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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纪恒全曾给几位部长当过秘书,有着当秘书的足够经验,工作起来得心应手。

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出郑子云的毛病,他太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脾气,常常别出

心裁地干些不合乎常规的事情。光凭这一点,纪恒全料定郑子云的官运,充其量也

只能当到这个份上。就是这顶乌纱帽,也不知怎么会阴错阳差地落到了郑子云的头

上。这种任性的人,天生是一种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也许有什么机缘上去了,

但早晚会跌得很惨,决不会四平八稳地把这个差事干到头。他很有兴味地注意着郑

子云的一切,像在生物实验室里,观察那些服过什么药物,或注射过什么针剂的小

白鼠。暗中注意收集、记录着郑子云的信件、电话、谈话内容以及经常来往的人等,

说不定将来就有用得着的时候。

也许不应该苛刻地责难纪恒全什么,他和某些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某种生活

的副产品。他所缺少的,并不很多,只是一般人都有的那点正义感。他其实是个非

常能干,有充分能力适应各种领导胃口的秘书。但是,给郑子云这样的人做秘书,

他显得过于复杂了。

作为一个副部长,竟然这样处理事情,纪恒全觉得郑子云不通世事简直到了愚

蠢的地步。你就是不想追随什么潮头,这样让人下不来台,总会让人心里感到不痛

快吧人和人之问的关系,有时相当微妙。转眼之间就把人给得罪了。

纪恒全决定照着汪方亮的意见去办。就是郑子云火头过后.知道他没照他的意

见办,也不会为这种事情责怪他。郑子云总该明白这样做实际上是维护他。真正让

人感到不可忽视的是汪方亮,虽然他整天嘻嘻哈哈,什么事都不大在乎的样子,却

是真厉害的人。这种人,只有到了关键的时候才会动真的。就连田部长也怕他几分。

电话里,夏竹筠也穷追不舍:“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和谁一起吃饭”

“谁我怎么不认识这个人”那一张画,在客厅的墙壁上,至少挂了一个月。

三十多天,她天天面对着它,竟连作画人的签名也没看过一眼。再说,为什么都得

是她认识的呢好像有一则外国幽默:要是哥伦布有个老婆,他会发现美洲吗“

你到哪儿去”

“同谁一块儿去”

“去干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

结果是哥伦布什么也发现不了。

然后,她大发雷霆:“年三十你也不回家,啊!这个家我看你干脆别要了。”

——那倒真会宰了他——“方方和培文、小外孙子都叫家吃饭,你倒和个什么画画

的下馆子去了。”她说到画画的那种口气,活像说到一盘烧坏了的牛肉,或是一段

不称心的衣料。

“我在哪儿吃饭的自由还是有吧。”郑子云懒懒地应着,根本不听电话那边还

在喷射着的岩浆或是炮弹,“咔嗒”一声把话筒放到叉簧上。

听见大女婿回家,他更不要回家了,他讨厌那位“门当户对”的亲家。那是夏

竹筠的乘龙快婿,浑身上下也自有一种暴发户的味道。让郑子云想起进城以前,他

在农村常见的、身上冒着小磨香油味儿的小商贩。

让他们那一伙冒着小磨香油味儿的人一起热闹去吧,只是苦了圆圆。郑子云后

悔没把圆圆招呼出来,可他懒得再打电话,再听那火山爆发的声音。只有圆圆才是

牵系他和那个家的惟一纽带。

那窄小的死胡同,就连极精巧的“丰田”车也没有转身的余地,司机老杨是把

车倒着开进去的。

那小小的四合院,原来也许是个独门独户。长着北京人爱种的枣树、柿树、茉

莉、月季……曾经是温馨、宁静的。但不知从什么年月起,搬进了许多人家。家家

的小厨房,像雨后林子里突然长出来的蘑菇,又像河堤上伸向河床的护堤基石,往

小院当中延伸着。

院子里什么味道全有:醋熘白菜,葱花烙饼,油煎带鱼……什么声音也全有:

两口子吵架,婴儿啼哭,收音机放到最大音量,河北梆子,慷慨激昂。从这音量可

以猜出,开收音机的人,准是个耳朵挺背又在剁肉馅的老奶奶。她们大清早一睁开

眼就会把收音机拧开,从早到晚,就这么哇啦哇啦地响着。别管是播送《天鹅湖》,

还是《资本论》浅释,或是《说岳全传》……其实她们一个字,一个音符也没听进

去。

画家的画室,竟在一九七六年地震时搭下的防震棚里。矮小、阴冷。夏天恐怕

还会酷热难当,墙上还会潮得把糊的那层报纸洇湿。身材高大的画家不得不拱背站

立着。可是,只要往案子上那画了半截的,以及墙上挂着的那些画瞧上一眼,人就

会忘记这小屋、小院里的气味和嘈杂。郑子云不由得想,中国的知识分子,大概是

顶“物美价廉”的了。他痴痴地站在那小屋里,想起自己部里的那些技术人员,还

有工厂里的那些工人群众,又很快地修订了自己的想法,不,中国的老百姓,可以

说是顶“物美价廉”的了。

在汽车上,画家忽然冒出一句:“解放这三十年来,从来没有一个部长——”

郑子云打断他:“副部长。”

“就连个副局长,也没到我家里来过。不过您可别以为我是那种受宠若惊的小

人,我看重的并不是您的官衔,而是您对我的事业的理解,您那种待人处世的精神。”

画家说得很快,而且还带着一种气汹汹的样子握着车门上的手柄,好像时刻准备着,

只要郑子云有一点误解,他便会立刻打开车门,跳出汽车。

郑子云并不说什么,只是无言地拍了,拍画家放在车座上的手背。

郑子云感慨。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有时却是那么容易沟通,而朝夕相处了多少

年的人,却是那么的隔膜。这大概只能从气质是否相通去找原因。郑子云又想起了

圆圆、夏竹筠、田守诚……突然,叶知秋那张其丑无比的面庞在眼前闪现。

在周围一片觥筹交错、猜拳行令声中,他们显得太斯文了。一小口、一小口地

吮着杯中的茅台,静静地、慢慢地嚼着。老了,牙齿不那么好,胃口也不那么好了。

烟吸得倒不少,话说得也很多。。右边的一桌,几个年轻人喝得红头胀脸,一个劲

儿地嚷着:“七个巧呀!,,”六六顺呀!“

“五魁首呀!”

“八匹马呀!”

“全!”

“宝!”

不管不顾,闹得整个餐厅里的人都不安生。服务员不得不过去对他们进行干预。

画家皱着眉头:“中国人总是把吃饭的气氛搞得很热闹。”

郑子云环顾四周:“这个餐厅里,就数咱们两个人年纪大了,全是年轻人。也

难怪,好像下饭馆、喝酒,是他们业余时间里惟一的消遣。不然干什么呢他们正

是精力过剩的时候。跳舞不行。

好笑,五十年代跳舞盛行的时候,也没跳出多少流氓来嘛。文化生活又不够丰

富。旅游又没那个经济条件……我倒是同情他们,可是爱莫能助。关键在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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