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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大红(1)

九点四十分,我们完成保障供电任务,开始撤回。这时路上站满了自发送行的群众,老太太送来滚烫的鸡蛋,姑娘们投来热辣辣的目光。一路走过,一路有鞭炮的鸣响,一路有礼花的绽放,一路有陌生的百姓拉着你的手,把吃的喝的一股脑儿塞进你的兜里和怀里。我们淡忘了脸上和手上皴裂带来的疼痛,忽略了鞋里冰冷潮湿的袜子和长满冻疮的脚趾,我们迈着整齐的步子,高唱着“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昂首挺胸地穿过县城,就像受阅方队接受天安门城楼上的元首检阅那般庄重。

冰灾过后,“上级”们变得温和起来;同样,我们也变得稍许温顺——虽然对于部队的制度,依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满。

春节临近,郁积已久的阴霾终于散去,久违的太阳映照在湘西的土地上,温暖如同上帝之手轻轻拂过;小河的冰面开始解冻,春水悄然开始泛着粼粼的波光;被冰雪压迫已久的树木也不急不缓却义无反顾地挺直了脊梁,附着的冰凌和雪块开始剥落,到处都传来“簌簌”的声音。我们的训练依然紧张,却不如先前那么压抑:新兵中开始传来了笑声,老兵也会训斥我们,但这种训斥开始带着温度和善意;虽然他们依旧严厉,但至少我们开始接受,并习惯。训练之外我们忙着挂灯笼、接彩灯、贴春联、整理营院,忙得不亦乐乎。

过年前的一两周,新兵开始陆续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里面无外乎是可以解馋饱肚的家乡特产,也有香烟茶叶之类的礼品,这些东西的来源和去向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些机灵点的已经开始争相效仿。我自知孑然一身,形影相吊,既无人给我寄包裹,也省去了“提猪头拜庙门”的麻烦,只有到处蹭吃蹭喝,今天搞点无锡酱排骨,明天搞点青海牦牛肉,这里蹭点陕北大枣,那里蹭点天津麻花。或许是新兵连伙食太差的缘故,这些南北特产总能勾起我肚子里的“馋虫”,让我心里面也好生羡慕。

大年三十,上午组织训练,下午包饺子,到了晚上便是聚餐和收看春晚。年夜饭最让我们期待的,是属于新兵的每人一瓶的雪花啤酒。看到这里的朋友,或许对三块钱一瓶的雪花纯生不屑一顾,但是当你置身于管理严苛的新兵连,当你在进去第一天就被告知“严禁饮酒和含酒精饮料”,当你连一个家里寄来的包裹都要被层层“上级”翻检一遍,你就知道这一瓶酒是多么来之不易。

餐桌上,尽管只有一瓶酒,我们也喝得是豪情万丈。我们高举着劣质的一次性纸杯,分别在连长和指导员、排长、班长的提议下连吼三声“干!干!干!”才喝完。

干杯的时候猪头特意留下来一口,跟我碰了碰杯,说道:“妈的!这点啤酒还不够老子打湿喉咙呢!来,夏拙,我敬你这个兄弟,干。”

我沉沉地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几滴啤酒干下去。

新兵的酒量参差不齐,有的还没酝过味来,有的却已脸红脖子粗,有的开始嘤嘤哭泣——大年三十了,全中国的游子都回家了,我们却还在这里喝着每人一瓶的劣质啤酒,吃着大锅蒸出来的年夜饭,谁不怀念老妈做的饭菜,谁不希望跟老爹喝上二两,谁不愿意和朋友们一起点上一堆爆竹,或者在KTV里面****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这一声声哭泣开始还很小,后来便如同多米诺骨牌,哭倒了一片。指导员左安慰没用,右鼓舞也没有用,最后悻悻地放下酒杯,说解散吧。

“起立!”普洱在食堂的一个高台上咆哮了!

刚刚还“琴瑟和鸣”的一片哭声戛然而止,每个人都如突然松开的弹簧一般弹了起来。

“大过年的哭个屌哭?!丧气不丧气?!你们要哭可以,先脱下这身军装再给老子哭!因为,军装不能穿在孬种身上!”这一招果然奏效,每一个人都抹了抹眼睛,试图毁灭刚才哭过的证据。

“同志们,”普洱的声音难得地柔和起来,“你们的心情我也理解。大过年的能回去一趟,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没有我们这些人聚在这里,你们家里的父母能安心过年吗?只有我们守在这里,才会有千千万万的人能团团圆圆!”

掌声应景地响起来。

“话说回来,有什么值得你们哭的?想想你们,马上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而你们的许多朋友们,还在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或许是的,此时此刻他们比你们痛快,但是想想未来,你们一定比他们有出息!(掌声再次响起)那谁不是说过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不得不承认,普洱还是有一套忽悠人的本事,这样一来原本收不得场的年夜饭总算是完美结束。

“吃得怎么样?”风子走到我身边,把原本就很低的嗓音压得更低。

“吃个鸟,排场挺大,菜却没几个。”我看了风子一眼,眼神一亮,“莫非?”

“大学生脑子就是好使,”风子笑了笑,“走。”

“去哪儿?”

“猪圈。”

“猪圈?!”我差点喊出来。去猪圈吃年夜饭喝酒,这也亏他想得出来。

“那你说去哪儿?”风子胸有成竹地看着我。

我把整个新兵营围墙以内的地方全部过了一遍,竟然没有一个数平方米大小可以让我们小聚的地方。

我的心中感觉无限悲凉,叹道:“普天之下,竟然连——”

“别他妈跩文了,你爱去去,不去拉倒!”风子不耐烦了。

“去!”我赶紧收口,亦步亦趋跟上,“对了,我叫下猪头。”

“已经叫了。一瓶茅台三个人,刚好。”

他大爷的,“一瓶茅台”竟然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在新兵营的猪圈里,几头黑花母猪正躺在干草堆上哼哼唧唧,像是春晚里的诗歌朗诵。看到我们走进去,其中的一头爬起身来往猪栏上拱了拱,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了一坨硕大的猪屎。

风子开起了玩笑:“猪头,你看你媳妇对你多好,过年了还给你送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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