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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书网 > 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 > Chapter 09 离乱长亭怨

Chapter 09 离乱长亭怨

风雨飘摇的三亚旧地,他发过誓的,他们姓程的,所欠姜生的,他这辈子要他们百倍!千倍!来还!

以卵击石也好,绝地反击也好。

他始终是兽,哪怕被囚禁在铁笼里,拔去了爪牙,鲜血淋漓,却始终要奉还笼外那个得意洋洋把玩过他的沾血带肉的爪与牙的人!

哪怕穷此一生。

116心结。

他走进书房里,脸上表情又是一贯的冷静自持,就如巴黎六月的雨丝,疏离微冷,却带着阳光的温度。

他身上总有两种矛盾的气质,却又神奇地并存着。

安德鲁还没走,在等着他,完成他们刚刚未完成的对话。

就在刚刚,安德鲁在跟他聊这小半年来对她“病况”的了解;他抬头,见她房子里灯亮着,就走上楼去了。

其实,安德鲁是有些灰心,作为心理医生,一旦病人不对自己打开心灵的壳儿,他就是个瞎子,在病人的心理迷宫里,寸步难行。

这是他见过最奇怪的病人家属,找他“看病”,却对病人的过往,遮遮掩掩,语焉不详;而且,还让他以一个画家的身份出现,说是为了让病人不抵触。

安德鲁见他进来,起身,问,她没事吧?

他抬头,说,你是她的医生。这话,该我问你。

安德鲁耸耸肩,用外国人说中文时特有的语调和夸张的表情,说,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不是她的药。

凉生看着他,说,所以我是?

安德鲁露出一个“那是显然的”的表情,然后,摊摊手,说,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明白。

他说,你说。

安德鲁说,你们是情侣!

他原本泛在唇角的笑容有所凝结,但瞬间又回到脸上。

安德鲁继续说,你爱她,她也爱你,可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抗拒你?

他眉毛微微一挑,你这是窥探隐私,安德鲁医生。

安德鲁一副“yousaywhat”的表情,他说,不不!这么长时间里,我一无所获!我是心理医生,不是FBI!不要让我破案不要让我猜!我必须了解我的病人!我才能帮到她!

末了,安德鲁耸耸肩,很无奈的表情,算是揶揄,说,好吧,我是画家。

凉生看着他,良久回答,说,我们是情侣。

安德鲁说,那……

凉生看着他,说,她心里有我打不开的结。

安德鲁表示不理解,结?

他点头,说,一些她面对不了的过去。

安德鲁笑,每个人都有过去。

他点头。

安德鲁突然问,你认为是什么样的过去?

他没想到安德鲁会这么问,虽然他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安德鲁是医生……可他似乎还是很难做到和一个男人在背后谈论自己女人的隐私,哪怕他是医生。

安德鲁看着他,说,其实我已经都知道了!

凉生猛然抬头,看着安德鲁。

安德鲁也看着他,这么多年来,难得的失态。

老陈冲了进来,赔笑,问,先生,要添水吗?他一面笑,一面强作镇定,眼角隐隐不安地瞟向安德鲁。

凉生的声音很低却很冷,出去。

安德鲁看着老陈,耸耸肩,说,对不起。

老陈面上更加尴尬了,说,先生……

安德鲁忙对凉生解释,这是我死缠烂打要追问的。

老陈懊恼得眼眶都有些发红,说,我知道先生拿小姐的隐私比命重,我这也是为了小姐早日康复!先生为小姐寝食不安,我一个下人,不敢说心疼小姐,但我心疼先生心疼小姐的心啊!

凉生的脸上再次看不出喜怒。

老陈说,先生……

凉生克制着,最终,说,你出去吧。

117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

安德鲁突然开口,问,你介意吗?

凉生回过神来,说,什么?

安德鲁说,她的过去。

凉生很平静,说,我从来没想过要介意。

他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雪茄,递给安德鲁。

安德鲁说,不,谢谢。

他笑,怎么?

安德鲁摇摇头,我从不抽。

他微微颌首,清冽的眼睛细细地闪过一丝难辨的光影,余光悄无声息地飘向门外守着的老陈;唇角却依然挂着笑,继续未说完的话语。

他说,那是她的经历,就如同她的血肉。她不能割肉剔骨,自然也不能擦掉那些经历。我既然爱她,就没得选择。

安德鲁看了他一眼,说,汉语,那么美;可,你这情话,真不美。

他捧着水杯,看着安德鲁,说,你希望我说,我爱你就要爱你的淋漓的伤口你痛苦的过去你不堪回首的往事吗!

安德鲁将他的脑袋扳了扳朝向,指着她的相片,说,不要对我说!我不习惯男人对我示爱!

他看着她的相片,眼底原本因为这个夜晚而聚集的寒意陡然消失,眼底满满的全是温暖的光。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温柔的,低低的,却如儿女私语时的情话般让人无法抗拒——我已经不再是莽撞的少年,不能说一切听着感天动地,实际上蠢得不着边儿的情话。但我的心,你知道。

安德鲁皱了皱眉头,你既然都不介意……

他的唇角是一丝无奈,说,可她介意。

他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椅子扶手,有节奏感地轻轻敲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我们是兄妹。

安德鲁的眼睛立刻瞪得鸡蛋一样大,一脸“yousaywhat!”的表情。

瞬间,他恢复了平静,说,对不起,我刚才,有损我的专业操守了,我不应该有这种表情。

他喃喃着,像是安慰凉生,更像安慰自己,说,如果你们是正常人,没有心理问题,也不会找心理医生的。

凉生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淡淡倦倦地一笑,一副评说由人的表情。说,后来才知道,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安德鲁长松了口气,突然,他又坐直身体,问,你们上过床吗?!

凉生正在喝水,没收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安德鲁坦然而直接,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上过床没有,做爱!makelove!如果有,是在你们是“兄妹”的时候吗?你知道,逾越伦理和禁忌,这也是会造成病人的心理与人格障碍的原因。

凉生看着他,说,没有。

安德鲁并不放弃,说,现在呢?!

凉生说,没有。

安德鲁一副“你这个虚伪的骗子”的表情,他依旧记录着,姿态专业而敬业;但嘴上却不依不饶,问,那你们两人最亲密的行为到什么程度?

凉生的思绪突然飘向很远,很远,眸子里的宁静的光,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陷入旧日时光的少年,他说,我吻过她。

安德鲁依旧坚持他们曾逾越过禁忌的推测,眉毛挑了挑,问,吻……到什么程度?!全身……

凉生看着他,平静,认真,说,只是一个吻。

安德鲁也看着他,如被莎士比亚附身,咄咄逼人不肯相让,说,十多年禁忌之爱!像罂粟一样冶艳致命诱人!像同与魔鬼交易一般出卖了灵魂!只是一个吻?!

安德鲁很想说,亲,你当荷尔蒙是个死的?!但为了表示自己是有职业道德的,他还是决定说得更委婉一些,所以,他说,那你确定你爱她,或者你确定你爱的是女人?不是什么其他性别?

凉生一字一顿地说,我确定。

安德鲁还想开口。

凉生直接让他没了开口的机会,他慢条斯理地说,否则,你觉得,我们两个,深夜在此,进行过深入灵魂的交流,还穿戴得这么整齐的机会有多大?

安德鲁被噎住了。

老陈捧着一杯参茸汤走了进来,一脸“我其实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对凉生说,先生,时间不早了,就是倒时差,您也该休息了。

安德鲁迅速收起记录,看了看老陈,对凉生说,呃,明天见。

118女主人。

安德鲁走后,老陈说,先生,我觉得你给小姐请的这个心理医生不靠谱。

凉生看了看老陈,冷笑,你可是对一个不靠谱的人,都可以大秀自家女主人的隐私呢?!

老陈词穷理亏。

凉生看了看窗外,说,他拥有耶鲁大学医学院医学博士学位,年纪轻轻便已担任耶鲁大学精神科主治医师,专攻生物精神医学与药物滥用,我重金求得。另外……凉生的眉毛微微一挑,说,他从不抽雪茄!

老陈后背一阵发冷,却又努力笑得从容,他说,是我动了先生的雪茄!你说我这张老脸,是我……

凉生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陈叔,我问最后一次,绝对不会再问第三遍。你听好了,谁来过?

老陈低头,很为难的表情。最终,他还是如实说,您走之后,您的父……不,周总他来过。

凉生说,他来过……你何必瞒我?

老陈小声说,怪我嘴巴不严,一失口,把姜小姐去找程天佑的事情告诉了周总……他为此大发雷霆。

老陈小心翼翼地措辞,紧盯着凉生脸上的表情,又做无心状自言自语叹气,哎——这姜小姐怎么就不了解先生的苦心呢!唉!本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怎么撞到了大少爷身上就总犯糊涂呢!

凉生眯着眼,老陈话里有话,他不是听不懂:明里体恤,暗里贬斥。

凉生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走到老陈面前,说,你不喜欢她?

老陈忙赔笑,解释,先生,您误会了!我怎么会不喜欢姜小姐……我这只是为了先生……唉!

他看着凉生,声音颇委屈,说,从先生十九岁起,我就陪伴先生左右了。这么多年来的酸甜苦辣,只有我和先生知道。

凉生不说话。

他说,钱伯常说他对大少爷视如己出!我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但是,我对先生的心,除了两位老爷,那是谁也比不了的!

他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凉生,说,即使是周老爷,他还有大公子,而程老爷子,也还有两房嫡孙……我却一心只为少爷!

他想说“我和少爷才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又不得不生生地咽下去,这话,凉生对他说可以,他对凉生,说不得。

老陈话里的话,凉生怎能听不出;此间情谊,几分真,几分假,他根本不想去辨识,更不需辨识。

凉生看着老陈,说,有些话,我们之间说得太直白就没意思了,但是你得清楚:我的富贵,才是你的荣华!

他紧紧盯着老陈,说,所以,她就是再让你瞧不上眼,也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女人,那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就是你的主母!你记好了!别再给我忘记了!

老陈背后一阵冷汗,连忙说是。

老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书房的时候,凉生突然喊住了他,口气有所缓和,说,陈叔,肩上的伤口,帮我看看。

119烧伤。

夜深,灯下。

老陈仔细给凉生肩膀上的伤口清理包扎。

凉生在一旁,皱着眉,许是疼痛,额上一层白汗。

老陈偷偷看了他一眼,心突然有些软。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巴黎的那无数个夜晚,都是他这么陪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老陈的眼底突然有些热,他迅速收起凉生换下的衬衫,衬衫肩膀处,被烧伤的溢液染上淡黄色的印记,他叹气,说,先生您在国内受苦了。

凉生没说话。

口袋里,有安德鲁留给他的吗啡和注射器,以备无法忍受这烧伤的疼痛。

老陈叹气,说,您怎么不照实告诉姜小姐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虽然不说,心里却一直为您迟迟不来赌着气,怕是误会您和未央小姐……

他本来还想说——她和大少爷在巴黎的这些纠缠不清,怕也有几分是因为误会您的迟迟不来。

这本是带着真心的话,最后还是给生生咽下去了。

一来,怕凉生觉得自己又在话里有话地挑唆。

二来,其实他内心对姜生和凉生之间有所误会还是喜闻乐见的——他不喜欢姜生,觉得她碍着凉生的锦绣前程。

更好的锦绣前程。

凉生低头,看了看肩上的白色的纱布,说,我累了,你去吧。

120我能为你做的那些小事。

枕了一夜荒凉,生活却还得继续。

第二天,我下楼,没看到凉生,只见老陈,便问他。老陈说,先生今天走得很早,打猎去了。

打猎?我脑子迅速地转了转。

因为又经历了一个让凉生不甚愉快的“昨夜”,我正在头疼这个崭新的早晨该如何同他“打招呼”,好在当我抱着被子纠结翻滚的时候,柯小柔很体恤地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他下个月要结婚了。

柯小柔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和××海域出现了××海怪的效果基本等同,虽然这样说自己的朋友不厚道,但是,厚道也从来不是我的强项。

原想着可以用这个消息,同凉生进行今天早晨的开场白,配上没心没肺的表情,这基本是我最擅长的脑残行为了。

要做女主,这是标配。于是,我略觉轻松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可是……我台词都准备好了,男主怎么就打猎去了呢?

老陈见我一脸沉思的表情,忙解释,说,是和生意伙伴,真不是什么其他女人。他笑着补充上几句,小姐,这女人也不喜欢打猎是不是?直升机颠颠簸簸的,开枪啪啪啪啪的,打死什么野物血淋淋的……

我回过神来,看着老陈,说,你是不是特别想引导我往其他女人身上想?

老陈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忙说,没。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将桌上的牛奶推到我眼前,堆笑,说,这是先生临走前,亲手给你倒的。

我愣愣地看着那杯牛奶。

以往情景如画面般重现。

——我想吃一辈子。

——那我就做一辈子。

老陈搓搓手,感叹,说,先生生性孤冷,对小姐却真是好啊。

他说,这过日子啊,繁复琐碎,哪能都如情话。他工作繁忙,家里也有工人,不能真的去为你做每一次早餐,却也不忘在早餐桌上,为你亲手铺一方餐巾,亲手倒一杯牛奶。

他竟感慨,年轻,真好。

我没说话,喝完那杯他亲手倒给我的牛奶,抓起一片面包,就拿起书包匆匆出门去学校上语言课了。

121在一个人身边,去想另一个人的时候。

因为凉生,在幼时那么闭塞的村落里,我很小便知道了钢琴。

所以,懵懂的少女时代……嗯……那时,理查德·克莱德曼被称作“钢琴王子”,他就是法国人。

这个法国男子当时还算年轻,有着如梦似幻的颜,我曾坚信,凉生,长大后,也是这么颠倒众生的气质——嗯,如今看来,其余都很好,只是略有些面瘫……

说这些就是为了表达,从懵懂的少女时代起,我内心已经渴望学法语了,大学时候,也学过,但是……很显然,我失败了。

这次,我不想失败。

下课后,我给自己买了一杯咖啡,巴黎的街道,随处可以看到东方人的面孔。

彼此之间,会点头微笑,为这异国他乡的相逢;那一刻,突然那么思念,思念我在国内的朋友们。

我的金陵,我的北小武,我的八宝,甚至……我的柯小柔。

咖啡的香,和他们的暖。

我紧紧抱着咖啡,温热的纸杯壁,一如今天早晨那杯牛奶的温度。我的心底,如同盛开了一朵温柔的莲。

我低头,给凉生发了微信:昨天半夜知道的,柯小柔这个月要结婚了,我得回去参加他的婚礼。你有时间陪我一同参加吗?

最后那句问话,犹豫再三,还是删了。

谁都知道,邀一个异性陪同自己参加婚礼是什么意思。

总是有这么一个人,你的心底因他永远住着一个少女,不改最初模样,哪怕你历尽风霜,过尽千帆。所以,你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能掀起你内心少女时的紧张和慎重,不得不小心翼翼,反复思量。

凉生一直没回复。

打猎?凉生?和野猪?

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两者同时出现在我脑海里时,我突然觉得特别喜感,特别想笑;就像想起了北小武和峨眉山的猴子一样。

我居然在笑?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这么发自内心地单纯地笑了。

我喝光了咖啡,徒步走回家。

路过协和广场时,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正在分享着一只热狗,我突然有些恍惚,天上的云突然低下来,时间也突然慢下来。

我不敢再看下去,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眼眶有些微微发热,是眼泪冲撞的感觉。怎么能,不恨自己!在一个人的身边,想起另一个人的时候!

122姜生,你在怕什么?

我逃命般回到家,就见安德鲁在耍酒疯。

小绵瓜在一旁看,老陈和小助手两个人合力都按不住他,最后还是法国胖厨娘拎着碎牛肉筋的锤子将他锤晕的。

安德鲁被拖去客卧,钱包掉在地上。

我捡起,看了看,便走进客卧,他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我将他的钱包放在床头柜边上。

他突然醒来,醉眼惺忪,看了我一眼,笑,说,姜,我爱的人,她心里有了别的人。这句话真抓人啊!

抓得那叫一个准啊!

可我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伤心欲绝,还是醉酒之时,说的难道不该是自己的母语吗?

因为那些伤心话,与其说是说给外人听,还不如说是说给自己的心听。

我刚走出客房门,就听楼下,有人说话。

老陈说,二少爷去打猎了,说是陪客户,得很晚才能回来。大少爷,您先这边请吧。

大少爷?!我的心突然震了一下。

来的人似有笑意,说,他真不要命了!还没倒时差吧!看来,这家伙真的是势在必得了。

老陈堆笑试探,说,海外股份?

来的人没说话。

我疑惑着,又迟疑着,探身从楼梯处望去,只觉得呼吸都被掠去,来的人,不是我想象的人,而是陆文隽。

他恰好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如坠冰窖,手脚冰凉,几乎是趔趄着,退进了客房,紧紧关上门,却仍觉得自己无处可藏。

安德鲁突然爬起来,奇怪地看着我,说,姜生——

我惊恐地看着他,近似绝望地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喊我的名字。

他下床,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特别的光芒,像是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什么东西了似的,他说,你怎么了?脸这么苍白?

我抓起他的手,这是目前唯一有温度的物体,我所能握到的。

安德鲁说,你的手好凉!

我抑制不住地喘息,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安德鲁说,你在怕什么?

我强笑,说,没!我只是身体不舒服。

安德鲁说,我给你去喊老陈。

我拉住他,几乎绝望,说,不要!

安德鲁奇怪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突然惊觉,说,你不是喝醉了吗?

安德鲁翻了翻眼睛,说,好像……是。

这时,老陈在门口敲门,我连忙捂住安德鲁的嘴巴,生怕他出卖我在房里。

老陈敲了敲门,说,安德鲁医生!安德鲁医生……

我愣愣地看着安德鲁,说,医生?!

老陈还在敲门,说,安德鲁医生!是我,老陈!你不用装醉了!刚刚来客人了,小姐的治疗改期吧……

安德鲁其实已经扑上前去开门,遗憾的是,老陈的嘴巴比他的手快。

当我们三个人就这样面对面杵着时,老陈张大了嘴巴,看着安德鲁身后的我。

安德鲁回头,对我说,姜生,你听我说,我叫安德鲁,是凉生为你请的心理医生。他很担心你……

我摇摇头,推开他,转身冲下楼。

123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后面的生活!

第一次,我觉得巴黎是一座乱糟糟的城市。

富丽堂皇的古建筑透露着法兰西的一丝乱糟糟的傲慢,就连塞纳河上的锁心桥,都乱糟糟地锁着一把又一把的锁。

欲哭无泪的城!

那个伤害我的人,那个几乎毁掉我的人,他此刻,正坐在凉生的家里,享受着那里的咖啡,和温软的床,还有主人殷勤的招待吧?

他在抬头看到我的时候,竟是那么若无其事的脸,竟是如此风轻云淡,没有一丝停顿,迟疑,甚至是逃避。

真可笑!

手机突然响起,是凉生。

他说:你也想结婚了吗?

这是他回复我今天上午发给他的微信,我跟他说,柯小柔要结婚了。

隔了一会儿,他又回了一条:如果我的姜生恨嫁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看看自己有没有档期吧。

我看过那些话,努力望着天,原本那么晴朗的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沾湿了我的眼睛。

呵呵。

果然是女主角的光环罩着啊!都自带呼风唤雨功能了,这么下去,我开挂变成蛇蝎女超人报复陆贱人指日可待了吧?

我自嘲般想着,心下却是无比荒凉。

第一次,在这个城市,无家可归,无处可藏。

夜深了。

雨还在下。

凉生的电话打来一遍又一遍,我没有接,抱着双臂蹲在塞纳河边,又冷又累又饿。

他无奈地传来简讯:姜生,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的手轻轻触过他发来的那些字,幻想着,那是他的唇齿间的话,来自他仰月般微微翘起的唇。

他说,姜生,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请心理医生,我不是想窥视隐私,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

……

他说,姜生,我不问你在哪里了。你只要给我一个回应,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就好。

……

我已经被雨水浸透,心灰意冷,却不知道何处可借个依靠。唯一的温暖,就是看看自己的朋友圈,他们每个人的状态,翻阅着,幻想着,这是我们曾经的城市,有他们的城市,我可以抱着他们号啕大哭的城市,毫无顾忌丑态百出的城市。

朋友圈里有这么一条:人一生会遇到约2920万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所以你不爱我,我不怪你。

这是来自八宝,她披着“安笙”这么文艺女青年的皮,对北小武隔空示爱。

我看了居然不是感动,而是冷笑——人一生会遇到约2920万人,你爱一个人的概率是0.000049,那么你伤害一个人的概率也应该是0.000049?可为什么是我!

我看着手机,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不是生气他请了安德鲁!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后面的生活!

我的脸紧紧贴在手机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无数次,冲动着,想接起他的电话,对他吼,凉生,远离陆文隽吧!远离他吧!你知不知道他让我们两个看起来像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是他毁了我,所有的希望,信心,憧憬,未来……

可是我却,不能说。

就像陆文隽说的,他和凉生,唇齿相依。

多荒唐啊!

我紧紧地握起拳头,直到微长的指甲将掌心弄出了血,我几乎是体会到一种自虐的快乐。我傻笑,然后突然整个人有些晕乎。

啊!忘了!我晕血!

这时,八宝诡异的语调从手机微信上幽幽飘了进来——喂!姜生!爆炸消息哎,你前任好像有了新欢啊,在网络上被扒出来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124我不要那个伤害过我的人,那么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看着我毁灭!

我愣了一下,望着这漫天雨幕,哦,我还有个前任?!

八宝直接甩给我一张微博截图——这个微博上很久之前有些许互动的痕迹,但似乎中间弃用过两年之久,最新微博只飘着一行字——我的阿多,她没来。

地点定位在法国,le-de-France,巴黎,Saint-GermaindesPrés,BoulevardSaint-Germain,75006,是CafédeFlore的位置。

日期是五月的最后一天,我们约定过的那一天。

一瞬间,这七个字,像子弹,击中我原本已满目疮痍的心脏。却原来,他曾赴约过。

……

八宝兴奋至极地解说聒噪着我的耳膜——哎!网络上八卦出来了,这是程家大少爷的小号,当然咯,也有人说是假的,说他们这些有海外背景的人都混Facebook或者INS,不可能混微博。可还是有无数“少奶奶们”前仆后继在这个微博下嘘寒问暖的,撒娇卖萌的,心灵鸡汤的。她说,哦,当然,因为传闻大少爷口味广泛,还有部分“男少奶奶”表示愿意贡献自己的身心。

男少奶奶?!

我在悲伤之中居然会被这个词戳中,然后荒唐地想,天佑啊,我亲爱的前任,把陆文隽这个贱人收了当你的男少奶奶吧!

这真是个不错的报复。

八宝在万里之外继续“吆喝”——

——姜生,你怎么不说话?

——姜生,柯小柔和尹静要结婚了,唉,你说人家一好端端的gay就这么被扳直回了无生趣的正常人生,多悲催啊!

——姜生?姜生!Hello!

——姜生,你是死了吗?

如果能死,好像也不错?

这念头一兴起,天恩的声音就回旋在我耳边。

——你都死了几次了,还有命死吗?!

对,当初在三亚,他就是这么骂我的。

他好像骂得很对。

我果然是个很糟糕的人,就是巴黎这个高端洋气上档次的地方都拯救不了我了。我的命是我前任数次奋不顾身给我的。

然后,这前任被我折腾瞎了。

他瞎了后,我立刻被琼瑶女主上身,用充足丰沛的感情表达着愿意拿命奉还、甚至去巫女那里封印十年为他祈福!可当他家老钱同学让我做他情人照顾他一生作为偿还的时候,我却又用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道德情操藐视了他拒绝了他……

……

我的阿多,她没来。

这七个字,念及,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五月的最后一天,钱伯不过一张小小纸条,算不得手段的手段,就让我们俩彼此以为对方负了约。

我们终究是棋子,被操纵着不由自己的步子。原来,哪怕是程天佑,亦逃不脱被设计的命运。

钱伯。陆文隽。不能抗拒的命运。不能预知会多么糟糕的未来……

这一刻,心力交瘁。

漫天细雨里,我刚想破罐子破摔,倒在石阶上,找找文艺女青年的感觉,一拿着酒瓶子的流浪汉突然倒在我的身边,浑身泛着酒气与腐臭的气息。

而我想到的居然不是躲避,而是把他手中的那瓶酒抢过来,喝一口,肯定就不会那么冷了吧。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被自己吓坏了!

我像是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浑身散发着腐臭的自己,满身的酒气,蓬松的发,发黄的牙齿,衣衫褴褛,我冲着每个人傻笑着,行人避我如瘟疫!

不!

我不要这样的自己!

我不要这样的未来!

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即使那伤口在我的内心深处溃烂,散发着恶臭!我也要外表鲜亮地活在这个世界!

我不能让那个、那些伤害过我的人,看着我毁灭!

那么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地看着我。

毁灭。

我仿若幽魂,在冰冷的雨幕里,漫无目的地追逐游走;迎着一簇灯火走过去,抬头,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天佑的住处。

真是讽刺啊。

昨夜,钱伯在此轻我贱我,今夜,我却又来到了这里。

我苦笑,撑着开始发烫又发冷的身体,转身,想要离开。

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文小姐?

我回头,却见是许姐,昨夜初见的女工,只是……文小姐……呵呵……

她一见是我,手脚麻利地撑起雨伞,跑下了楼阶。

当那柄雨伞遮住我头顶那一方冷雨时,我发现甭说喊我文小姐,就是喊我护舒宝我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滚热的洗澡水,柔软的毛巾,温暖的床,舒服的一觉,身体上的一切渴望,最终打败了精神上的层层抵抗。

粉碎性骨折吧!节操!

125你从不责备,却很介意。

我从浴室里出来,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男士衣衫,裤子很长,盖住了我的脚,主人的腿可真长啊。

我其实没那么幽默,心是真的很无望很难过,沉默着,白色的毛巾擦拭着黑色的长头发。

许姐在一旁,有些歉意,说,只有大少爷的衣服,文小姐你就将就一下吧。我点点头。

她喊我文小姐,我居然点点头。

她颇殷勤,说,本该给您煮碗热姜汤,但老话说,夜里吃姜,胜似砒霜,所以,我就给您热了一壶黄酒,您趁热喝,淋了这么大的雨,别感冒了。

其实,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

我努力地笑笑,说,你去吧。

许姐知趣地离开。

我待在沙发上,看着身上,他的衣裳。

窗外,雨潺潺。

黄酒入口,喉舌间一片辛苦。

淋雨后的身体不断地发冷打着颤,骨头却又觉得烧得疼痛;一杯又一杯的黄酒,也压制不住这种受凉后的难受——比起黄酒,我想我更需要一片阿司匹林。

我冷得蜷缩在沙发上,紧紧抱住自己身体,也抱住他的旧衣裳。

我突然想起了十六岁生日那个夜晚,那个凉生因我受伤的十六岁,我妄图买醉被程天佑从酒吧拎出来的十六岁,那个我第一次在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的大床上醒来的十六岁,我第一次穿他衣服的十六岁。

那是一件白色的T恤,长大后才知道,上面的美杜莎是范思哲的标志。

恍惚间,天怎么亮了?我好像看到了十六岁时那片水蓝色的窗帘。

他突然出现在窗前,二十四岁的他,俊美容颜未经时光的他。

清晨的风吹过他的白衬衫,柔和的阳光短暂逗留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侧影中,是一种孤独的味道。

你怎么……在?

我忍不住问,他回过头来,眼中原本淡淡的孤单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暧昧玩味的笑。

他斜靠在窗户边,双手抱在胸前,说,姜生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特喜欢我的沙发我的床啊?不是偷穿我的白T恤,就是偷穿我的衬衫,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啊?

然后,他就笑着走了过来。

我伸手,他却像泡影一样,消失。

回头,又见凉生在我身旁,光影忽闪至黄昏。

晕暗的光,落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抱着一尊牌位,坐在沙发上,寂寥的表情,孤单无边,他的手指如同绵藤,轻轻地擦过,那些字——爱妻姜生之灵位。

我吃惊,凉生?!

他抬头,看着我,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一般的表情,当他的眸光落在我的“衣服”上时,目光变得暗沉起来。

我慌忙地想去解释,我说,陆文隽在我们家!我就跑出来了!我淋了一场雨!我无处可去我……

转瞬间,他也消失了。眼前,只是巴黎冷冷的雨夜。

脑子里突然反反复复起那一句话,安德鲁装酒疯时的话——姜生,我爱的女孩,她心里有了别人!

这也是你心底的话吧,凉生。

程天佑,终究是我和你之间躲不过的,这个名字始终潜伏在我们最脆弱的神经处,躲不开,逃不掉的。

你从不责备,却很介意。

果然,爱情里,一次背离,便终生是叛徒。

我苦笑,抬手,喝下最后一口酒。

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你这丫头,还是很好的雅兴嘛。

126自己的女人不碰,迟早都是留给别人碰的!

周慕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这冷雨夜里的各种幻觉里不能自拔,抬头,却见房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我一惊,你怎么……

周慕的眼睛从茶几上的酒壶挪开,没看我,看了看身后,有些嘲笑地对身旁的人说,果然是在这里!给你那可爱的弟弟打个电话吧,别让他风雨满城地跑来跑去傻找了!他的女人……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陆文隽在他的身旁。

陆文隽看了我一眼,嘴角一勾,若无其事地给凉生拨打电话;这不动声色的笑意,在我眼里,是莫大的讽刺。

我浑身发抖,说,你们出去!

话音刚落,许姐跑了下来,一见这阵势,她吃惊地捂着嘴巴,转身似乎想去楼上打电话求救。

周慕的人挡住了她。

周慕抬眼,看到许姐,微微一笑,说,深夜打扰!真是抱歉!你不必着急跟你家主人报告,我们也只是老友叙旧。

他坐下身来,我往后靠。

他搓搓手,笑,凄风冷雨,黄酒一杯,好意境呐。怎么,你在想程家大公子?我不说话。

周慕叹气,说,无论你想与不想,都已经没什么意义。

他说,昨夜,我就已经将你和凉生的喜帖,发回国内,通知了各位亲人,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

我说,你疯了!

周慕拿出喜帖,和蔼得像个长辈,对我说,你瞧瞧,婚纱照还处理得像模像样的!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哆哆嗦嗦地打开,上面的字让我呆住了——新娘,姜生。新郎,程天策。一同的,还有我们俩被处理得非常幸福美满的多张“婚纱照”。

周慕对着我笑,很欣慰地说,差不多了,其中一张喜帖,就快妥妥地落在我们程家大少爷的面前了。

陆文隽在一旁,嘴角再次一勾,那神情如同俯视众生的神,充满了嘲弄,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我将喜帖扔到一旁,瞪着周慕,又气又恨,说,你休想!

周慕摇摇头,说,你这话,可别让我那宝贝儿子听到,他对你可是痴心一片,你让他怎么接受!

他的脸色一沉,对他的手下,说,把她给我绑起来,扔到程大少爷的床上去!然后,他转脸,对许姐和蔼一笑,请问,程少爷住哪个房间?

许姐吓傻了,僵硬地指了指。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的手下绑了起来,我说,你疯了吗?你们全家都是疯子吗?!滚啊!

他们像疯子一样,将我给扔到了程天佑的床上,我被五花大绑,反抗不得。他们走出去,对周慕复命。

门外,周慕对身旁两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慢条斯理地说,咱们带来的“茶”,别浪费了,给姜小姐多喝一些!这孩子,淋了这么场大雨!

那两个女人走进来,一个扳着我的脑袋,另一个往我的嘴里不停地灌下去,我咳嗽着,眼泪和茶水流了一身。

几乎是银牙咬碎,我歇斯底里地喊他的名字——周慕!

周慕没理我,转脸,对许姐笑,说,现在,你可以上楼给你主人打电话了,你告诉他,我借他的床一用,给新人做婚房。

许姐远远看了我一眼,脸色惨白,仓皇上楼。

我痛苦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周慕!

周慕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他随即笑了,不无慈爱,纠正道,你应该喊我父亲。

陆文隽在一旁,冷眼旁观。

我几乎歇斯底里冲他喊,你进来啊!我有话要说!你进来啊!

周慕只是在门口,他说,你有话直接说。

身体陡然而起的燥热,瞬间,眼泪迷蒙了我的双眼,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恐惧,让我几乎发疯,我看着周慕,双眼血红,近乎哀求,我说,我不能!和凉生在一起!死也不能的!

周慕先是狐疑地看着我,瞬间冷笑,为什么?

往事的耻辱,让我无从开口,我的眼睛如同灌满了鲜血,狠狠地看着陆文隽,像是盯着世仇一般。用仅存的力气冲周慕吼,我说,没为什么!你杀了我吧!

周慕的眼睛,奇怪地看着我,最终,望向了身旁的陆文隽。

他眼眸微微眯起,瞬间,似乎明白了我眼中的那种不能诉说的仇恨的光芒,转身,抬手,对陆文隽狠狠一个耳光!

陆文隽站在那里,轻轻捂了一下脸,目光却冷静无比,没闪躲,更没解释。

他们父子俩彼此沉默相持了很久。

最后,周慕远远望了我一眼,缓缓地开口,声音如同地狱一般冰冷,他说,凉生都不在意,你何必在意。这下正好!我就教教他,自己的女人不碰,迟早都是留给别人碰的!

我声泪俱下,大喊,你是疯子啊!

我喘息着,一些原始的燥热让人的意识渐渐地屈服,我说,周慕,凉生要是和我发生了任何事情,我绝不会活……

我的声息渐渐地渐渐地弱了下去。

那两个女人飞速地将我身上的绳子除去,一同除去的,还有他的旧衣裳……

这时,门外传来凉生的声音,他说,她在哪儿?!

周慕走过去,对他笑笑,说,不容易找到这孩子,今天淋了一场大雨,刚刚喝完一杯热汤,正睡下了呢。

他看着凉生,很慈爱的表情,说,进去吧。

凉生迟疑了一下。

我一听是凉生,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说,凉生,不要——

适得其反,凉生一听我的声音,迅速走了进来。

“砰——”一声,大门被从外面重重地锁住了。

127喜帖。

门外,有人冒雨来,迟疑着,将手中的物件递上,低声说,老爷子让我给大少爷送来的。

他当时正站在落地窗边,闲听雨声,回头问钱至,声音淡淡,什么?

钱至看着手里的刚刚接过来的喜帖,第一次感觉到张嘴是如此艰难,却又不能不回答。他声音有些僵,低低地,说,三少爷的喜帖。与姜小姐的。

雨窗前的他,像被钉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说,下去吧。

他摩挲着那张冰冷的喜帖,眼里泛起的竟已不知是泪是血——新郎:程天策。新娘:姜生。

指端掠过凸点,心脏像遭遇了屠城,青天白日,片甲不留。

他的祖父,唯恐他不知,既派了人来禀报,还不忘在他们送来的喜帖上,做上盲文,便于他触摸识得!这是惩罚吗?惩罚他在爱情里恣意妄为的狂妄!

他突然笑了,笑出了声音。

他觉得他该感谢,感谢自己的手术是在明天,感谢现在的自己看不到!看不到婚柬上,他和她笑得多幸福。

只是,他该祝福啊。

慷慨到可以奉她以性命,怎么可以奉不上一句祝福啊!

可仅仅是十多日前,浪漫的巴黎之都,等不到位的花神咖啡馆里,她还嘟哝着,看样子我在这儿喝咖啡的愿望又泡汤了。然后她转头,问,喂!你最近有什么愿望吗?说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的。

帮我?她一本正经的语气让他想笑,想了想,说,愿望?那蛮多。

她说,那就说最大的那个。

他笑,比如找个人……暖床。

她小脸一绷,说正经的!

他笑笑,没说话。

那天的阳光,那么好,洒在脸上。很久,他低着声音,极随意,却温柔如誓言,说,娶她,做我的妻子。

她怔在那里。

……

雨敲窗前,他苦苦一笑。

最后啊,你终于成了程太太,却不是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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