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钱谦益便不停留,又匆匆赶到后花园去。
礼部衙门的这个后花园,本来就种着两种花,一种是梅花,一种是樱桃花。自从他们搬进来之后,柳如是虽然添种了一些其他品种,但到底改变不了原来的格局。
去年大旱,柳如是生怕那些花给枯死了,特别指定专人每天挑水浇灌,才都活了下来。钱谦益走进园门,径直向右走,转过一道复廊,就看见那片靠墙的小土坡上,迎春怒放的樱桃花有似屯云堆雪一般,从一丈多高的树顶上纷披下来,几乎把地面都盖住了。而且不止一株,因此那气势更加烂漫壮观。不过,钱谦益却无心赏花,发现眼前不见侍妾和女客的踪影,他就纳闷起来,迟迟疑疑地走近前去。
原来,柳如是和卞赛赛都走进如同雪屋一般的花丛里去了。
直到钱谦益分开花枝,才看见她们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起劲地说着什么。发现丈夫走进来,柳如是点着头,冷笑说:“正好,这可是来了个父母官了。我们且向他讨个明白!”
“噢,夫人又怎么啦?要问下官什么?”看见柳如是神色不对,钱谦益照例赔了小心。
“怎么?干干净净的一个小女孩儿,前日还会走会笑的,硬是给召进里面去,昨天一早却叫人去收尸,这是什么道理?”
“哎,你说什么呀,下官没听瞳呢!”钱谦益疑惑地侧着耳朵。
“还不懂?下边粘糊糊的全是血,硬是给糟践死的!那女孩儿才十三岁不到,你说可怜不可怜?”
“可是,可是夫人到底是说谁呀?”
“除了老神仙,还能有谁!”
钱谦益不说话了。因为“老神仙”,就是南京市井最近流传开来的、对弘光皇帝的“隐称”。事实上,有关这位皇帝荒淫失德的传言,近几个月来正变得越来越多。除了说他在宫中只管饮酒看戏,不问政事之外,还说他迷恋男女二色,宠信苏州医生郑三山,命内官四出搜购蟾酥,以合媚药,使城中的蛤蟆价钱为之暴涨。宫中还有一个名叫张执中的小太监,据说便是皇帝的男宠。此人极其倨傲,马士英有事求见他,能获得赐茶一杯,便觉十分荣耀。如此等等,也不知是真是假。至于淫死童女的事,钱谦益倒是头一回听说,于是,便用半告诫半打听的口吻说:“嗯,这种事可不能乱传!你是听谁说的?”
“那女孩儿就是赛赛家的怜怜,还能是假的不成?”
钱谦益不由得望了望卞赛赛,这才发现,那位秦淮名妓的眼睛红红的,神色颇为悲伤。于是,他只好宽解地说:“纵然真有此事,大抵也是偶然误伤……”“哼,才不是呢!”柳如是立即打断他,“听赛赛说,元旦那天,旧院已经抬回来两个,那死法也是一模一样。昨儿教坊司又来要人。
如此看来,倒像是没个了局了!耙残硎怯捎谛那榧ざ囊凰劬υ诨ㄊ鞯囊跤袄锵缘蒙辽练⒐狻?钱谦益没有吭声,心想:女人到底是女人,一点子小事就大惊小怪地唠叨个没完。其实,如今天下大乱,被杀死、饿死、吃掉的人又何止千万!区区几个小女孩儿,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她们还是因供奉皇上而死,做臣子的就更加不该说三道四。不过,眼下他另外有事,不想同她们多作纠缠,便望着柳如是说:“嗯,你们赏完花了么?我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就回去吧!”
卞赛赛在旁边一听,立即站起来,告辞说:“时辰不早了,奴该家去了。这就别过,改日再来陪姐夫、姐姐叙谈!”
说完,她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走。待到柳如是赶到花丛外,大声招呼她留下来,吃过饭再去时,卞赛赛已经转过复墙。她那一角月白裙裾在墙脚下最后闪动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好教夫人得知,阮圆海已经答允明日前来赴宴了!”等柳如是重新走回来,钱谦益迎着她,不无得意地说。
“噢,是么?”柳如是似乎有点意外,随即又撇撇嘴:“妾早就说了,那胡子拿班做势,无非想我们给他一点面子。这不,一张柬帖送去,他便乐颠颠地来了!”
“哎,这也不容易。为夫前些日子也请过几次,他总是推三阻四的不领情!”
柳如是横了丈夫一眼:“这个,相公可没对我说过!”
“这……也只是口头相请,既然他不肯,也就无须对夫人说了吧!”
“幸亏不说!要说了,今儿这份帖子没准儿我还不让发呢!”
“噢,怎么?”
“怎么?他再大不了,也就是个兵部尚书。难道相公的官儿就比他低了?请他,是给他面子。他不来,我还不请呢!凭什么三番四次求他!”
“话不是这等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如今的朝局不比往常,他靠着马瑶草撑腰,加上那一帮子死党至交,在朝中作威作福,专以排击正人为务,如果不同他拉扯着点,万一……”“哼,我瞧相公别的都好,就是做人欠点脊梁!那些人,你越兜搭他,他就越以为你当真怕了他,十二片篷扯足!你不理他,他反要来巴结你!这种事,我还不知道?”
看见侍妾越说越上劲,钱谦益只好不做声了。现在,他心里颇为后悔,不该一开始就撩起侍妾这股子傲气。事实上,在乡间困守那阵子,柳如是倒是颇知进退,甚至还能委曲求全。可是自从跟随自己到南京来上任之后,这半年来,她变得越来越骄横自负,目空一切,一点子气也受不了,还逼着钱谦益也同她一样。当然,这也难怪,柳如是在苦熬苦挣了许多年之后,好不容易才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难免会得意忘形一点儿,可是——“哎,下官还有一事要与夫人商量呢!”当发现已经难以再拐弯儿之后,钱谦益只好干脆直说了。
“……”
“为夫在帖子里约定阮圆海明日前来。谁知十分不巧,适才接得司礼监的会文,知照我明日赴宫中去选淑女,生怕回来迟了,让他久等,却是不宜。虽有云美、子长陪着,毕竟二人面子薄了些儿。
故此想烦夫人代我招呼一阵子,如何?““代相公招呼他?让我?凭什么?”柳如是竖起了眉毛。
“这……本来也不敢劳动夫人,只因日前为夫与阮圆海闲谈时,他曾夸赞夫人是当今巾帼才人,闺中名士,言下甚是仰慕,所以……,,由于看见柳如是的眉毛越竖越高,眼睛越瞪越圆,钱谦益心虚起来,没敢接着往下说。
谁知,柳如是却“嘿嘿”地笑了。“相公敢是疯了不成?”她说,“妾如今可是相公的妻室,堂堂尚书夫人。莫非外人夸了几句,相公就打算让妾抛头露面不成?”,钱谦益起初生怕侍妾大发脾气,如今见她脸色颇为缓和,倒有点出乎意料。他忽然灵机一动,干脆撒起谎来:“若是别人夸奖夫人,为夫也不敢贸然相托。只是这阮圆海名声虽则不佳,实在也算得一代才人。夫人想必也读过他写的那几本戏——《牟尼合》、《双金榜》,还有《燕子笺》,在江南可谓一时纸贵,处处争演。
他平日也自负得紧。没想到,连他也如此推许夫人,说曾读过夫人的几首诗,端的是骨秀神清,虽李义山亦不遑多让!还说本朝能诗的闺阁也有几个,却要推夫人第一!没想到那胡子,竟是夫人的诗文知己哩!”
这一次,柳如是却没有做声。她慢慢地走开去,随手折了一小枝樱桃花,放在鼻子下边嗅着,又斜瞅着丈夫,说:“只怕相公如此热心,说到底,还是指望妾替你笼络住他,好教头上这顶乌纱戴得牢点儿吧?”
“这……自然……不过……”钱谦益不由得支吾起来。
柳如是“哼”的一声,把手中的花枝一抛,沉下脸说:“相公若以为凭着这一篇鬼话,就能哄得我出去陪他,也未免把本夫人看得太好耍了!告诉你,不成!”
四
由于柳如是拒绝出面作陪,钱谦益只好把代他接待客人的差事,交给了顾苓和孙永祚两个学生。但这么一来,却把他害苦了。
因为他生怕自己没有在家恭候,会引起恣睢暴戾的阮大铖不满,以为自己有意怠慢。所以,在上东华门去会选淑女的半天中,他一直提心吊胆,神思不属。虽然那些用装饰着红绸和金彩的轿子载来的、早已等候在厢房里的淑女们,一个一个地被唤到堂上来,他眼前却始终模模糊糊的,集中不起精神去看。在评议期间,他也任凭田成和李永芳两个太监去决定,自己极少发表意见,以图尽量缩短会选的时间。
谁知那两个太监偏偏十分挑剔,本来已经选中了一位姓黄的富家女子,却临时又旁生枝节,指名要一位姓马的中书舍人把女儿送来看看,说是久闻那女孩儿色艺双绝,这次竞不送来候选,实在太不应该。结果,送来之后,发现那女孩儿歪着脖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就像一只断了尾巴的牺鸡。两个太监没有办法,只得当场退回。
不过,这么往来一折腾,当钱谦益急急赶回府邸时,天已近午,阮大铖那副轿马仪仗,早就停歇在大门外的墙阴下了。
“糟糕,今日我实在耽搁得太久,他一定等得不耐烦了!”当向门公问清客人来了已经足有半个时辰,钱谦益心中愈加着忙,“哎,要是他翻起脸来,可怎么好,怎么好?”他气急败坏地想,眼前仿佛出现了阮大铖那张怒火中烧的脸,扫帚眉下的一双眼睛正凶光四射,堆在又圆又大的肚子上的那部大胡子,也因呼吸急促而起伏不停。“只是,他为何没有拂袖而去?莫非决心等我回来,好当面给我一顿难堪?
哎,要是这样,我惟有再三赔礼认错,请他息怒宽恕而已!”
就这样,他心急火燎地往里走,一直来到了正堂。当他抬起微微发软的腿,踏上台阶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了洪亮的笑声。
接着,阮大铖大声大气地说:
“妙,妙!真是妙极了!哈哈哈哈!”
钱谦益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先微微低了头,从被、丫环微微掀开的帘缝当中往里觑了一眼。这下子,他的惊讶更甚——原来,在厅里陪客的,除了顾苓和孙永祚之外,还有他的那位河东君夫人柳如是,这会儿她竟然一派盛妆打扮,仪态雍容地端坐在右首一张紫檀扶手椅上!大约正因为有她出面作陪,所以阮大铖才不但没有因主人的迟归而发火,反而笑得颇为开心。
“谢天谢地,她到底回心转意了!这一下可是救了我的命!”心中感到一宽的钱谦益,不由得长长吐了一口气,百忙中举起袖子擦一擦额上的汗,这才一步跨进了门槛。
“哦,相公回来了!”显然一直在留心着门外动静的柳如是含笑说,随即伸出一只手,由红情搀扶着,盈盈地站了起来。
阮大铖的反应却分明慢了一点。有片刻工夫,他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还在女主人身上疑惑地逗留着,然后,才蓦地转过脸来。
“啊哈,牧老!”他略带匆忙地站起来,同时出乎意料地展开了讨好的笑脸,“贵衙的公事这么快就完了么?可选出来了不曾?”
“不完弟也得来啊!圆老今日辱临寒舍,这可比什么都要紧!
只是毕竟归迟,未及恭候,殊为失礼。还望圆老恕罪!扒嬉槐咄苑叫凶爬瘢槐弑硎厩敢狻?“哦哦,哪里哪里!弟也是刚来,蒙嫂夫人不以鄙吝见外,披帷出款,实令弟受宠若惊呢!”阮大铖显得颇为兴奋,与钱谦益以往见他时那副倨傲冷淡的神态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钱谦益不由得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柳如是,心想:“不知她怎么又改了主意?又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儿,竟把这个魔头摆布得如此驯服?”不过这么一来,他也就完全放下了心,于是先把客人让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为着不让气氛冷下去,便照例马上同对方交谈起来。起初,无非是些较为轻松的寒暄。钱谦益自然小心地避开往事,只挑眼前的一些时闻来说,像紫禁城里的翻新改建已经进入尾声,估计再有十天八天,就会完成。听说为这事皇上很高兴,大约到时会照例给臣下们叙功加恩。又谈到这次朝廷颁旨各衙门改铸新印,去掉原有的“南京”二字,这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想不到礼部右侍郎管绍宁丢失了官印,反而促成了这么一件事。随后又谈到本月十九日是崇祯皇帝殉国一周年的忌辰,皇上最近已经降旨下来,命百官届时于太平门外设坛遥祭。如此等等……直到柳如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们才停了下来。
“酒席已备办停当,请二位大人这就过西厅入席,如何?”
钱、阮二人当然没有异议,于是一齐起身,顾苓和孙永祚在后面跟着,走过西厅去。
西厅里,已经摆开了五张长方形的食案,四周的墙边照例陈设着古玩、瓶花和字画。因为今天是阮大铖头一次屈尊驾临,钱谦益有意在礼仪上安排得隆重一些,一应碗盏都先不上桌,席位上也暂不设椅子。直到客人和主人都走进屋子之后,一名衣衫整洁的、r环才奉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雕花金碗和一壶酒。钱谦益先将酒在金碗里斟满,双手捧着,向阮大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到院子里,朝着南方弯下腰去,把酒恭恭敬敬地酹在地上。回到屋子里之后,他又亲自在托盘里换上另一只碗,向客人再次鞠躬,然后两人一起走向正当中那一张食案前。钱谦益从仆人端来的托盘里,把那只碗连同一只衬碟、一双筷子双手捧起,小心翼翼地为客人摆到桌子上。当他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另一个仆人已经端来一把椅子,在旁边等着。钱谦益于是用手轻轻扶着,把它引到食案后摆好,然后又象征性地用袖子掸一掸上面的灰尘。这才走回屋子当中,再次向客人行礼,并请对方入座。
看见钱谦益如此郑重其事,阮大铖也就不好过于随便。所以,等钱谦益替以名流身份作陪的顾苓和孙永祚安了席之后,他也走下来,从仆人的托盘里拿起酒杯,放到背向厅门的那两张并排的食案上,以同样的方式,替钱谦益和柳如是摆好了碗筷和椅子,然后又拱着手,照例同大家谦让着,这才回到主位上坐了下来。接着,两位陪客和钱谦益夫妇也陆续就了座。在这种繁琐的“送酒定席”仪式严肃地进行着的当儿,大家彼此很少交谈,只听见碗盏碰击的轻微声响。
先前在正堂上交谈时那种愉快融洽的气氛,无形中就被打断了。待到仆人们把菜肴端上来,主客间敬让着饮过第一杯酒之后,彼此反而像是又生出了许多隔阂似的,虽然钱谦益一再地变换话题,阮大铖都只管哼哼哈哈,爱理不理,席面上因此一直快活不起来。
面对这种场面,钱谦益不由得暗暗着急。因为这一次他煞费苦心地把阮大铖请来赴宴,目的就在于消除旧嫌,并且建立起新的、至少是比较融洽的友好关系。今天的机会可谓不可多得,稍纵即逝。为了尽快扭转席上的沉闷气氛,他只好频频把目光投向坐在西首的顾苓,希望这位善于辞令的学生能助上一臂之力。
然而,顾苓似乎也有点束手无策。只是迫于老师一再示意,他才举起酒杯,迟迟疑疑地对客人说:“闻得月前圆老奉旨出巡江上,多所展布建树。朝野交传,无不额手称庆。尤其是圆老那篇陛辞之疏,端的慷慨淋漓,读之令人气旺!”
自从阮大铖出任兵部添注右侍郎以后,弘光皇帝便把监督沿江防务的重任交给他,并授予他事无巨细均许纠弹的大权。结果,听说他在巡视期间,一切军事都不过问,专干结党营私、敲诈勒索的勾当。凡有想求他免予弹劾的,或是想求他举荐得用的,一律都得送礼。还传说仓场侍郎贺世俦辞职归家途中,竟被他暗中派人在长江里拦截,把财物搜劫一空。这些情形,南京城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阮大铖想必也有所闻。眼下顾苓当面提起对方巡江的事,钱谦益反而紧张起来,生怕阮大铖误认为是暗含讥刺。
果然,阮大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盯住顾苓,阴恻恻地问:“噢,那份陛辞之疏么?弟倒记不真切了,不知云美兄以为哪几句最好?”
“通篇皆好!”顾苓立即竖起大拇指说,“不过晚生最记得的,却是‘臣白发渐生,丹心未死,一饭之德,少不负人。况君父有再造之恩,踵顶难酬之遇,倘犬马不伸其报,即豺狼岂食其余!此臣受命之秋,即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字,与二三同志共济之臣交勉,而矢之天日者也’!只此数语,便可抵一篇《出师表》,足与诸葛武侯并存不朽了!”
在阮大铖提出反询的当初,显然也心存猜疑。不料顾苓竞一字不漏地把原文背诵了出来,倒出乎阮大铖的意料。只见他那对黑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终于摆摆手,傲然说:“诸葛武侯固是一代名臣,惟是有才无命,驱驰一生,三分天下只有其一,终未能一伸复兴汉室之志。方之今日,只怕又终逊一筹了!”
“哎,晚生还拜读过圆老论‘恢复’、‘防江’那二疏,也是极出色的文字哩!”
大约看见顾苓带了头,孙永祚也冒冒失失地接口说。
然而,他却没想到,那两份疏奏,是阮大铖为去年六月初八奉旨冠带陛见而准备的。刚一发表,就招来东林方面连篇累牍的猛烈攻击,现在前事重提,显然又触动了阮大铖的旧疮疤,以致他那张刚刚有了点笑影的脸,顿时又沉了下来。
五
客人阴晴不定的脸色,使钱谦益愈加着急,他正打算把话题引开,忽然听见柳如是在旁边笑着说:“哎,二位兄台一个劲儿争着夸圆老的文章,殊不知圆老的文章早已有口皆碑。
倒是圆老的《燕子笺》,那才更是好得不得了。
不过若论尽善尽美,则似乎尚有可斟酌之处呢!啊堆嘧蛹恪纺耸侨畲箢衿缴畹靡獾囊桓鱿繁尽H绻担杂谙惹八档哪切┳嗍瑁畲箢裎抟梢财奈愿旱幕埃敲础堆嘧蛹恪啡词撬砸晕阋灶㈨窆诺囊淮蠼茏鳎撬拿印O衷诹缡蔷褐刚形淳∩凭∶溃饧蛑蔽抟煊诠蝗マ鄱苑降摹盎⑿搿?所以钱谦益和顾、孙二人听了,都不由得大吃一惊,阮大铖也陡然变了脸色。
“噢,原来嫂夫人意欲有以匡谬,倒要请教!”经过了半晌难堪的沉默,他终于哑着嗓子说。
“不敢!”柳如是举起酒杯,微笑始终没有从她的嘴角消失,“请圆老满饮此杯,晚生再略陈浅见,如何?”
作为一名妾妇竟然对客人自称“晚生”,这使钱谦益又是一怔。
不过,随后他就想到,柳如是素来就以须眉自视,当年初到常熟来求见自己,就曾装扮成方巾儒服的文士。现在她故技重演,显然是试图出奇制胜。不过,以阮大铖的骄横阴鸷,是否会赏识这一套?
如果弄巧反拙,后果可能会更糟。然而,情势却不容他多想,阮大铖已经开口了。
“哦,这倒不急。待兄台赐教之后,再共浮此大白不迟!”他说。
听口气,倒像是多少缓和了下来,况且,反过来称柳如是为“兄台”,也似乎承认了彼此平等论文的地位。不过,他坚持把饮酒放在听完意见之后,又显然暗藏着反击的机锋。
“好!”柳如是爽快地放下酒杯,“那么晚生就大胆直陈,如有失敬不当之处,还望圆老海涵。晚生因深爱圆老的《燕子笺》,熟读之余,曾逐字逐句反复咀嚼吟咏,直觉如品琼醪,如餐瑶屑,余香满口。虽欲改易一句,竞也为难。惟是《写笺》一出,写那郦小姐因裱画人偶然差错,得睹霍生所绘云娘小像,情难自禁,题下《醉桃源》一词。其中数字,晚生以为尚欠工稳。”
“噢?”
“譬如首二句:”风吹雨过百花残,香闺春梦寒。‘虽然雅丽有致,终觉平熟了些,不如改作’没来由巧事相关‘,更能紧扣当前;’香闺‘二字,亦不妨改作’琐窗‘较胜。又如第四句’丹青放眼看‘,’放眼‘二字,与闺中观画之情状未谐,不若改作’误认‘,更能道出颠倒之情。换头二句:“扬翠袖,伴红衫’,略嫌太露,不似大家小姐口吻,若易作‘绿云鬓,茜红衫’,便有含而不露之致。晚生妄意如此,不知圆老以为如何?”
柳如是说完了,西厅里一片寂静。钱谦益——自然还有顾苓和孙永祚,都紧张地注视着屏风前那张食案;而坐在食案后面的阮大铖则紧皱着扫帚眉,右手搁在胸前,慢慢地揉搓着那部有名的大胡子,一言不发。紧张不安的场面持续了好一阵,阮大铖忽然偏过脸,斜瞅眷柳如是,问:“嗯,请兄台再说一遍!”
柳如是毫不犹豫地把刚才的见解又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