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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决定只就眼前的事情讲几句:“你不搞学大庆的规划和总结,会影响你们处

成为大庆式的处,你们处又会影响我们局嘛。工作了这么多年,这点道理还是应该

知道的。不能因为个人影响全局嘛。你如果这样坚持下去,我们局成不了大庆式的

单位,你要不要负责”

“我才不负这个责呢。我干吗非得学大庆,不学大庆我就搞不好工作啦咱们

单位年年搞这一套,总结呀,评比呀,传经送宝呀,有多少货真价实的玩艺儿有

这时间,干点踏踏实实、正儿八经的事好不好比方说,认真解决一下我们处的团

结问题,干部问题。‘’冯效先被将了一军,感到不能再和贺家彬纠缠下去,谁知

道他还会说出什么更让他尴尬的事情。”文化大革命“以后,似乎再也投有什么”

机密“可言了。上至中央文件,下至领导的私人生活。

甚至连谁找谁吃过饭,谁不花钱让公家的木工打了一套家具,诸如此类的琐事,

一下子就闹得满城风雨。风气大不如前了,谁也不再把维护领导的威信当回事,堂

堂一个单位的领导竟还不如眼前这个一般干部气儿粗。人们动不动就向上级机关反

映你,或是纷纷扬扬地给你扩散,要是你稍稍做点儿消除影响的工作,有人又会指

控你打击报复……现在当领导真难啊!人们的思想像豆腐渣,怎么也捏不到一块儿

去。“文化大革命”以前,有谁敢对本单位的领导这样讲活呢。

五十年代是让人留恋的,多少人怀恋那个时候的生活水平、人的思想状况、人

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连冯效先也发出了今不如昔的感慨:像贺家彬这样的言论,

要在一九五七年,早就是右派了。

难怪他们支部把他的组织问题撂下来.这样做是正确的。组织观念这么差的人,

吸收到党内来,不是祸害吗还是让何婷自己去对付他吧。

下班的时候,贺家彬在机关大院门口,碰见了万群。她站在泥泞的融雪里,紧

紧地锁着眉头。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也许没有。那不过是她眉心之问几条深

深的皱纹留给他的感觉。她叫住贺家彬:“老贺,明天是星期天,帮我去煤厂拉点

蜂窝煤。”

“怎么不等煤厂送呢”

“他们好久都不送煤了,催了几次,答应得倒挺好:‘马上送.马上送。’就

是不见行动。我的煤都烧完了,不自己拉,怎么办”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孩子过日子真不容易。她为什么不再结婚呢他再也不敢

劝她去于这种事。如果当初他不劝她结婚,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贺家彬想,他该

不该对万群的眼泪负责呢一九六二年,万群大学毕业,刚分配到机关来的时候,

是一个多么惹人注意、惹人喜爱的人物啊。

你就是对她说,有人长了四只耳朵这种荒谬绝伦的传闻,她也会歪着脑袋,认

真地听下去,然后睁大一对眼睛,对这种绝不可信的事情,竟然还要将信将疑地问

一声:“真的吗”

就是对顶蹩脚的笑话,她也会热心地哈哈大笑。

人人都爱想出点骗三岁小孩的笑话、故事去引逗她。因为,看着那样一双信赖

你的眼睛,会享受到一种天真的快乐。

她爱唱那首《鸽子》:“当我告别了亲爱的故乡,爱人含着眼泪悄悄地对我讲,

亲爱的,我愿随你一同去远航,像一只鸽子在海上自由地飞翔……”那时候,她自

己就像一只鸽子,一天到晚咕咕咕地叫着。可现在呢,她身上早已看不到当年那种

可爱的稚气和洒脱劲儿了。眼眶深深地凹了进去,原来那任性的、俏皮的、向上翘

着的嘴角,像被愁苦所压服,终于承认了失败似的耷拉下来。那些毛茸茸的、环绕

在额头上、永远不会长长的柔发早已不知去向,把宽宽的脑门儿露了出来。她太瘦

了,即使在不发脾气的时候,脑门儿上的青筋也凸现着。刻薄的人会说:“一脸寡

妇相!”她是寡妇。

一九七0年丈夫因为受不了“五·一六”嫌疑的审查.在干校自杀了。

当初真不该劝他向她求婚。但谁能预卜未来呢谁又能解答婚姻这斯芬克斯之

谜呢。

在大学,他们是不错的朋友。他虽然是理工科的大学生,但在绘画、音乐、文

学……方面的修养都很高,人也生得风流倜傥,有什么配不上万群的地方呢“你

应该去追求万群,不然这小鸽子早晚有一天会在别人的屋檐下做窝。可有谁能配得

上她呢”

“你为什么不追求她呢”

“我不行!我只能把女人当做艺术品来欣赏,而不愿意破坏这艺术品的完美。

要是有一天我看见我的妻子怀孕,像袋鼠一样挺着个大肚子,同哺乳类的动物一样

哺乳,我会觉得我犯了大罪,而且,我也不会再爱她了。”

“你是个唯美主义者。”

“也许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怂恿我去追求她呢”

“我不能让人人都按照我的观念去生活呀!与其别人把她娶了去,还不如你娶。”

“你这古怪的人,净发些古怪的谬论。”

唯美主义的贺家彬哪里知道,人的某些内涵,非得成为夫妇之后才能了解呢

除此,任什么绝顶要好的朋友都是领会不到的哟。

万群从未在婚姻这件事上体味过幸福:先是对爱情的失望;然后是政治上的包

袱。固然,平反了,不再按自杀、按反革命分子论处,但是谁帮她挑生活这份重担

呢他漫不经心地向她指出:“应该换个煤气炉。”但他立刻后悔。

她曾说过,她不愿意用煤气炉,因为换煤气罐的时候她一个人拿不动,就得求

人帮忙,一两次还可以,月月如此,人家不嫌烦吗而用蜂窝煤,只要煤厂送到院

子里,她自己总可以慢慢地搬上楼去,用不着求谁。

小汽车的喇叭轻轻地、不停地响着,他们挡住了汽车的去路。

贺家彬拖着万群拣着泥水稍浅的地方让开去。

汽车的小窗里,方文煊那张闭着眼睛的脸,一闪而过。

贺家彬对万群说:“好吧,明天上午九点钟左右,我到你那里去!”他发现,

万群的眼睛里,好像有晶莹的泪珠在闪动。

她怎么了这神经质的女人!

这栋楼房,准是一九五六年以前盖的,四层楼,像新建的五层楼那么高。对一

个年轻而健康的人来说,爬四层楼梯,算不了什么。叶知秋虽然还算健康,但是,

头发的脱落、皱纹的加深、牙齿的松动、心脏机能的衰退,都足以说明四十多个年

头里,有多少事情曾经发生、过去。雨水就是这样一滴滴地穿透石头,花岗岩就是

这样地风化,生命就是这样地更替,这一个瞬间便这样被下一个瞬间所淘汰。她也

会被淘汰,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就像头发不知何时开始脱落,皱纹不知何时在眼

角、额头聚集,牙齿何时变长,心脏从哪一个节拍上开始出了故障。然而,已经稀

疏的头发还在装饰着头颅,皱纹也不再会使她那不美的面孔更丑,牙齿也还在嚼着

维系生命的食物,心脏也还在拼却全力地把血液挤压到躯体的各部分……生命的天

职,蕴含着怎样不屈不挠而又自我牺牲的精神!爬到二楼,呼哧呼哧,胸口像个破

风箱在呱嗒、呱嗒地响着。

叶知秋靠在栏杆扶手上休息一下,揣测着这样冒昧地拜访一个大人物,会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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