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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我想哥哥

第五节我想哥哥

祁寒放学后做完值日走出校门,同年级别班的几个女孩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跟他打招呼,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头发剪短了吗?额发还是长点好啊。”“我觉得这样就不错。发蜡少点就好了。”……相互之间出现了小分歧。

“和卫葳又分了?”终于有人提出关键问题。

“欸?”祁寒这时才突然发觉自己把卫葳彻底忘了,有点头疼地拍过脑袋,“啊,没有……你们看见她了吗?”

女生们不知是在嘲笑祁寒又犯晕还是嘲笑卫葳也有今天,比平常更为兴奋:“又忘了吗?祁寒你真是越来越过分啦,怪不得刚才看见卫葳黑着脸一个人回家啊。”

“你也太不应该了。”虽然这么说,可女生们的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责怪。

卫葳会黑着脸的原因大概不止“一个人回家”,应该是回家之前就生了气。被设计做值日的人明明是麦芒,最后代劳的人却是祁寒。

男生此刻心里给卫葳的歉疚和给自己的委屈,在下一秒跃过一群女生的脑袋看见麦芒时,全部转化为给她量身定做的牵挂。

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麦芒正和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一起说话。准确地说,是那个男人在喋喋不休,而麦芒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像根豆芽。

祁寒一秒也没有迟疑,冲那个方向喊道:“麦芒!你是不是忘交作业啦?朱老师找你半天了。”

跟祁寒说笑着的几个女孩同时朝麦芒的方向望去:“哦,羽毛球队的新人呐?”

麦芒一脸懵懂地转过头看向祁寒,对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就进了校门。没过多久,祁寒找了个忘带东西的借口把跟着他的女孩们打发走,也回了学校。

等在教学楼入口处的是麦芒毫无保留的笑脸:“骗起人来炉火纯青面不改色,真不简单哪你。”

“那还不是被你识破了。”

“因为我们班又没有姓朱的老师。”

“我觉得你很不愿和那个人说话。”

“他是我叔叔。”

“亲叔叔?”

“还有不亲的叔叔?”

“哦。”原来是错觉,“不好意思哈,”男生挠了挠头,“我搞错了,以为是纠缠你的什么流氓大叔。”

“没有搞错,他本来就是坏叔叔,要不是他的话,妈妈可能不会死吧。”闲聊时已经走到了小卖部跟前,“你吃吗?”麦芒点着店里的关东煮问男生,没等回答就冲店主说,“要这个这个和这个,每样来两串。”

“还真是自作主张啊,完全不管人接不接收就硬塞过来。”祁寒无奈地笑着,接过杯装的关东煮,“自作主张把那么沉重的身世告诉别人,对别人也是负担啊,不过幸好你是这样的性格……”

“欸?负担?”麦芒眨巴眨巴眼睛。

“分享了重要的秘密,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的事都相伴经历,人与人最深刻的羁绊就是如此吧。不过……对你这种毫无戒备心的小孩子来说似乎不是哦,那么重要的事,随随便便就告诉我了。”

“我没有随随便便。”

“严格地说,我们真正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吧?”

“但重要的事不是应该告诉重要的人吗?你就是很重要的人啊。”

男生感到脊背一僵,手中的塑料杯落在地上,过半晌才俯身去捡,再直起身时正色对麦芒说:“以后一起回家吧。这样就不会也不会遇到什么‘坏叔叔’了。什么时候愿意把他的坏处告诉我都可以。”

“不会觉得是负担吗?”

“不会。是朋友嘛!”

“呐,朋友,你那个自称是小说的故事,后续呢?”

“呃……这个……你怎么画得那么快?”祁寒心虚地替麦芒拎起了书包。

“当然要画得快一点啦。我还准备拿去投《漫友》杂志呢。”麦芒的小碎步迈得极快,“还有哇,我都把秘密告诉你了,你怎么没什么告诉我呢?”

“呃……这……”通常来说,如果是好朋友,分享秘密不会给对方造成负担。但祁寒这才意识到,如果那位好朋友是麦芒,可就另当别论了。

“噢——!想到一个。说起来有点丢人。”

麦芒果然两眼放光,跳到他跟前僵手僵腿倒退着走:“说嘛说嘛!”

“我爸妈一直怀疑我有自闭症……你别笑,真的!还带我去看过医生,就因为我爱撕纸。有时候我妈回到家,一看都吓一跳,满屋子铺天盖地全是碎纸片。其实吧,我爸妈管我特严,节假日根本不让我家门,整天逼着我学习,都多大人了还把我反锁在家里!我没法出去玩,老看电视也没意思,只好自己找乐子,我就玩打仗的游戏。那些碎纸片可不是碎纸片,都是我的士兵,我让他们列阵型、耍计策,幻想出两军对垒、攻城,给他们编剧情——主帅怎么指挥、怎么打伏击、怎么使美人计,对!就是你现在正画的那个漫画!那些小兵战死沙场的,我就用牙签戳个洞,你想啊,打仗需要多少兵我就需要多少纸片,所以我妈一回来能不吓着吗?她问我怎么回事,我又不能说我玩打仗呢,只好说心情不好、郁闷、情不自禁就想撕纸。再加上我和他们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在家很少说话,于是,我在他们眼里就变成了一个典型的自闭症患者。”

麦芒乐得走路直打晃:“你怎么这么大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啊?撕纸打仗那是我小学时候玩的,上初二我就已经不玩了。”

“上初二你就不玩是因为有别的更高级的东西可玩,我没有啊,我们家连笔记本电脑都搁在保险柜里。我爸防我的措施那都紧跟谍战前沿技术。”

“行吧,我真同情你。你在学校看着挺拉风,没想到回家后这么杯具。”

“哎,你小时候真的也玩撕纸打仗?”

“对啊。我的兵还根据纸张种类分级别呢,像那种普通白纸撕出来的小兵是低级兵,打起仗来就是炮灰,一碰就死。比较稀少的牛皮纸——也更硬更难撕——我给他们取名叫铁甲骑兵,牙签随便戳不破的,就是死不了,可以身经百战。更高级的就是将领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吃的奇多圈里面送三国卡?”

“当然了。我也用过那个。”

“我一般舍不得戳破他们,将领我都不会弄死。而且我是彻头彻尾的外貌协会,像张飞那样长得难看的,我就让他们负伤,画点红的血在上面,跟真的一样,像赵云那样的大帅哥,连负伤也舍不得,所以都是战神。”

“你还收集到赵云啦!那得吃多少圈啊?我攒的最多的就是张飞。”

“赵云不是我吃到的,是我哥哥。他才厉害呢,全套的三国卡都集齐了,后来他把全套都送给我……”麦芒说着突然停住,刹那间脸色陡变,喃喃重复一遍,“全部都送给了我。”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祁寒不知她哪根神经又短路了,回想起来好像每次回家说到兴头上她都会急转直下变阴郁,像幼儿一样情绪阴晴不定。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又不敢追问,长了教训,上次追问的结果是桩凶杀案,麦芒的世界实在说不清是简单还是复杂。

麦芒到家后连鞋也没换就扑向电话打给井原。等待音只响了一声就立刻接通,男生的声音变得和平时不一样:“麦麦啊?出什么事了?”

麦芒忘了她哥哥有猜电话来源的特异功能,歪过头寻思,哥哥原来这么可怜,除了自己都没有别人打电话给他。

“哥哥,我问你件事,你觉得我是个负担吗?”

“哈啊?”井原一愣,捂住另一只耳朵,隔绝身边的噪音,“唔……挺适合的啊,只要你现在努力学习,以后肯定也能考进来。”

“哎呀,你怎么小小年纪就耳背呀,再过两年岂不是要老年痴呆了?我不是问你觉得‘我适合复旦吗’,而是问‘我是个负担吗’?”

“负担?不会啊。从来不觉得啊。你干吗突然这么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就是今天有个人告诉我,很沉重的身世告诉了别人,对别人会是负担。所以我觉得哥哥你特别伟大特别崇高特别永垂不朽……”

听到“永垂不朽”四个字的井原险些没拿稳电话,他把手机换到另一侧试图理清思路:“不是啊,麦麦,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为什么你跟别人交流了一下高考志愿,我就突然‘永垂不朽’了?”

“因为,妈妈死了以后哥哥一直陪着我,虽然哥哥口才很烂一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虽然哥哥很爱管东管西有时候像个欧巴桑一样讨人嫌,虽然哥哥老是垮着脸看起来不像一个活人,虽然哥哥懒得要命总要人说一大堆好话才肯做一顿饭,虽然哥哥不如姨夫靠得住也不如姨妈心肠好,虽然哥哥……”

“麦麦,我打断一下,你正计划把我钉上十字架吗?”

“虽然哥哥不善于倾听老爱打断人说话,虽然哥哥有数也数不清的做不到的事,但是哥哥一直大包大揽,陪我经历了所有的事情,却从来没觉得我是个负担,还把全套三国卡都送给我。我觉得哥哥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男生那头是久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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