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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生如戏

凉生看着我,眼里隐约的是心疼。虽合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意,但他依旧沉默了许久,才说,好。

他将我拥在怀里。

周围的夜色,那么黑。

那一刻,在黑暗中相拥的我们,并不知道,此刻,一场大火正由我的房间蔓延开来,将整个公寓化作了一片火海。

他走出了她的门口,却见程天恩远远地迎面而来。他微愕,象征性地招呼了一下,错身离开。

城市的夜,让人无比迷乱。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潜入她的房间了。

第一次,是很久之前,暗夜之中,他在她的房间里给了她一杯水,昏迷的她发着高烧——而这高烧,也正是因为在岚会所里,她激烈地反抗自己,在墙上撞破了头所致。

那次,他帮她递了水,艰涩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他心里却明白,自己已如同坐上了复仇的车,停不下车轮。

他叹了口气。这变化的世界,似乎已经不是他所能驾驭的了,他甚至无力驾驭自己的心,放任自己去伤害,变得更阴狠。

望着路灯,他想起了半年前,他去敲凉生门的那一天——

城市的灯光初上,白日里的喧嚣渐渐消去。

落地窗前,整个城市的浮华尽显眼前,灯火之处,纸醉金迷。

他走到门前时,略略踌躇了一下,但想起这些日子的噩梦,他还是按下了门铃。

门铃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就如这多日的梦境——那个叫程天佑的男人,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贴在他的脑门上,随时枪响毙命。

这场噩梦,是从他取消了印尼之行开始的。

那时,程天恩警告他,程天佑在印尼已经伏下了暗杀他的人。他是那么高傲地嘲弄了程天恩的警告,却也不可能不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恐惧。

不愿言说。

虽然,他依稀耳闻了程天佑在三亚同姜生已分手……但是那噩梦已然成为了他心头溃烂的伤,更何况,依照他对程天佑的了解……

老陈开门,将他迎进来的时候,对斜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微微欠身,说,先生……陆先生来了。

其实,老陈刚刚也顿住了,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凉生介绍陆文隽。大哥?很显然凉生会喷他一脸。大少爷?那亦然会被喷,分明就是陆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意思,凉生还是居于其下。不如就这么不咸不淡、毫无感情色彩地叫“陆先生”吧,至于他们俩愿意如何界定自己的关系……自己解决好了。

暗影中,凉生说,你出去吧。

老陈走了之后,他看着这偌大屋子的黑,问,你怎么不开灯?

凉生说,开不开灯,都是一样的黑。

他笑笑,说,也是。

凉生回头看看他,心里却清楚,他虽然说是,却并非真懂。他此生都被安排,六岁的魏家坪,十九岁的巴黎,被失忆,从“程”姓……一桩桩,一件件,从无选择的命运。如今,他在这世界上唯一所爱和牵挂的女子,因为亚龙湾的一场海难,都已经忘记了自己。

不。

她记得他。

只是不记得,曾爱他。

陆文隽见凉生不再说话,自己便环望着这片黑暗,其实,他也已习惯了黑暗。

虽然,在外界眼里,他拥有很多,财富、名声、地位……但那些少年时代的创伤,一旦存在,此生便不能豁免。

他恨他的父亲。

恨到想摧毁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叫凉生的男子。

但现在,他又不得不前来与他交好——周慕从国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说,不要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我都不知道!老天长眼!他是你弟!

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回他父亲一个冷笑,说,老天不长眼!你害死了我母亲,他却还不收你回去!

周慕直接气绝。随着年纪越大,他对陆婉婷的愧疚也越是滋生,而之前,他曾恨死了这个用包办婚姻毁掉自己一生的女人。

其实,这世界上,何人不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周慕对陆文隽说,我此生起落,到现在已经半百,这次躲过,已是万幸。我不希望我们周家毁在你们两兄弟的手里。

陆文隽就笑了,口气有些无赖,说,我们周家?您可真爱给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姓陆,他姓程,怎么是你周家?

周慕本该生气,但这些年却被自己这个儿子搞得毫无脾气,换作和他一样无赖的口气,说,甭管你姓什么,你把你的血换掉,把你的骨头剃掉,把你的皮剥掉,筋络断掉……你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这个事实。

陆文隽只觉得胸口被巨石堵住了一般。

周慕看着他,说,我想告诉你,别算计凉生了,他要是出一点儿意外,周家的钱,你一分都甭想!同样,你要是出了意外,周家的钱,他也一分都甭想!

陆文隽没说话。

周慕继续说,我可不想我们周家和他们程家一样搞得一盘散沙。我眼里没有那么多长幼有序的迂腐观念,不会像程老头子将万千身家只留给一人,我不会让你们俩内讧互斗,以至于外人得利。

陆文隽说,我的事儿,你做不了主。

周慕说,好啊。我的意思是,你们俩最好给我做好了兄弟,否则,你医院、你公司的所有股份,我都撤出。当然,我的目的不是威胁你,而是想让你知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当然,你也可以无视我的要求,而结果就是,你将一无所有。

如果说,以前不害怕一无所有的话,那么现在,他是害怕的。一无所有,就意味着手无寸铁,来面对程天佑随时可至的报复……自此,夜夜噩梦。

周慕的话说得很明白,将来的程家,一人做不了主,任何大的决策,必须他和凉生两个人签字,否则就等于零。

他就这么狠狠地将这两个人绑在了一起。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后,他终于敲开了他最不想见的这个男人的门。

如今,这门里,一片黑暗。

陆文隽说,我来找你,你很意外吧?

凉生说,我从不意外任何事。

陆文隽笑笑,他想起了姜生以及那一夜,心里竟闪过一丝阴恶的冷笑。从不意外任何事?呵呵。然后,他真诚地说,父亲希望我们两兄弟能团结……

凉生抬头,冷漠疏离,提醒他,你说周先生?

陆文隽摊手,说,好吧,周先生。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陆文隽决定打蛇打七寸,直截了当一些,便说,我听说,在三亚程家度假的宅子里,令妹的遭遇很不好……

凉生站起来,看着他,目光里闪过一丝恨意,毫不掩饰,他说,我以为男人还是少八卦的好。

陆文隽说,我也听说,弟弟你说过,要报复这个伤害了我们姜生妹妹的人!

凉生看着他,不说话。

他说,所以,我们两个人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

凉生看着他,半晌,说,你不会是慈善机构。

陆文隽说,当然不是。父亲说,如果我们俩不团结,周家的财产将跟你我没有半分钱的关系。我不想失去属于我的财富,你不想没有报复程天佑的机会,所以,我们俩必须合作。我们越强大,我们的对手才会越渺小……

凉生看着他,眼神幽暗不见底,缓缓开口,说,我们成交!

时间用一双如此残酷的手,割断了所有。

隔天黎明,我站在被烧得像鬼屋一样的房子里,后怕之后,竟是无比的悲凉。无论这是一场怎样的火,它似乎都在预示着,我与这座城之间,将就此别离。

凉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揽住,竟说不出话来。

我突然不敢去想,如果那一夜,我没有被伤到无法自已,没有奔跑在午夜的街头,没有去到他的眼前……

北小武赶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问,你没事吧?

凉生说,幸亏她昨夜在我那里。

北小武说,怎么会这样?

凉生说,排除了线路老化的问题,发现了一枚打火机的残骸,警察已经来过,采过了口供,目前正在查。

北小武说,会不会是程家的人?

凉生看着我,眸光里是探寻。

我将目光转向别处。

凉生拉起我的手,说,姜生,你告诉我,你之前离开我,是不是因为龚言找过你?你说实话!

我沉默,将手抽离。

北小武也着急了,他说,姜生,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说啊!

凉生说,还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哭成那个样子?是不是程家又……?

我看着凉生,内心异常难过,我说,别问我了好吗?带我走好吗?离开这里好吗?我累了!真的累了!

说完,我转身就跑。

凉生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说,我不问了!

我看着他,泪眼蒙眬。

他叹气道,我也只是不想你受伤害。

我低下头,他的心我如何不明白?不是我不想回答,只是有些话一旦说出来,那个隐藏在后面的秘密,就会被抽丝剥茧一般,袒露在阳光之下。

他轻轻地用手擦掉我的泪,说,我答应你,只要你的护照、签证办好了,我就带你离开。

宁信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对着冬菇发呆。做一只猫真好,对谁都是一副“滚远点儿,爷烦着呢”的表情。

凉生开门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几乎是应激反应一般,他说,她又怎么了?

宁信说,她没事。

即使隔了那么远,我都能感觉到凉生瞬间整个人都放松了。老陈说过,庆姐明面上是在那里照顾未央,实际上是在监视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伤害自己。

老陈还说,在这几乎一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折磨得凉生心力交瘁了。

宁信问,姜生没事吧?

凉生闪开,我走过来,说,我很好。

凉生转脸,问,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宁信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表情,她说,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她沉默了一下,说,凉生,姜生,火是未央放的。

什么?!凉生瞪大了眼睛。

我也呆住了。

凉生几乎要暴走,他说,她是疯了吗?!

宁信有些悲伤,说,她是疯了。

凉生瞬间沉默。

宁信看着凉生,叹气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凉生说,对不起,我也不想她难过,可是我又不能只是为了她不难过,就骗她,就去同她在一起。

宁信看着凉生,说,你已经骗了她那么久,只是,你自己都没想到,你骗不了她一辈子而已。

凉生张张嘴。

宁信笑道,不爱就是不在一起的最好的理由,其他的都是借口。

她看了看凉生,又看了看我,说,其实,该道歉的或许该是她。如果没有她,你们俩或许早已经在一起了。

凉生没说话。

宁信抬头,拖住凉生的胳膊,说,我告诉你真相就是想求你,将案子撤了吧,别让警察再查下去了!我怕纸包不住火,我怕未央被抓起来!

凉生低头,看着她握住自己胳膊的手,说,可是她这是要杀了姜生啊!

宁信说,我知道,我知道她不该这样!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太爱你了!

凉生悲苦一笑,说,太爱我了?她如此厚礼我一生都还不起!

宁信说,她有几百几千的过错,可是她爱你这条是没错的。

凉生说,我求求你们,别总拿着爱来杀人!

宁信说,如果你不曾给她希望,又掐灭了她的希望,她也不会到了今天这种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凉生,原谅她吧!放过她吧!算我求你了!

凉生突然大笑起来,声音那么悲凉,他说,说到底,你都认为是我欠她的,所以她要拿一生向我索取,而我,也要拿一生还她?!

宁信说,可能我太着急了,说话没考虑好,但是凉生,我……真的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觉得我的妹妹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受伤害了!所以,求你原谅她吧!这是一个姐姐为一个妹妹求你了!

凉生一把拉过我来,说,对!你的妹妹受的伤害多,我的姜生就不多!你们每个人都给了她一刀,却不准她喊疼,还要她去袒护你们!包庇你们!

宁信不再说话,她心下明白,凉生所指是什么。

凉生说,你回去告诉未央,让她去给佛祖烧一段高香吧!得亏姜生毫发未伤,否则,我会让她拿命来抵!

说着,他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天,我送宁信下楼,一路沉默。

她说,姜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突然笑笑,说,彼此彼此。

然后,我都被自己的神回复给惊呆了。

我突然想起,程天佑该当爹了吧,孩子生了?时间似乎对也不对,我想了想,竟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把我的人渣前任变成了孩子他爹。

宁信说,你想什么呢?

我脱口而出,孩子。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后悔自己问起任何与程天佑有关的事情。

宁信的神色有些落寞,她说,孩子没了。

我愣了一下。

她的眼眶微微一红,说,四个月了,已经成形了,他们说,是个男孩……

我的心下竟也觉得难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信说,天佑说,程家现在不能见容于我们,所以,他不希望我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生下这个孩子。他说,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必须有名有分的!他说,这些他一定会给我!可是,不是现在……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突然抱住我,说,姜生,我不图什么名分,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却不愿意他被家里人为难,我只能舍掉这个孩子!那天夜里,他一直抱着我,将脑袋轻轻靠在我的小腹上。我哭,他也哭,我们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

我就这么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像个雕塑一样,听前男友的现女友讲他们恩爱而悲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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