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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没有人指点,也没有人帮忙?”

于莲摊开手:“我倒满心盼望着那样。”

“好极啦!莲莲,你会成功的,你像在茫茫的海洋里探索寻求,已经见到蓝天里的第一只海鸥,快要到达彼岸啦!”

“得啦!纬宇伯伯!”

他指着油画里的游击队长,那个两眼有神的女指挥员说:“她会为你的成长感到高兴的。”说着,激动的感情涌上来,使他把下面的话噎住,哽咽得说不出来。妈的,于而龙敢起誓,看到他果真流下两滴眼泪。

年轻人的心,尤其是像于莲那样搞艺术的姑娘,就如同小提琴上的G弦似的,稍一触动,就会产生余音不断的共鸣:“他说得多么懂行,多么确切呀,我就是以画母亲的心情,来刻画这个游击队的女队长的……”泪水顿时也充盈在眼眶里,闪闪发光。于而龙那时由于专家撤走,忙得脚丫朝天,差不多把芦花的名字置之脑后,经他一提起,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那是芦花吗?于而龙问着自己。

她正在马灯的微弱光线下,查看摊在膝头的军用地图,那是个漆黑的夜晚,显然是刚刚结束战斗转移到这里。那些身上还带着硝烟的游击队员,都东倒西歪地,熬不过疲劳地睡着了。几个女战士蜷缩在一堆,可能在做着美丽的梦,睫毛闪出喜悦的彩辉。一个小鬼,枕在那个满脸胡茬的老炊事员身上;而那个火头军也抱着行军锅和干粮袋,嘴角含着小烟袋,昏昏沉沉地打瞌睡。通讯员是理应照顾队长的,但队长也让他休息,看得出他在和睡意挣扎。哦,这一仗打得够累的,连缴获来的枪支、弹药、太阳旗都乱堆在一起,来不及整理。只有那位女队长,在为下一步思考琢磨。

于而龙很明白,他经历过的,这只是短暂的歇脚而已。然后该是无休止的急行军,为摆脱吃了败仗而发疯的敌人,得不停地开动两条腿;走路,在游击队是家常便饭,于而龙记得有时候走到让眼前的文教厅长都叫爹叫娘的。

而一般地讲,王纬宇不是孬种,是个好强的汉子。

“没有必要了吧!队长,把敌人甩得够远的了,下命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吧!”王纬宇做过他的参谋长,副队长,也只有他敢在这时候(于而龙一脑门官司,满脸乌云的时候)提出这种建议。

“你给我闭嘴!”

“你一点都不懂得怜惜人,臭军阀!让同志们吃一点、喝一点、躺下来歇会儿吧!小肠疝气都走出来啦!要是只我一个,妈的,跟你走到天边,要叫声苦,你把我的姓倒转过来写。”

“倒过来写,你还姓王!”

他扑哧笑了,然后给于而龙算细账,敌人相隔多远,即使追来需要多少时间,那灵活的脑袋也着实叫人佩服,更何况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呢!他反正也掌握了于而龙的性格,知道不反驳便等于默认,就自动代替队长发出命令,开始埋锅做饭。可是刚吃完了饭,战士们要伸直那肿胀发木的腿,打算躺一躺的时候,于而龙叫长生吹哨集合出发了……

——原谅我吧!游击队的战士!同样,也请动力工厂里的男女老少,原谅我这个拼命勒紧缰绳的厂长吧!

并不是我于而龙不怜惜你们,屁股后头有敌人盯着,落后了,是要挨打的。

于而龙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难道画上的女队长不困不乏吗?难道她不想好好地躺一下么?但是她没有权利休息。正如今天虽是厂礼拜,他这个党委书记兼厂长,却要审阅廖总改变方案后的设计图纸,因为可恶的别尔乌津,那个自以为是殖民地总督的黔之驴,撤走时甚至把廖总的一些研究成果都拐跑了,因此那老头儿不得不从“人之初”再搞起来。好吧,不休息又算得了什么?还是听听南国客人充满感情的语言吧!

“莲莲,你妈要能活到今天,一定会为你的艺术才能而骄傲的,你妈就是一个有才华,有魄力,而且非常有理智的人,太聪明,太能干,也太有胆量啦!死了,真是太可惜,太遗憾了……”他在画室里来回踱步,似乎他从南方来,就是专为发表这通议论的。

“莲莲,你还应该把主人公画得更美一点,美术美术,就是一个美字么!话说回来,你妈当年,至少不亚于现在的你,而你,又使我想起了弥罗岛上的维纳斯。好啊好啊!莲莲,你做了件好事,把死去的战友,又召唤回来,回到了我们中间!”他走到油画跟前,拿起放大镜,虔诚地近乎膜拜地观看,仿佛在巴黎卢浮宫欣赏那里收藏的世界名作似的。

真是天才演员啊!

大概对女性,要懂得夸赞她的美,对母亲,要懂得褒扬她的孩子。人之常情嘛!而作家艺术家之流,比女性还女性,比母亲还母亲,所以能在头上悬着一根利剑的情况下,搞出来一点东西确也不容易。因此,王纬宇的连篇累牍的颂词,使年轻的画家大为开心。岂止于此,他搞了一部可供代步的轿车,出出进进,领着初出茅庐的于莲,拜访了一些在文艺界属于大师以下,小师以上的人物。

“都是些地头蛇,莲莲,这些门头你不磕到是不行的,他们能把人捧到九霄云外摔死;也能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劫不复,我们石湖一句老话:帆使八面风,多烧香,多磕头总没有错的!”鬼知道他是怎样结识了那些画家,作家,评论家,以及报刊编辑、记者;还有那些老不足吊的演员,拍不出影片的导演,弄得于而龙家那个小院乌烟瘴气,保姆不得不一天擦三次地板。

原来,在葡萄架下,只能听到轻轻地谈论——因为多少涉及到军事机密嘛!那些关于流水线的争论,关于设计方案的定夺,关于什么型号与口径,阻力与弹力,消声与音障等等专业性质的谈话,虽然不怎么吸引人,但那是实实在在的。现在,成了文艺沙龙,什么文艺复兴时期三巨人啦,什么卡拉凡乔、柯尔培、塞尚的静物画啦,什么米勒、戈雅、伦布朗、委拉斯贵支等等大师们的作品啦,海阔天空,评头论足。而且这些人屁股沉得很,一坐下来就聊个没完,害得于而龙照例的党委碰头会,也无法在家里开,只好叫小狄另行安排地点。

有一天,于莲突然向两位家长说:“你们猜,今天纬宇伯伯领我去见了谁?”

谢若萍吓得面如土色,凡是做母亲的都逃脱不了这条规律:随着女儿年龄的增长,母亲的担心也正比例地跟着加大。于而龙以为王纬宇给女儿介绍什么朋友呢!……这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休假人物,连骂他祖宗三代的话都准备好了。结果,于莲报出来的人名,引起一阵笑声,是一个老头儿,早先和于而龙在一个军区待过,解放后一直在教育部门工作。

“见他有什么获益?他又不是艺术界人士!”

于莲一本正经地说:“纬宇伯伯不让我先讲出来,他说他喜欢突然袭击,要叫你们大吃一惊。”她突然地激动起来,搂住谢若萍:“妈妈,我要离开你们了。”

于而龙怔怔地望着他女儿,活见鬼啊!大颗大颗的泪珠,哗哗地从她脸上掉下来,那孩子感情特别丰富,像死去的芦花一样。

“怎么回事,死丫头?”谢若萍问。

“我可能被批准出国进修去。”

呵!于而龙懂了,他们去找的那个老头儿,正好是分管派遣留学生工作的。但他妻子拿不准这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脸上布满了疑云愁容,女儿要离开身边,不会那么开心的。

于莲赞叹着她的“纬宇伯伯”:“东奔西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说得天花乱坠,真有股劲头。他说,‘如果需要的话,也不妨跟魔鬼交朋友,叫他把地狱的大门为我打开。’”

于而龙问:“怎么,他要进地狱?”

谢若萍终于认准她女儿出国,未必是桩值得高兴的事,便说:“也许,他想把别人投进地狱!”

不过,无论如何,把孩子送去深造,还是符合于而龙的心意,尽管嘴上骂道:“混蛋,我是不会承他情的。”但还是暗地里感激那个花花公子的。因此,在“将军”面前,讲了许多好话,替王纬宇美言。

“人嘛,感情动物,来而不往非礼也,一报还一报,偶一为之,也算不得失足,白璧微瑕,愿意怎样想就怎样想吧,反正,我为此付出了代价。”

于是,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他的安慰,那个漂亮的美院高材生,六十年代初,也正十八九岁时,并没有像她生母那样,走进生命的死胡同,一头钻进冰封的石湖去寻死;而是步入艺术之宫,到国外学习绘画去了。

临走的那一天,她像骄傲的公主那样,带着幸运儿的喜悦,充满了对自己艺术才能的信心,怀着出人头地的期望,向往着未来,憧憬着光明,在国际列车的窗口,向送行的人挥手致意。

芦花即使有再丰富的想像力,在芦荡沙洲那苦楝树下的窝棚前,也难以揣测那个丑小鸭会有出国留学的一天。差一点点就被残酷的游击队长爸爸掐死的女儿,现在,正用娇妍妩媚的似水流波,向他递过话来:“爸爸,你看,来了这么多送行的,把你都挤到后边去啦!”

她穿着轻暖的羔皮大衣,是她的路妈妈特地为她出国订做的。

“将军”的爱人破例地没给她钟爱的于莲送别,因为她惟一活着的儿子,正是在前不久一次特殊的事故中,为尖端科学献出了生命。

她不能再来车站送别,因为于莲在她身边的时间不短,感情挺深,做母亲的心啊,似乎再经不起割舍的冲击了。所以只是在电话里告了别:“走吧,孩子,我不去送你了!”

于莲噙着泪水:“路妈妈,我明白!”

现在她站在车窗前,泪珠还沾在睫毛上咧,多么像花蕊上晶莹的露滴,在第一站台的强光灯映照下,亮闪闪地发出魅人的光辉,那张粉扑扑的脸,像她喜爱画的玉兰花一样动人。

美院的同学来了不少,把窗口团团围住,那帮女孩子,像雨后初晴的喜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同时,笑个没完。搞美术的人不修边幅,衣着随便,色彩古怪,头巾和帽子,更是花样百出。谢若萍大夫是个古板妇女,有点看不习惯,直是皱眉头;出国见过世面的于而龙笑话她大惊小怪:“等过上几年,莲莲回来,你再看看吧!”

“用不着过几年,就拿你工厂说吧,那些个小青年,我亲眼见的,穿阿飞裤,包住屁股,你也不管管。”

“哦唷,你怎么成了假道学?只要不太离格,年轻人愿意穿,就由他们去好了。我不懂为什么非要按照我们的模式,去要求下一代,应该相信他们长有头脑,而且脑容量并不比我们少;如果认为他们成问题,我们自身就先不对,因为我们的老祖宗穿长袍马褂,更早一点,穿树皮,实际上我们也不遵古制——”

要不是王纬宇赶到,于而龙的高论会把他老伴气糊涂的。

王纬宇吵吵嚷嚷地来了,大声喧哗使得站台上一些外国乘客,都为之侧目。他排开众人,把手伸向于莲:“年轻人,闪开,让我握一握缪斯的小手!哦,飞翔吧,莲莲,我的心肝,我的女神……”

于而龙看出他不知在哪儿喝多了茅台酒赶来的?鬼知道他那时从南方活动回北方来,带来了多少箱陈年茅台?他的应酬交往的活动,实在频繁,成天把脸喝得铁青——他从来喝酒不红脸,而且越喝越青。他喷着酒气,把夏岚也拉到车窗旁边:“靠近点,莲莲,别忘了我背你行过军,来,再听听教母的祝福吧!”

谢若萍笑了,两口子好有趣味,什么时候自封教父教母?难道因为她女儿要去的那个国家,有这样的讲究吗?王纬宇最能赶时髦的了。

站台上开车铃声响了,夏岚那时也随丈夫由省报调来了,不过,还未巴结上那些通天的才子,但也通体洋溢着革命的纯洁性,她才不当那修正主义的教母呢!白了王纬宇一眼,然后,向于莲说出了她的祝福辞:“记住!第一革命,第二革命,第三还是革命——”

她的话是半点也不错的,难道在那样的场合,说些别的不也满可以么?不,我们这位情不自禁的“左派”,总要表现出一种革命的风格,说些大家都说的一路保重之类,岂不是太凡俗了。

他们两口子占领了窗口前的一席地,于而龙和谢若萍被闪在了后面。有什么办法?于而龙完全了解他是个专门抢镜头的人物,是个最能喧宾夺主的混账。每逢人多的场合,他禁不住手舞足蹈,按捺不住地要扮演主角。出席会议,不论大小,他非讲几句不可,总是先声明只讲几句;而他张嘴以后,就像自来水拧开了龙头,滔滔不绝,于而龙不在旁边踢他两脚,是不会收场的。工人们给厂里这两位领导干部,总结了两句话,叫做:王纬宇的嘴,于而龙的腿。是褒是贬,不得而知,但至今仍在王爷坟流传。要是宴会上不幸有他,那张天花乱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保险会有人被他灌得烂醉如泥,滚到桌布下面去哼哼,他有不计其数的理由,使对方不得不干杯。

“他在丑表功,让我感谢他!”于而龙看着那么多美院师生,自然明白,在那些未来的画家中间,他的女儿,未必是最最出色的。而且因为那幅毕业作品,竟然大胆地运用了印象派的光和色,很被一些正人君子所鄙夷,甚至有几个掌握艺术权柄的卫道夫子,几乎把外来艺术上的新颖流派,全当做洪水猛兽,所以很难为了于莲一顿。但她独能出国深造,多赖王纬宇奔波游说。看车窗玻璃反映出的一脸得意之色,分明可以读出印在脸上的内心字幕:“别看你是堂堂一厂之长,可只是一个守多大碗,吃多少饭的本分角色,一个守株待兔的笨虫,要不是鄙人,你的女儿能出国?”

谢若萍不那么承情,毫无感激之意,因为她虽是女人,却瞧不大起女人,对于妇女究竟能有多大发展,从来持有异议。她对这趟国际列车,把于莲载向那异国他邦,究竟是祸是福,一直存在着忐忑之心。

在这以前,老两口议论过:

“你还指望一个女孩子能多么出人头地?”

“蛖,镀镀金,开开眼呗!”

“你不大理解女性,尤其年轻人,可塑性太大,我们医院从农村招些护理员来,才几天哪,都洋气起来了。”

“洋气有什么不好,土气就好?关键在她们丢没丢掉好的本质?”

“形式决定内容。”

于而龙不赞成:“将来谁做你这老古板的儿媳,算倒霉了。”

“所以我担心莲莲,她已经够欧化的了,再到外国去……”

“放心吧,”于而龙想:她是芦花的骨肉,她血管里流着那个女指导员的血。不过没有讲出来,只是开玩笑地安慰:“不会给你弄回一个番邦驸马来的!”

谢若萍摇头。

直到此刻在站台上,她仍然觉得王纬宇像在石湖打游击时那样,出点莫测高深的主意,叫人摸不着头脑。

于莲从车窗探出身来,透过人群,向站在外层的他们喊着:“再见吧!爸爸,妈妈;再见吧!菱菱!”但是,王纬宇却成了他们的全权代表,晃着臂膀,高声地:“飞吧!飞吧!我的孩子……”

好多送行的人,甚至美院的教授,都把他当做于莲的家长,向他握手告别,他也一个劲地表示感激和谢意。“真是有意思透了!”于而龙不得不恭维他两句:“你要演戏的话,怕不会是个蹩脚的演员!”

他笑笑:“逢场作戏嘛!老兄。”

国际列车开远了,消逝在红红绿绿的信号灯光里,年轻的于莲插上幸福的翅膀飞了。

“就这样,你们俩又孟良、焦赞地搞到了一起!”

“既然自己端起了这杯苦酒,”他望着机舱外如雾似的粉末,带着强烈的六六六药粉味道,有点呛人地飘扬着,它们似乎不肯离开这架慢吞吞的直升飞机,缠绕着飞来飞去,像淡色的薄纱飘浮在海滩的上空。然而,终究还是沉落到无垠的大海边沿上,好似一面巨大的鱼网,影住了万顷碧波。

“这我就开始明白了!”江海叹了口气。

“那你告诉我吧!什么叫没有保护好,讲啊!你这个慢性子!”

“忙什么!你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咧!触景才能生情,你说对不对!”这时,那架轧轧作响的国产直升飞机,像大蚱蜢似一头扎下去,从那滨海上空弥漫的药末粉雾里,画了个问号似的圆弧,沿着飞来的航线踏上归程了。

于而龙在思索:看有耐性的江海,什么时候给我解答这个问号?

他多么渴望知道他的结发妻子骨骸的下落啊!

江海却偏指着机窗非要他看不可:“你看,二龙,你从远处来看你的石湖——”

“我的石湖?”于而龙俯脸过去,心里忖度着:“石湖还属于我吗?一捧花都无处可放啊!”

但是魅人的石湖,摄住了他的全部灵魂,现在和他昨天在游艇上所见到的石湖,又不相同了。如果说:在游艇的浪花水沫中,只是展现出娇俏脸庞的一角,那么,在机身下,石湖,把她整个身心都呈现在于而龙眼里。

呵!春天给石湖带来多大的变化,荡漾的春水绿波,饱含着鸟语花香,像一杯斟得太满的碧酒,动一动就要洒出来。那嬉闹的春潮,像一群活泼调皮的女孩子,飞舞着发辫彩带,飘散着裙衫衣襟,涌进了沼泽,漫过了浅滩,淹没了淤地,一直灌到了大片的防风林带里。再比不上从高空来俯瞰大地更为壮观的了,石湖那一汪碧绿的春水,就像一块“祖母绿”宝石那样光彩闪闪。

飞机的高度又降低一些,于是宝石上面的一切,都纤毫毕露地分辨出来,那些荏弱细柔的芦苇,婆娑新绿的桑林,挺拔青翠的楠竹,以及毛茸茸的嫩秧,鹅黄色的菜花,和那正在拔节的齐崭崭的三麦,都沐浴在春潮带来的喜悦里,似乎来不及地欢腾生长。他把机窗拭得更明净些,望着所有那些闪光的东西,不由得想呼喊出来:“呵!故乡,也许只有你能剖开我心中的谜啊!”

“看见了吗?”

于而龙怎么能看不见呢?

“看见那你要看的沼泽地了吗?”

游击队长的心,猛然间收紧了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吗?你先别急,我也正要从这块沼泽地讲起,还记得那次被破坏了的地下党委会吗?……”

于而龙的脑际立刻浮现出那个饥饿的梅雨季节,是的,是那块难忘的沼泽地,也就是在那里,他听到芦花第一次朝他吐露心声。

“……我是你的,二龙,你不要折磨自己,也不要折磨我了,我全都向你说了,我心里只有你……”

但是,同一个地方会勾起两种不同的回忆,似乎是命运特地安排的:于而龙的脑海里同时映出在沼泽地的泥里水里,在88的雨里,在密集的枪声里,他哥哥,那个少言寡语的于大龙,驾着船冲出重围,把追捕的敌人,吸引到他那个方向去的场景。从来,也不曾听过他那样大声吼叫:“二龙,快开枪,朝他们开枪啊!”

这位头发花白的工厂党委书记,有点晕眩了,那些难以忘却,永远也不会淡薄下去的回忆,又把他的心灵,紧紧地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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