然好剑!”又将剑送回鞘中,重新揽住她:“美人儿好眼力,我们出一百两够不够?”
红凝会意,浅笑:“罢了,这么贵,还是让给苏小姐吧。”
他主动把价抬这么高,苏小姐大家身份,怎好意思当面压价,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真要花这么多银子买剑也太不合算,知道惹错了人,那张俏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所幸她也不是没见过场面,很快就镇定了,嫣然一笑:“确实贵了些,既然有段公子在,我怎好夺人所爱?”
段斐道了声“多谢”,就有下人上来付钱给书生。
红凝本是鄙视那书生,又怪苏小姐无礼,见他有意给自己挣脸面,便顺水推舟领了这番好意,如今真花这么多银子买剑,也看不下去:“算了,一柄破剑而已。”
“那又如何,你喜欢,”段斐含笑低头,鼻子贴上她的脸,“我的美人儿不爱红妆爱武装,难得遇上心爱之物,还想着给我省银子。”
二人情状甚是亲密,外人看来也就那回事,有羡慕的有惋惜的,都在意料中,这位风流公子什么荒唐事没干过,不差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