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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大伙儿拿不出个准主意。

老夫子急了:“你们还指望着唇枪舌剑,说得鬼子汉奸发善心吗?”

在场的王纬宇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因为责成他和他哥谈判营救的,便反驳着老人:“ 事情不像你老夫子想得那么容易,你以为是摇笔杆做祭文,坐在那里胡诌几句就行了?”

但是老夫子悼念赵亮的祭文,使许多战士、乡亲,尤其是老一点的同志都感动得哭了。他不是用文言文,而是用大家能听懂的半文不白的语言写的,连鲁迅说过的,“ 革命岂有被人头挂退”的名言都引用了。他说:“这也是我为赵亮政委,能尽到最大力量的一点心意了。”

王纬宇火了:“听这口气,赵亮同志的牺牲,是我的责任,或者说,是我蓄意谋害他的了。”

“你这个人——”于而龙止住他。

老秀才讲:“我并非那个意思,你也不用朝那些地方想,反正,我早先是寄希望于你和令兄的谈判上。如今,人头还在挂着,大家还等着靠嘴巴去打仗吗?我不晓得你们手里的枪,是做什么用的。哀兵必胜,这是古人早讲过的。”

终于组织了一次突袭,于而龙正面带着部队去夺西门,芦花领人混进县城,负责策应和牵制,才把政委的头颅从城门上抢到手。回来的路上,与沿途警戒的王纬宇碰上头,三支人马一块到了三王庄。船一靠码头,最先看见的,是那位穿得周周正正,虔诚守候着的老先生。哦!大家都明白,只有在最隆重庄严的时刻,老夫子才这样一丝不苟地穿戴的。

王纬宇轻轻哼了一声:“ 又该献出那篇祭文,他的最大心意了。”

于而龙瞪了他一眼:“不要那样看人。”

他撇撇嘴:“说说空话再容易不过的了。”

但是,王纬宇绝对料想不到,亲手接过赵亮遗骸的老秀才,领着人们朝岸上走去,来到三王庄湖滨大街,一口黑漆光亮,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棺材,停放在街心,鲜明地映入了人们的眼里。

王纬宇吃一惊地陡然站住,正是郑老夫子的心爱之物,不知油漆了多少遍的寿材啊!“ 不可能!”他心里想:“ 绝不可能,他哪会舍得?”王纬宇不相信,然而却是活生生的现实,看得真真切切,是那口费了二十年心血,甚至早死的王敬堂都羡慕的柏木十三元棺材,他的脸刷的全白了。即使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一巴掌,也比这种无言的惩罚要轻松些,因为并不是个别人听过他的议论:“要不是那口寿材,用绳子也拴他不住,早到南京或者重庆去了。”

这时候,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老人家打开棺材盖,把这位播火者仅有的遗骸,放进去;同时,还把赵亮总裹在薄薄行李卷里的一双布鞋,那是他妻子在红军离开江西苏区时做好给他的,一直没舍得穿,如今,也放在棺材里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也许他妻子在给他这双鞋时,盼望着他能穿着这双鞋回去,也许还在油灯下等待,也许能在梦中相见,但是她的丈夫,从此一步不离地留在石湖了。

“老人家,你——”芦花望着这位令人钦敬的老夫子。

老先生懂得她的意思,他说:“ 应该的,他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人,是理所当然的……”然后,合拢了棺盖,他后退一步,向终于回到同志们和乡亲们中间的一位红军战士,深深地鞠了个躬。

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王纬宇在谈论另外一位老夫子的时候,口气就相当缓和,不再讲得那么绝对,而且尽可能不流露辛辣的嘲弄。于而龙明白,并不是怕抬出棺材来而弄到下不了台,也不是他对飞广州去的廖思源产生什么好感,很清楚,是由于天气的缘故。

现在,王纬宇亟待照料的事情太多了,包括那位总受夫人支配摆布的老徐在内,都需要适应冬天过后,已经来临了的春天气候,虽然寒意未消,但也开始红杏枝头,春风一线,早晚有大地春回、万紫千红的那天,所以,他们都在考虑换季的问题。适者生存嘛!这是达尔文学说的精华,何况他们这些政治上的候鸟呢?更要寻找或者创造最适宜他们生存的条件了。

王纬宇说:“走了,廖总终于走了,可惜!”

于而龙对于最近常来串门的,这位兴致极高,一坐聊个没完的客人,并不太感兴趣。

“走了好!”王纬宇绝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十分同情地加了一句。

“为什么走了好?你倒说说看。”

“彼此心安,何况他早早晚晚总得走。”

“他本来不至于出此下策。”

“怪我吗?听你的口气!”

“岂敢怪你革委会主任,怪我自己。”

“怪你?”

“自然,我太无能了。”想起那天“将军”委托他去送廖思源的话,于而龙内疚地说。

王纬宇望着楼道里、走廊里、以至书房里都堆放着的书籍什物说:“真是物在人亡了。”

“三十年后,你有资格嘲笑了。”

王纬宇已经忘了他哥杀害的老秀才了,哦哦了好一阵,才在被近来繁忙的社交活动,搞得一塌糊涂的脑子里,想起那始终和共产党同心同德的老学究:“哦……那位老先生至死也留在了石湖的,这一点,倒是叫人钦佩。我想:可能秀才先生是圣人教诲出来的,而总工程师则是喝洋墨水成功的,所以,注定他们结局之不同吧!”

“不存在脱离社会的人,我不能预测秀才先生活到今天,还能不能和我们同生共死!难道廖总认为西方是极乐世界,才向往而去的吗?他在外国削过土豆皮,知道那里不完全是天堂。假如他不是为了国家、民族,和千疮百孔的土地,也不必二十五年前回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该到了吧?”

“还在广州。”

“怎么回事?”

“等他女儿——”

“哦,看来,廖总也许早就有了外心。”

于而龙有点生气了:“不要把人想得那样坏!”

“不过,也用不着把人想得那样好。”他站起来要走了,又是老规矩,迈门槛告别的时候,才谈正题:“ 你要求回石湖探亲休息一阵的报告,老徐批了,请你暂缓,如何?”

“为什么?”

“因为我要出国,老徐让你早一点到厂里上班呢!”然后以遗憾的腔调说:“可惜廖总走了,要不,又可以唱‘ 三岔口’了。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这位知识分子也太不给阁下留脸啦!”

他没有被激怒,因为王纬宇要出国这件事,似乎使他回到当年最后攻克县城那一仗,正是由于抓住了国民党主力部队调防的空隙那样,一个再好不过的战机出现在眼前。王纬宇前脚刚走,马上给周浩打电话。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二龙,你在干什么?”

“我打算回石湖去,跟你说过的。”

“听说好像不太同意,是吗?”

“你呐,‘将军’?”

“非走不可吗?”

“而且马上——”他急切地说。

“那怎么办呢?……也许你还从来没开过小差吧?”周浩笑了:“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如果你认为那样做是十分值得的话——”

“我明白了!”

“不过,在你走之前,我得给你一项新任务,希望不耽误你的行程!”

“什么事?”

“二龙,你还记得若干年前,我曾经给你打过这样一个电话?‘二龙,你洗涮洗涮,换身干净衣服,去接一位客人。’这印象还有么?”

“记得,怎么回事?难道老廖他——”

“对了,他决定不走了,马上回来,跟我们一块接着干!”周浩估计于而龙准会发出惊讶的反应,但奇怪的是听筒里喑哑着,长时间的沉默着:“二龙,二龙,你怎么啦……”

于而龙在想:黄鹤一去不复返,可中国的知识分子,最终是和这块土地分不开的……

廖思源决定回来了。

如果仅仅是为了结束自己的残生,那又何必远涉重洋,死在异国他乡呢?在飞机上,他给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起飞后最初的紊乱和喧闹,终于渐渐地阒静下来,长时间的百无聊赖的飞行,除了打瞌睡,或凭窗俯瞰以外,也只有陷入沉思里去。但到了他这样年岁上,瞌睡就不多了;疲倦是青年的一种幸福,他们有着饱满的精力,干起来拼命地干,玩起来拼命地玩,所以困起来也没命地困。现在他既没有力气去从事大运动量的消耗,也就得不到那种疲劳后令人心醉的休息。只好让思路在脑际萦绕着,然后他又无法给自己找个答案。

要是扭过头看看祖国山河,或许能分散注意力,但是他敢看吗?因为看上这一眼以后,再也见不到的话,倒宁可不看为妙,何苦再加深那种生离死别的难受之情,给自己过不去?

看起来,他给自己总结出来了,既然还有如此浓重的乡土感,故国感,那种结束残生的概念渐渐淡了,尤其那个一辈子为之追求探索的动力理论,以生命去浇灌倾注的科学研究;那些个公式,那些个符号,那些个在电子计算机里跳蹦出来的结果,又回到他脑海里来以后,刚才那个古怪的关于死的问题,给挤到一边去了。特别是手心里那把机场上抓来的沙土,像酵母一样,使那些公式符号,像大力士似的膨胀起来,硬把那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给轰了出去。

那瓶敌敌畏,他想起来了,当他从优待室放出来,回到了空荡荡、孤零零的家后,那个夜晚,他至少不下三次,把那二角七分钱从药房买来的敌敌畏,抓在手里,希望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好像也是这些公式符号,驱走了死的念头,他终于把药瓶放下,抽出纸来,埋头演算,直到于而龙大惊小怪进屋时为止。

“我听菱菱说,你买了瓶敌敌畏,敢情是真事?”

“不错,不就在这桌上放着吗!”

“你要搞什么名堂,老廖?”他声严色厉地问。

“这屋好久不住人了,有些蚊子和小虫——”

“胡说!我警告你,干这种勾当是一种懦夫的行为!”

“怕我自杀?那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不信你试试看!”

“我才不试呢!宁可去杀人,也决不自杀,这是四十年前一个共产党员说的。”说着,把那瓶敌敌畏生气地抓起来,推开窗户,摔到楼下去。“看你这份出息,亏你还是个有学问的人,竟婆婆妈妈地想寻短见,我都替你害羞,五六十岁,白活了。跟他们干,干到底!他们有句话我看说得好,叫做‘人还在,心不死’,咱们不能就此罢休!”

“放心吧!老于,我决不会死!”

然而现在,他却要到外国去等死。

他手心里的沙土使他不安宁了,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偏过头去,看一看窗外的景色,可是遗憾,等到他想看的时候,飞机正钻入了云层里,烟雾缭绕,什么也看不真切。但是广袤宽阔的国土,倒使他觉得王爷坟也好,实验场也好,终归是渺小的一个局部,简直等于一篇文章里的一个逗号。他想:太计较个人的成败得失,或许是知识分子的天生的弱点,即使实验场死了,王爷坟那个工厂垮了,整个民族,整个国家,以至这无边无垠的土地就会沉沦下去吗?

不会的,永远不会的。还有党,他曾经举手宣誓时的那个党,正是这只手,捏着那沙土不放。哦,那些憧憬,幻想,真理,信仰,和公式,符号充塞在脑子里,使他天旋地转起来,于是把那把沙土握得更紧。也许这正是知识分子的命运,沙土是祖国的象征呀!

中国的知识分子,怎么能离开自己的土地呢?他想起一位诗人写过的:如果我要死一千次,也要死在祖国的怀抱里。但是,他,却像一个开小差的战士一样,偷偷地溜走了,没有别的什么理由,只是因为害怕看见战场上的尸体。

飞机降落了,他最后走下舷梯,以为不会有人来接他的,便慢悠悠朝出口处荡去,谁知偏有三个人等在那里,他几乎认不出来了,即使亲亲热热叫着“廖老师”,接过他的提包,扶着他走出机场的时候,也未能想起。他们正是二十五年前,在王爷坟那洼地里第一批他负责进修讲课的高足啊!后来都成了专家、总工程师,或者技术厂长了。

“老天爷,你们都老成这个样子?”

“老师倒觉得自己年轻吧?其实和孔乙己也差不多了!”

“是这样,看到你们,可以想象我自己。”廖思源笑了,然后问道:“哎,谁告诉你们接我的?”

“部里周浩同志!”

“‘将军’?”他怅惘地朝北方的天空望了一会儿,才钻进了接他的汽车。

这些学生们的命运,和他几乎一模一样,好像一副拷贝的翻版,都差不多脱了层皮似的,从专政棍棒下逃出条命来。这三位高足啊!廖思源叹息着,一位被打断胫骨,没有得到很好治疗,以致落下了残疾,走路一拐一瘸;一位耳朵里灌进很多蓝墨水,现在严重失聪,不得不靠助听器;那第三位身体倒完好无损,只是爱人离了婚,如今,她很想和好回来,他也是旧情难忘,但她已经又同别人结婚并且生了孩子,这该怎么办呢?

廖思源在学术上是他们的老师,过去是、现在是,甚至将来也是。至于处理烦恼的生活,这位老师就不成其为老师了。要谈到对于生活的信心,对于理想的追求,对于明天的向往,廖思源倒是他学生的学生,因为无论他们三位中的哪一个,都没有想走的意思,而是和于而龙一样,要留在这里继续干下去。虽然他们的伤痕、苦痛、不幸并不比他少,但好像并不曾被那些沉重的负担而压得抬不起头。

廖思源有点茫然了。

他不得不思考,斗争,当他从狭小的思想境界跳出来,就觉得那三位弟子的殡仪馆式的送葬面孔,倒是个讽刺。那些个公式符号拉住他,那曾经是手心握过的沙土拉住他,所以当他在站台上,看到他女儿的第一眼时——多么像二十五年前一块回国的廖师母呵!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孩子,你会骑马吗?”

……

“听明白了吗,二龙?”周浩在电话里问。

“是的,他到底回来了,像那位老夫子一样,最终也是把一腔热血倾泻在石湖的。”他在心里念叨着。

“怎么,你哑巴了吗?我打发陈剀明天坐飞机到广州去。你看你——”

“我叫菱菱代表我去,行不行?”他回答着“将军”。

“陈剀的飞机票钱,可是我自己掏腰包哦!”

“放心,菱菱的飞机票我们老两口付款。”

于菱骑上那辆改装摩托不成的破自行车,去民航营业所买票去了,他二话也没有说,因为廖思源曾经是他和柳娟爱情上的惟一精神支柱。

——回来吧!廖总,到底还是回来了,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但细想还是在情理之中。因为不管是小米干饭喂养出来的,不管是吃面包牛奶学成功的,只要是中国土地上生长的知识分子,这块土地总是要更适宜一些,他的心总是离不开这块母亲似的土地。

——回来吧!廖总,在王爷坟齐心合力,从头开始吧!把失去的一切,重新捡起来。不错,还会有各式各样的鞭子,在人们脸前挥舞,但是,精神枷锁一旦摆脱,鞭子也不过是道士的符> ,和尚的经文,弄神弄鬼的急急如律令一样,已经在慢慢地失去效力了。

——回来吧!廖总,历史的总趋势是不可逆转的,如果再给十年时间,不,哪怕五年也好,让那颗皇冠上的宝石,再度在王爷坟熠熠发光,那就永不熄灭了。任何符合历史潮流的事物,只要屹立起来,强大的生命力也就表现出来。

就在那天晚间,于而龙给部党组写了份报告,正式表达了他要回到工厂里去的愿望。以前,管干部的党组副书记,奉上一级老徐的命令来征求过他的意见,要他回工厂去,现在,这颗跃跃欲试的心,更按捺不住了。

“你在写什么?写了扯,扯了又写?”谢若萍正在为于菱明天去广州接廖总做些准备。

于而龙了解她的主导思想,便说:“你不赞成的事情。”

“蛖,廖总回来,你的心更活了。”

“支持我吧!若萍!”他把报告叠好交给了她。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谁让我是你的妻子呢?”她知道,最后还是拗不过他。

“明天你顺便发走。”

“寄给谁?‘将军’,还是小农他爸?”

他斟酌一下:“按正常途径,给部党组。”

“估计他们怎么答复你?”

“关键是王纬宇——”

“他怎么?”

“我要赶走他,如果想把厂子搞好的话。”

看来,他自嘲地想:经过四十年的交往,才算清醒地认识到王纬宇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可能合用一根扁担去抬水喝。“ 难能可贵,难能可贵……”他恭维自己:“于而龙同志,你总算有了一点进步。”说着,他写了个信封,把信装进去,贴上了一个四分邮票。

——回来吧!廖总,生活的河流总是滚滚向前,而且也不会倒流,但是,有些时候会产生挫折,有些迂回,甚至在个别地方,和局部环节上要倒退一些,那也无关宏旨。春天已经来了,它就不会再退回到冬天里去。

看,昨天还是满湖风浪,现在,一池春水。他站在这河湖夹角的半岛上,不由得想起这里曾经有一座形象丑陋的碉堡,是那么不可一世地蹲在湖边,威风凛凛。后来,不就是他领着支队战士和陈庄老百姓,扒掉了这座庞然大物吗?现在连一点残迹都找不到了。

这,大概就是不可抗拒的历史辩证法。

在目光所及的湖面上,出现了那艘蓝白相间的游艇,在水上飞也似的驶了过来,溅起的水花和波浪,像两条白尼龙纱绸簇拥着这艘石湖骄子,从他面前风驰电掣地掠过。他看到船舱里,坐着那位胖乎乎的当年的事务长,也许由于他的到来,使得县委书记格外地忙碌了。

由于他站在这个尖岬上,太引人注目了,那条游艇在湖上拐了一个大弯,车转头朝他开来,只见王惠平从舷窗里探出身来,向他招呼:“老队长,今天晚上,望海楼!”

他还来不及表态,游艇九十度急拐着又飞走了。

王惠平连忙调过脸来,朝他喊着:“ 我现在去接一位贵客……”下文听不清楚了,因为轰鸣的马达声压倒了一切,很快,那艘游艇在视线里消失了。

贵客?谁?难道是……

他的心弦砉拉一下紧绷起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有一场好戏看了。

候鸟,终于出现在石湖上空了。

对猎人来讲,也是该厉兵秣马,准备逐鹿的时节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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