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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现实(下)

“我一直痛经,亲戚来的那几天,浑身上下酸疼不止。跟他在一起之后,快到日子了,他就会提前准备好热乎乎的红糖姜水。他虽然不会做饭,但那些天会提前把饭买好,不让我沾一点凉水。我们才认识的时候,他去我表哥店里帮忙。他从来没做过家务的人,为了我端盘子擦桌子,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他带我去认识他的朋友和同事,他们对我都特别好。我不懂的东西,跟他一样不厌其烦地教我。他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他呢?阿姨,您也是从年轻处过来的,我是真心想跟他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希望您能成全。”

刘文静边回忆边诉说,耗子妈越听越生气,大吼一声:“够了!”打断了刘文静。

人都说婆媳是天敌。为什么是天敌呢?因为你跟她争夺了同一个男人的爱。聪明的媳妇,不在婆婆面前跟男人撒娇,不在婆婆面前命令男人,给男人面子,听他的话,不能动不动就表现出“他爱我,他离了我不行”的态度。

刘文静还是没经验。她这时候可以说自己有多爱耗子,有多离不开耗子,以自己的感情打动耗子妈。即使打不动也没关系,起码不会减分。但是,她在耗子妈面前说耗子有多爱她,为她付出了多少,这不是找对立是什么?

刘文静回忆得越多,耗子妈越生气,肺都要气炸了,却忍着没有发火,只坚持:“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而刘文静却回忆上了瘾,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眼看着无计可施的时候,刘文静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哭着给耗子妈磕头,让耗子妈成全他们。

耗子妈吓了一跳,连忙拉刘文静起来。哪知道跪着的刘文静就像一坨鼻涕,怎么拉都不肯起,还嚷嚷着:“阿姨您成全我们吧,您不成全,我就不起来。”

耗子妈拉刘文静起来,刘文静不肯起。两人拉拉扯扯间耗子突然也跪下了。一个大男人,突然跟女朋友一起跪在他妈妈前面哭。

如果说刘文静那一跪让耗子妈很惊诧,甚至很无语,那么耗子这一跪只能让耗子妈扶额了。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没想到她花尽心思培养的儿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给她跪下,不仅跪,还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

她的内心深处也升腾出一股莫名的愤怒:看,这就是我一直视为珍宝的儿子。他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然而毕竟是亲生的儿子,做母亲的,遇到问题,心都是偏的。她虽然认为儿子很没出息,但更多的却是对刘文静的愤怒:耗子能做这样的事情,都是被刘文静影响的。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个狐狸精,转世妲己。

耗子妈把耗子推到一边,跟刘文静说:“你要是好好跟我说话,我还能看得起你。但你再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让我很瞧不起你。”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正常姑娘都应该起来了,但刘文静居然还不起来,而耗子呢,本来已经站起来了,突然又跟刘文静跪一起去了。

好一出深情款款的孔雀东南飞啊!耗子妈眼前一黑,坐在了床上。

那俩居然还鼻涕眼泪直流,诉说着彼此坚贞的爱情。

耗子妈越发生气,怒从胸口生,踹了耗子一脚。然后指着刘文静说:“我怎么着都不会让我儿子娶你的,你这种攀高枝的女人,我见多了……”

刘文静哭着说:“阿姨,不是你想的这样,不是的……”

几个人在屋子里吵吵闹闹,有大嗓门,有哭诉,引来宾馆的服务员敲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耗子妈觉得丢人极了,瓮声瓮气地回答。

刘文静泣不成声:“阿姨,我们很相爱,你不要拆散我们……”她的解释越来越无力,耗子妈突然就来了气,踹了刘文静一脚。

我其实挺理解耗子妈这时候的反应,不是琼瑶奶奶的电视剧,女主角哭上一阵子,心肠多硬的人就都心软了?

正常的情况不就是,你好好说话咱就好好说,你一直哭一直哭,像坨鼻涕一样缠着我,唠唠叨叨说半天,没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你这不是摆明了想激怒我嘛!

耗子妈这一脚踹下去,三个人都傻眼了,耗子妈也不明白自己的行为了。

耗子木愣愣地站了起来,站在一旁发呆,像是傻了一样。

耗子妈那一脚,刚好在气头上,力气不小,刘文静吃疼,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耗子妈最先反应过来,无论怎样,这一脚已经踹下去了,反悔是来不及了,那么,该硬的心肠就不能软下去。耗子妈推刘文静:“你走,你给我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如果是正常女孩子,在耗子妈连哭带骂的时候,就该起身走掉,起码不必挨这一脚了。就算已经被踹了,立刻起身走掉也好。但不知道是爱情的力量太过于伟大,还是刘文静真不正常的女孩,那一刻她仿佛被魔鬼附了身,扒着门不肯走,耗子妈怎么推,她都不肯走。

耗子妈见刘文静这样没脸没皮,打都打不走,胆子更壮,一直把她朝门外面推。

这时候耗子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你们别闹了!文静你先回去,我妈这里,我跟她说。”

耗子妈说:“她回去可以,你今晚不许回去。”

耗子瞪他妈一眼,没理她,给我们几个打了电话,说场面有些失控,让我们把刘文静拉走。

耗子一共打了四个电话,只有我跟插销到场,另外两个有事没来。

我和插销到场的时候,耗子妈坐在酒店的床上边生气边抹眼泪,嘴巴里偶尔还冒出一两句数落他俩的话。

刘文静趴在门口的地上哭。是的,她是趴着的,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耗子,在一旁抽着烟,焦虑地走来走去,显然是等我们来。

当时,房间的门半开着,估计是耗子开的,我们估计,一方面是怕场面失控,开着门,耗子妈多少有些顾忌;另一方面,等我们来呢这是。

我们刚一现身,耗子就把我们拉一边:“我妈现在情绪不好,文静不肯走,你们先帮我把她弄回去。”

又单独跟我说:“今儿晚上只怕消停不了了,让文静到你那儿住一晚上,我再劝劝我妈。”

据说,我们来的这段时间,耗子妈一直朝外推刘文静,推推攘攘中,手劲大了点,之后好几天,刘文静的肩膀上都留有瘀青。

我们去拉刘文静,刘文静趴在地上哭,不肯起来。

我说:“我二十岁的时候,也曾经为一个男人哭到想死的心都有。但是,我现在二十四岁了,单身,当年那个男人,我很少想起了。偶尔想起来也没有心痛,没有难过,只有后悔,后悔自己眼光太差。你说我看起来也不赖,当年怎么就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呢?”

耗子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想说,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没看见大家都很难过吗?何必火上浇油?

我直接望向耗子的眼底,用眼神告诉他:如果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会说得比这难听起码十倍。

是的,作为一个女人,我心疼刘文静,也同情她。她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待遇。

听了我的话,刘文静愣了下,慢慢坐直了身子,在地上坐了会儿,然后才起身,去卫生间洗了脸,跟我们一起走了。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耗子和他妈,眼神挺绝望的。

我其实不太想让刘文静去我那儿住,不是怕要安慰受伤的女人会很麻烦,会聊到很晚,而是,我那儿没有收拾,实在太乱了。

那时候单身,一个人住,出门上班、出去约会都挺光鲜的。一回到自己的狗窝,恨不得每一秒都在床上度过。那房间的脏乱程度,你们懂的。我下决心,回去一定收拾好,免得下次连朋友都没办法收容。

我跟刘文静说:“事情最终还得你们自己解决,躲也躲不掉。你有家里钥匙没?我们把你送回家,等耗子回来,你俩商量着看这事儿怎么办。”

送刘文静回家的路上,我给耗子发了条短信,说刘文静已经回来了,让他瞒着他妈,晚上回来自己解决问题。

送刘文静回去的出租车上,她突然来了句:“你知道吗?认识他之前,我这辈子就没吃过几次肉。现在跟他在一起,每顿都有肉吃。”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插销听的,反正当时我俩同时抽了一口冷气,相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在我俩的人生经验里,这是第一次认识一个快二十岁的人,一辈子还没吃过几次肉,而她偏偏还是个美女。

07

耗子妈在上海住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又有无数次的谈判,过程之复杂,内容之虐心,就只有当事人最能感受了。姜还是老的辣,最终耗子妈硬逼着这俩人签下“再不见面”的保证书,才肯离开了。

耗子妈离开上海之前,帮刘文静在她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一次性交了半年房租。

耗子现在住的地方,他妈也帮着交了半年房租。耗子妈想着,两个地方都交了钱,他俩总不至于退了房再住在一起吧!耗子妈这种想法挺奇葩的,两个人想在一起,怎么都能在一起。

不过我猜,耗子妈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坚定的态度而已,这就跟她让他俩写保证书一样。一纸保证书和租两处房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反对态度的坚决罢了,而她的态度,必将影响这两个人对这份感情的信任度。

耗子妈临走之前,跟耗子说:“我不知道上海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让你放着家里好的生活条件、我们帮你找的好工作不做,到这里吃苦。如果你一定要待在上海,我没什么话好说,只能告诉你,我们不会资助你买房子,也不会给你一分钱。你现在还年轻,不懂得有人帮你把路铺好的好处,将来迟早会懂得。但愿那时候你年龄不大,回头也不算晚。”

耗子低着头,一句话没有说,这次,他是真被他妈伤透了心。

耗子妈看耗子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没说话,叹口气走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正上班,刘文静突然哭着跟我打电话:“果子姐,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趟?”

我问她怎么了,她期期艾艾地说:“我大姨妈好久没来了,会不会怀孕了?”

这可真不是小事,我电话指示她:“去药店买两支验孕棒,明天早上醒来,验一下晨尿,双条杠的话,后天一早再验一次,如果真是怀孕了,周末我陪你去医院。”

我但愿她不是。

据说自从耗子妈走了之后,耗子又找了刘文静很多次,堵门、赌咒、发誓、哀求,什么事情都做了。每次耗子找刘文静,她都得哭一场,但语气一直很坚决,始终不同意和好。

那段时间,几个朋友基本都被耗子骚扰了。他也曾找过我,希望我能跟刘文静说说,毕竟他对她有过“知遇之恩”,他俩也曾相濡以沫过。

我没肯去,跟耗子说:“你搞不定你妈,你这是准备让她做你的地下情人吗?如果是,请你去赚足够多的钱,多到能够包养她。做不到,就给彼此留点尊严。”

耗子没想到我这么直接,一生气走了,自此一个多月,我都没见过他俩。却没想到,刘文静一出口就是怀孕了的重磅消息。

那个周末,我还是如约到了医院,同在医院的除了刘文静还有花花。我本来以为她只告诉了我一人,没想到花花也知道。

花花笑着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几天我心情不太好,本来想到文静那儿借住两天,没想到她出了这样的事情。”

花花向来是个活泼开朗、有任何事都放在心里不说出来的人,任何时候我们见到她,都是开开心心的,这是她第一次坦陈心情不好,而且,她心情不好没有告诉我们这些老友,反而告诉了此时还不算太熟的刘文静,并且想要搬到她家里去住,这让我感觉很诧异。

然而此时,医院里人多嘈杂,刘文静的事情迫在眉睫,我也不好追问花花究竟为什么心情不好,只对花花笑笑,跟刘文静说:“先去做B超。”

拿到B超单子的时候,刘文静的脸色更苍白了。她默默地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问:“打算怎么办?”

“我想今天就做手术。”

“你最好不要瞒着耗子。即使不要孩子,他毕竟是孩子爸爸,有知情权。”

刘文静默默想了想,点点头。我打给耗子,不一会儿耗子就到了。他来的时候,眼睛通红,嘴唇干裂,嘴巴边上的茸毛变长了,以前是焦黄色,现在变得灰白,配上他那灰暗冒油而毛孔粗大的脸,以及很多天没洗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特别颓废。

见到我们的时候,他的嘴角扯了下,算是打过招呼。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谴责的话没有说出口。花花照着他的胳膊捶了一拳:“没事不要熬夜打游戏,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他虚弱地冲花花笑了笑。

刘文静说:“我去跟医生讨论下手术时间。”

说完刘文静就径直走向医生的办公室,耗子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快步跟了上去。

医生看了报告,又看了跟在身后的耗子一眼,跟刘文静说:“去门口导医台建小卡,12周之后转入产科。”

刘文静说:“医生,这个孩子我们不要。我想请您尽快安排手术时间。”

耗子却说:“不,医生,我们要生下来。”

刘文静重复了一遍:“医生,这个孩子我不打算要。”

医生看看刘文静又看看耗子:“你们回去商量好再来。孩子很健康,结婚了就不要轻易打掉,不然你们会后悔的。”

“我们已经分手了。”不知道刘文静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和花花站在他们后面,相互看一眼,真尴尬!

出了医生办公室,他俩就开始吵。一个不要孩子,一个坚持要。刘文静怪耗子最后那次不应该不采取防护措施,耗子怪刘文静心太狠。

在他们杂七杂八的争吵声中,我搞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这个孩子是耗子妈来上海的那段时间有的。

耗子妈一共在上海待了一个多星期。那一个多星期天天想各种办法逼迫小情侣分手。比如说大清早,天没亮就去他们住的地方敲门,大声嚷嚷,让合租的人知道刘文静死缠着她儿子;眼看着快到上班时间了,耗子妈让刘文静走,却把门反锁,不让耗子出门,逼着他答应分手才可以;把耗子的钱包藏起来,跟耗子说:“既然你们是真爱,让她别花你的钱试试?让她养你试试?”

撕破脸之后,耗子妈无所不用其极,像一个泼妇一样用各种恶劣的手段逼迫着他们。

那段时间,耗子和刘文静基本就是耗子妈一走,两人就抱着一起哭,哭着哭着就相互用身体取暖。在极度悲伤之下,并没有做好防护措施。

后来,刘文静率先想明白了,有耗子妈这样神奇的人物存在,只怕她这辈子都进不了耗子的家门,而她同时也看出来了,耗子比她想象的要软弱得多,不仅软弱,还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才会让他妈一再逼迫。

神(经)(病)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这是一场必输的仗。既如此,又何必苦苦痴缠?冷静下来的刘文静,并不像第一次一样跪地哭求、誓死保卫爱情,而是主动提了分手。

耗子自然是不同意的,然而他确实搞不定他妈。

当刘文静看清楚现实的时候,分手的态度就特别坚决。耗子在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

耗子找我们帮他跟刘文静说说,所有人的态度跟我一样,都是拒绝,只不过有些人直接、有些人委婉罢了。这让耗子多少有些心冷。

耗子也算痴情,分手就分手,他却担心刘文静的生活有困难,把手里全部的存款都给了刘文静。

其实也没多少,不过七八千块钱。耗子本来还有点存款的,跟刘文静在一起这几个月,帮她报名学电脑,买衣服、化妆品,两人一起购置各种家庭用品等,把存款用了个七七八八。想着刘文静还要给家里钱,在上海两千多的工资根本不够用,刘文静走的时候,耗子深情款款地跟她说:“以后想再帮你就没那么容易了,各有各的生活,又没住一起,想照顾也照顾不到。”

刘文静抹了一把眼泪,二话不说把钱收下了。刘文静是个现实的人,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既然已经分手了,拿他点钱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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