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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动地等待。假如他不是处在冉阿让的地位,他会为了她和人拼命、决斗。他有的是

力量、勇气,他会使她爱他。而现在,他只能猜测。难道她是因为猎奇,耍着他玩

儿的吗不像,她不是那种轻薄的女孩子。

好几次,她都对莫征说:“我又撒谎了。”

“撒谎”莫征老是跟不上郑圆圆的思绪。女孩子们自有一种变幻莫测的思路,

任凭多么聪明的男孩子也无从捕捉。

“撒谎。”她认真地点头,“妈妈问我:‘你天天晚上都跑到哪儿鬼混去了”

她把“鬼混”那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还做出一种十分严肃的样子。莫征的面容变得

愁苦。“鬼混”二字使他生出许多忧郁的联想。

“我说:‘学法文去了。’你还真得教我两句,回家以后,我好对付他们。”

然后,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舌音说了一句不伦不类的法文。

这是一种默契吗爱情的默契。

她懂,她一定什么都懂。在他们的关系中,他是无权争取的,只有等待,等待

她的给予。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正是因为不觉,莫征看出,那是一种天

性的流露。她的心,是用什么做成的呢小的时候,莫征常听见母亲向圣母玛利亚

祈祷。并没有什么圣母。只有郑圆圆。

但,她是什么都懂吗连他是个冉阿让在内绝望……

莫征甚至没有听见敲门声。

郑圆圆的脸上蒙着一层憔悴的暗影,好像外面正落着忧郁的尘埃。叶知秋看着

郑圆圆的脸,心里一阵骚动。她想,不该有的,在这样的年龄。可什么是应该有,

什么是不应该有呢,聪慧过人的叶知秋在这方面大概永远说不清楚。但她知道应该

躲进自己的房间,怀着一种又是高兴又是担心的复杂心情,盼望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

除了眼睛说出的话,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郑圆圆只是生气地背过身去。长在她后颈上的那些茸茸的短发是那样的可爱,

而离莫征的嘴唇又是那样的贴近。不,他应该告诉她。“我要告诉你……”

“不,”郑圆圆转过身来,打断他,“你什么也不必告诉我。”她发脾气了,

“你真自私,你只想到你自己。”

就只这一句话。那话里,有着一种只有对属于自己的男性才有的、可爱的、甜

蜜的专横。

然而郑圆圆的确是在生气。不论她如何为莫征着想,毕竟还有作为一个女孩子,

去俯就一个男孩子而感到的委屈。

这正是因为她把莫征视为一个绝对平等的恋人,才会有的苛求。

他什么地方表现了自私莫征还是不懂,但只要郑圆圆这样说,那便一定是这

样。他惶惑。“你要我,要我……”他并没说出后面的话,那话毫无疑问可以这样

接着说下去:你要我跪下吗你要我为你而死吗……这古老的话,世界上不知有多

少人早已说过,或不知同时有多少人在说着,在相爱的人那里,它永远像第一次那

样令人动情。

莫征终于没有说出那话,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是太过珍贵了。

郑圆圆在沙发上坐下,悄声地说:“我要吃东西,我饿了,也渴了。”她无须

说这是多少天来,她刚刚恢复了饥饿的感觉。

错了,完全地错了节奏。装蛋糕的盒子在~IUL他的眼睛明明从那铁盒子上掠

过,却看不见也找不着。

“真笨。”郑圆圆跺着脚跟,“在那儿嘛,书橱的上头。”

冲咖啡的时候,开水壶直往手背上浇,郑圆圆立刻抓起他的左手。“疼吗”

天,有谁这样疼惜过这双手!这双手!莫征的眼睛立刻像蒙上了一层雾。隔着雾,

郑圆圆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更加柔和了。莫征觉得自己正在溶化,一种使心脏稍稍

感到痛楚的溶化,像他每每溶化在音乐里一样。

“疼的,”望着她的眼睛,他轻声说,“这里。”他把她的手移向自己的心口。

“啊,”她叹息。“怪我。”她垂下眼睛。

“不,谢谢你。”

郑圆圆感觉到莫征急促地呼在她头发上的热气。她不敢抬头,只是望着他上衣

的第一粒纽扣。黑色纽扣的扣眼上,交叉地钉着蓝色的粗线。那蓝色的粗线,仿佛

向她诉说着他缺少温情的生活。她慢慢地从莫征的大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用食指抚

摸着那粒黑色的纽扣,怀着奠名的、微微的期待和恐惧在猜想:他在望着她吗他

在等她说句什么话吗他会做什么呢……

莫征什么也没做,只是重又抓住郑圆圆的手,移向自己的嘴唇,匆匆地吻一下

便丢开了。他端起那杯滚烫的咖啡,用小勺搅着,用嘴轻轻地吹着,然后递给郑圆

圆:“当心,还挺烫的。”

郑圆圆感到了些许的失望。接过咖啡的时候,她不由得在他那对黑色的眸子里

找寻。那里,总是潜藏着的,随时准备对捉弄、侮慢以牙还牙的警戒,哪里去了呢

那对什么都不肯屈服的野性,哪里去了呢她看见,那对黑色的瞳仁里,已经住

进了新的主人。

郑圆圆的心顿时被柔情所涨满。她还不太懂得他的爱和那爱的重量。

莫征知道这是梦。他常做这种不愉快的梦。应该尽快地从这梦中醒来。他拼命

想要睁开自己的眼睛。可是不行。他梦见他直挺挺地躺在马路当间儿,马路上的汽

车、自行车全包围着他,一个劲儿地朝他恶狠狠地按着铃铛和喇叭,那些铃铛和喇

叭好像在说:“你再不起来,我们就要从你身上碾过去。”

警察厉声地对他吆喝着:“起来,你这个无赖、醉鬼,我要把你送到派出所去。”

他想站起来申辩:“我不是无赖,我根本没醉,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儿躺

着。”可他就是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来。然后,人们开始啐他,骂他。心里憋闷

得好疼啊,他终于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果真有一辆摩托的马达在身旁响着,他朝那声音侧过脸去,隔着矮矮的松墙,

他看见郑圆圆咧开的嘴巴,浅褐色的风镜后面,那双任性的眼睛多了许多的妩媚。

女孩子,骑摩托。有几个女孩子骑摩托呢。不过她就是骑头毛驴上街,莫征也

不会觉得意外。他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跃了起来。头发上沾着几茎小草,敞开

的领口露着他褐色的、结实的胸膛,在阳光下眯着惺忪的睡眼。活像神话里,突然

从青草地里冒出来的一个人儿。新鲜,像那地上的青草一样的新鲜。

“在做什么梦”——她希望他常梦见她。

“忘了。”他再不愿提起。

“你什么都会忘记。”——竞不在梦她!“我只记得阳光下,那个骑红色摩托,

带浅褐色风镜的姑娘。”

好像在说一个远在天边的人。

“那姑娘怎么样”她顺着往下接。

“脾气坏透了。”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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