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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莫征坐在草地上,把玩着那把修剪树枝的大剪刀,想着人们对一棵树倾注了那

样多的汗水和关注:修剪影响它生长成材的枝权、给它松土、给它灌永、给它施肥、

给它除虫……却没有人照料他,关注他,一个活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也许是

比植物更脆弱的东西。叶知秋是关心他的。可是,哪怕她的肩膀像石头那么坚硬,

也支撑不了社会偏见对莫征心灵上的压迫。既是如此,他这棵歪扭了的树,又有什

么资格来纠正另一棵树的错误呢郑圆圆那里,还有一把可以修剪他的剪刀。他的

精神上所承受的全部社会压力,却靠两个女人的保护来平衡。生活竞把他推进这样

一个狭窄的天地,这样一种等待施舍的地位。他还算什么男人。男人应该是强者啊。

莫征叹了一口气,丢开那把剪刀,脱掉工作服的上衣,把它铺在树阴下的青草

地上,然后仰面朝天地躺下去。

树阴已经很浓了。身下的泥土,腾发着湿润的、清凉的、沁人心脾的气息。他

把脸侧向一旁,细嫩的草叶,像温存的手指,抚摸着他那粗糙的、被太阳晒得黝黑

的脸庞和他干燥的嘴唇。

温存!只有这青草、这阳光是慷慨的,它们对他应许了和别人一样多的芳香、

温存和温暖。

白云悠悠地从蓝得那么温柔的天空上飘过。一只鹞子在辽远、辽远的天边,自

由自在地飞旋着。有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平展着一对翅膀,像海滩上那些晒太阳的

人,惬意地伸展着自己的四肢。

风儿轻轻地拂着,莫征的神思似乎已经随着轻风、随着白云飘去了。他觉得自

己好像变成了天边那只鹞子,或是一朵优哉游哉的白云,渐渐地睡着了。

好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睡得太少。每天临睡以前,他必得读一段原文版的《悲

惨世界》。为的是给郑圆圆讲完冉阿让的后半生和珂赛特长大以后的故事。

开始,这不过是叶知秋强加给他的一个任务,虽说是为了满足郑圆圆的愿望,

同时也是强制他把法文重新捡起来的一个办法。

他不干。“干吗我又不打算考大学。”

叶知秋说:“不考大学就可以昏吃闷睡啦”

“不昏吃闷睡又能怎么样呢”

“你应该努力地把自己从愚昧里解脱出来。要是你的精神生活更丰富一点,现

实生活就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了。”

的确,叶知秋在现实生活中碰了壁,便逃到精神世界里去喘息。

这些话,莫征听起来非常幼稚,如同给一个大腿骨折的人抹红药水。他才不接

受这种天真的理论呢。

要是他没有在无意之中听见郑圆圆的讲话,他才不答应这件差事呢。

那天他下班回来,突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嗓音。这声音在他和叶知秋那单调得

如兵营一般的生活里,显得太不平常了,以致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好一阵不敢动作,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莽撞地弄出什么声响,吓跑了那个可爱的声音。

他听见那声音在说:“……为什么唯心主义的主教米里哀,都不凭一张黄纸来

估断冉阿让,而在一些号称唯物主义信徒的头脑中,却有那许多偏见呢不,或许

这不是偏见,压根儿就是唯心主义、形而上学。可惜我没有找到它全部的译本,我

真想知道以后的故事。”

他像从旮旯里翻出来一把多年不见的钥匙。然而这钥匙,究竟是开哪一把锁的

呢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但是,他把它握在掌心里.它到底是把钥匙,对不对?

莫征听见叶知秋说:“可以让莫征试试,他有一套原文版的《悲惨世界》,不

过他也只能囫囵吞枣地说给你昕。他现在懒散得很,我跟他说过多少次,让他把法

文再捡起来,他全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什么也不想干,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

他那小屋里干些什么来消磨时间。”

干什么莫征常常躺在床上,数天花板上固定电线用的小小的白瓷绝缘子。一、

二、三……一共是十八个。

“莫征是谁您的孩子吗”

莫征觉得叶知秋的声音顿时变得沙哑:“不,我没有孩子。他是我的一个小朋

友。”说话的两个人,似乎都干在那儿了。叶知秋好像这才想起:“他是不是回来

了,我好像听见有声音。”然后,叶知秋叫道:“莫征!”

他慌了。他不知道这样一颗体恤人的心,属于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又不知道见

了这个人,他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不,她并没有那种使人震惊的美貌,她只是像一道泉水一样,慢慢地向岩石的

深处渗透。他没有那种被雷电击中的感觉,但他立刻感到重心的倾斜和并不亚于被

雷电击中的一种深深的忧伤。

那是人们在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物面前所感到的绝望。

她伸出她的手:“我叫郑圆圆。你看这名字多不好,可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

名字。”

她会不会猜想,刚才他在隔壁偷听过她们的谈话莫征往郑圆圆的眼睛里瞥了

一眼。好黑!像一间没有点灯的屋子,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的手是那么小,他几乎不敢握它,生怕自己一不经心会弄痛了它,捏碎了它。

郑圆圆在那张坏凳子上坐下。凳子立刻向后倾斜,郑圆圆惊叫一声,往地下跌

去,莫征一个大步跨上去,用大手托住了她。

叶知秋责怪他:“让你扔了你不扔,瞧瞧,差点摔了人。”

郑圆圆一面用手轻轻地拍着胸口一面问:“你排球打得不错吧”

莫征拿着那个散了架的凳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没有说话的心情。

“你愿意为我讲完那冉阿让的故事吗”她仰起头,用那双任性的眼睛看定他。

最使男人无法对付的,大半就是一个令人喜爱的女人的任性。

莫征无奈地说:“恐怕我会让你失望。”

“每天晚上七点半我到你这里来。”郑圆圆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对这第一

次见面的人发号施令。她有些意识到自己是在任性、撒娇。天哪,为什么她从来

不对任何男孩子任性和撒娇。这件事有一点特别,是不是这等于她给了莫征一种

权力,一种与众不同的权力。凭了什么他那男性的自尊和矜持吗她的腰肢上仍

然感到刚才跌下去的时候,那只托住她的大手的力量。糟糕,糟糕透了。她是不是

太轻浮了她立刻板起面孔,嗓音也变得冷冰冰的,转过身子不再看着莫征,对叶

知秋说:“叶阿姨,我走了。”

她走了。似乎把屋子里的温暖也带走了。莫征把她坐过的那张凳子带回自己的

房间,对着那张破凳子坐下。他久久地看着那张破凳子,怀疑着真有那么一个可爱

的小人儿在那上面坐过。她真是个小人儿,只够到他的肩膀。

那一晚,莫征久久地在他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以致叶知秋在隔壁房间里说道:

“莫征,你是不是该睡觉了你就是不睡,至少也得把你那双大皮靴脱掉,不然你

那咚、咚、咚的脚步声,简直像辆坦克朝我的头上轧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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