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卉笑,隔过几秒,开口问:“系里通知下来了吗?去的日期。”
“八月中旬。”
“还有一个多月啊。”
自从教务网发布了有谢井原的美国高校交换生名单,明确知晓将会分离这个事实,两人的对话就经常出现大段大段的空白。
沉默如同不可更改的命运一般降临。
隔过长长的几分钟,芷卉重又开口说话:“我和麦芒见过面了,旁敲侧击地问了问高警官对她说了些什么。结果那警官只是一味地问麦芒,妈妈过世前家里的情况。”
“只是问麦芒吗?”
“对,他什么也没对麦芒说。”
井原不禁蹙眉,这倒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总觉得世界似乎有点异变。”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麦芒锁着眉头歪过脑袋向卫葳寻求答案。
“你指的异变该不会是……祁寒失踪三天了吧。”
“什么?他失踪了?”
“孩子,你也反应太慢了吧!身边的座位空了三天,到现在才觉察到‘似乎有点异变’,你当他是微生物么?”
“可你不是也一直没觉察么?”
“谁没觉察啊!我只是对此不感兴趣罢了,祁寒什么的,完儿蛋去吧。”
麦芒跟进两步,以铜铃大眼迎住卫葳的目光:“开玩笑!他是你男友啊,怎么能失踪了都不感兴趣?”
卫葳脚下一个趔趄:“他什么时候又是我男友了?”
“上学期开学的时候啊,你说完‘我叫卫葳’之后,不是连说了两遍‘祁寒是我男友’么?”
“麦芒!你怎么了麦芒?那是一年前的事了!这一年里,你都去了哪个次元?”
“欸?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啦!”
“那——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当然是……”女生一时语塞。仔细回想起来,分手的节点……哪儿去了?
对祁寒心灰意冷,从他和麦芒吵架时脱口而出“卫葳根本也不是认真的”开始,到被他当街甩开手勒令“离我远点,快走开”结束。
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面对麦芒的疑问,竟再度迷惑起来。
卫葳在烈烈日光下停下脚步,微蹙着眉,树影缓慢地在她无瑕的面颊上晃动。
喜欢一个人,不是从一开始就该抱着被辜负的觉悟却义无反顾吗?
已经走了太远太远,共同经历的记忆那么多,不知该怎么回头,不甘心,想知道结果,哪怕是糟糕的结果,可继续前行又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藕断丝连地踯躅在原地,自怨自艾着,直到麦芒……
我终于强烈地感到……
任我百转千回地猜度,你离我远去的速度也不会因此而放慢。最令人难过的事,不是你离开,而是你离开的原因我不明白。
没有勇气去问明白。
……这个答案,对我而言重要得胜过一切。
卫葳站在校内广场中央,回过神,朝不谙世事模样的麦芒淡然一笑:“你提醒得对,我忘了跟他分手。”
卫葳下了决心,但情势发展完全脱离了她的想象。祁寒没有出现,祁寒的母亲却出现在了学校,和班导师站在走廊上神情严肃地对话。卫葳和麦芒吃过午饭回教室,在门外被截住。
“就是这个女孩。”几分钟后才知道是祁寒母亲的人指住卫葳对班导说道,语气仿佛逮住通缉犯。
卫葳一怔,停下来,麦芒也跟着站定。
问话者由班导担当:“卫葳啊,祁寒这几天没来学校,也没回家,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没回家?我以为他只是请病假了。不,我不知道他的去向。”
祁寒母亲激动地上前半步抓住卫葳的胳膊:“我那天在街上看见你们手牵手的,你是他女朋友吧,怎么会不知道他离家出走去了哪里?”
这句话无论哪个部分对卫葳而言都是冲击。
看见你们手牵手。
是他女朋友。
离家出走。
原来急于要摆脱自己的原因,是祁寒他看见了自己母亲。自己还莫名其妙地臆想情敌争风吃醋,完全不知祁寒因为这件事竟然离家出走了。果然是……不知算哪门子女友。
卫葳无法作出反应,祁寒的母亲眼看就要情绪失控,班导见局势不对劲,刚想上前阻止,突然听见身旁传来嘤嘤的啜泣声,转过头看向麦芒的瞬间,小姑娘忽然不明所以地叫了声“妈妈”。
不仅卫葳满心疑惑地看向她,连祁寒的母亲都停下了推搡动作被移开了注意。
“七年前,我妈妈被谋杀了……”
一句话震得四下俱静。
“……回想起来,七年以前和妈妈共度的日子……她因为生活艰辛没有一天展露过笑容,因为忙于生计没有任何时间多看我一眼,导致她死掉很久我都没有发现,在那之前和之后我一直是在哥哥身后当跟班,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我之所以爱妈妈,想念妈妈,全是因为哥哥在不断告诉我‘你妈妈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可有时还是没什么真实感,妈妈她,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再长大一点,我忽然想,妈妈在天上说不定也在后悔,突然我才又爱她又同情她。
“虽然我很笨,学不会数理化,不认识路,跑不完800米,没有男生要和我谈恋爱,但是我也想开心地活下去,让妈妈在天上也感到开心而不会一直后悔,每当我感受到如果她活着会抱紧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我就大声对天空说‘听见啦’。这就是为什么哥哥总是跟我说‘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
“我和我的妈妈,要靠这种信号总是受干扰的方式才能交流,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面对面说话就能交流却不好好珍惜的父母和儿女。第一次见祁寒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他手臂上全是伤,他为什么放学后总是在街上徘徊不愿回家?为什么无法相信别人对他的真情?直到他离家出走,你们也不内疚反省,反而来为难他的朋友,继续让他伤心。
“你们人类是敏感又孤独的生物,最容易受到伤害,灾难指不定哪天就会降临,世界说不准哪天就会终结,就算长命百岁,能够相亲相爱的日子和之后永久分离的日子相比还是少得可怜,不要再用失去的方式来确认无法失去。”
麦芒说完,便抽抽鼻子,拉起卫葳进了教室,留下走廊上祁寒的母亲隐隐有泪在眼眶,若有所思。
卫葳只觉得喉咙里哽了什么,半晌才得以成功发声:“我承认,这是认识你以来你逻辑最清晰气场最彪悍的一次发言,但是……麦麦你……”女生扶额,“为什么要说‘你们人类’?难道你不是人类吗?嗯,我也承认你不太像。但这么一来,最感人的一段话就彻底崩坏了,怎么听都像是外星入侵者发起总攻前居高临下的挑衅宣言啊。”
“难道我不是说的‘我们人类’吗?”
“不是啊。”卫葳长吁一口气,“而且,我敢打包票‘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绝不是你所以为的涵义,仙人再仙人也不可能领悟你和你妈妈那种神仙级别的交流方式……话说我又忍不住想问,你通常是怎么感受到信号干扰的啊……总之,能把一句吐槽曲解得这么感人,也只有你能做到了……你在干吗?”注意到麦芒似乎早就没在听自己说话,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按着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后旁若无人地打起了电话。
“喂,一一?……胡老师胡老师胡老师!别挂!我是麦芒,请把手机还给一一两分钟,她家出大事了,等我告诉她你再没收她手机哈。”
下一秒,应答的人又重新变成了她所熟悉的闺蜜:“什么事?”
“快叫祁寒从丁零家回去,别搞什么离家出走了,她妈妈今天到学校找卫葳麻烦啦。”
沉默了长长的十几秒,韩一一咬牙切齿地逐字念道:“……我知道了。”
阖上手机。卫葳问麦芒:“你没有感觉到最后从手机那头涌来一股强大的怨念么?”
“怨念?没有啊。你的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