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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媳妇不下奶,你拿王八撒什么气呀!王八招你惹你了,剁那么碎干吗?"

"知道多少钱一斤吗?"

"多少钱一斤也没听说拿王八吃馅儿的。"

"我还吃它骨头呢!"

"有这么节约的吗?"

"它没长毛,它长毛我连毛一块儿吃!。"

"知道的是剁王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剁媳妇呢。不就是不下奶么。你剁王八王八也不下奶,王八就是王八。明儿我给我外甥儿买几桶美国奶粉,贵就贵,谁让他倒霉呢,摊上个没奶的。"

"二民,你别来劲!"

李云芳在床上想,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大民不剁了,端着刀运气。母亲说剁差不多行了,得有二两木头沫子了。二民躲进屋里,还嘴硬,嘟嘟囔囔不肯罢休。

"本来就是!整天鱼啊鱼啊,吃了多少鲫瓜子了?你给咱妈买过吗?咱妈半年都吃不上一回鱼!又来王八了,成皇后了!你心那么细,买好的吃也想着妈点儿,比什么不强!我来什么劲了?我就是看不惯!"

张大民哑口无言。他看着菜刀,想把它举起来,在自己后脖梗上狠狠地来一下。脑袋一昏,就说起胡话来了。

"妈又不下奶!"

"可妈是妈。"

"我上个月刚买过一回鱼。"

"那不叫鱼!"

"就是鱼,是带鱼!"

"比表带儿宽点儿有限!"

"那也是带鱼!"

"还是臭的!"

"不赖我,我钱不够!"

"买王八够!"

"二民,你跟我来劲!"

"你媳妇才来劲呢!"

母亲说小兔崽子你们都给我闭嘴!

张大民和他的妹妹张二民都不想闭嘴。张大民发现张二民越来越古怪了。张大民急了。张大民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二民,你不就是嫉妒云芳吗?你从小儿就恨她,闹了半天现在还恨她,恨得连虎牙都快长到门牙这边儿来了。小时候,别人叫她大美妞儿,叫你丑八怪,你就哭。哭有什么用?哭得眼泡儿都大了,到现在也没消肿。她腿长点儿,你腿短儿,有什么关系?长的短的不都得骑着自行车上班吗,她骑28,你骑不了26骑24,腿再短点儿有22,你怕什么?你嘴大点儿,她嘴小点儿,这有什么要紧?她嘴小吃东西都困难,恨我了想咬我都张不开牙,哪儿像你呀,一嘴能把我脑门儿给咬没喽,她应该嫉妒你,你说是不是?你头发比她黄,比她少,再黄再少也是头发,也没人拿它当使了八年的笤帚疙瘩………

母亲说给我闭上臭嘴!

二民趴在床上哇呀一声就哭起来了。

张大民听着,又回到了童年,回到早已消逝的无忧无虑的甜蜜岁月中去了。

"二民,你还跟我来劲吗?"

"活该活该!没奶活该!"

"二民,你还买美国奶粉吗?"

"没钱活该!报应报应!"

"二民,你别买。你敢买我们也不敢吃。我还怕你往里边儿掺耗子药呢!"

二民哇呀呀呀哭得更加惨痛。母亲说老大,你个混账东西,越说越没谱儿了!张大民耷拉着脑袋,拎着菜刀,盯着被剁成肉酱的王八,喘气越来越粗,越来越急,似乎要当着母亲的面抹脖子剖肚子以表明心迹,让母亲亲眼看看他的赤胆忠心和满腹柔肠了。

"妈,冰箱里还剩一条鲫瓜子。你想红烧还是清蒸还是糖醋?我这就给您做。"

母亲说把我奶打下来你喝吗?

张大民热泪盈眶,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把煮好的王八端给李云芳,她老半天不敢张嘴。它颜色发红,稠乎乎的,像山楂酱或草莓酱一样,散发着生猛的腥味儿,里面还掺杂了一小股清新的甜丝丝的菜墩子的昧道。

"吃吧,这就是偏方上说的王八膏子了。"

"对不起。大民,真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事,你得对得起这个王八。"

"要是还不下奶怎么办?"

"你说呢?让张树嘬嘬我的xx头儿试试?"

"真对不起了!"

一夜无话。天快亮的时候,张大民被哭声惊醒。他翻身爬起来,发现不光孩子在哭,孩子的妈也在哭。李云芳楚楚动人地看着他,表演似地把手往Rx房上一搭,嗖,一股奶射到石榴树上,再一搭,嗖嗖,两股奶白花花的一块儿射到石榴树上,整个屋子都让浓烈的奶香塞满了。张大民抱紧李云芳,觉得不妥,分开又舍不得,就用自己的手换掉她的手,嗖嗖嗖,把奶水喷了一脸。本来有跟着哭一鼻子的念头,这么一闹分散了注意力,也弄不清湿乎乎的鼻梁上有没有自己的泪珠儿了。

"您的下水道堵的时间也太长啦!"

"大民,真对不起你。"

"别往树上滋了,快换一棵树吧。"

张树叼住xx头就不撒嘴了。

"真是天才!我还没教他他自己就会了。"

"大民,我想吃鸡腿儿。"

"知道我兜里还剩多少钱吗?"

"多少钱?"

"4块钱。买鸡爪子可能还够。"

"那就给找买两个凤爪吧!"

"凤爪也贵。云芳,你吃鸡脑袋吗?"

"鸡脑袋有毛。"

"我给你买两根鸡脖子吧?"

"不用了,我一想就没有食欲了。"

"我也是。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我现在不想吃鸡腿儿了。"

"我赞成,想吃以后再吃。"

两个人头挨着头,亲嘴儿.叹气,接着亲嘴儿,继续叹气,显露了幸福过后的疲乏。张大民仍然平静不下来,为李云芳湿润的xx头儿激动,也为李云芳想吃鸡腿儿的念头而困惑。他自己什么都不想吃。现在,有张树一个人吃就够了。亲娘的奶水终于把美国奶粉打败了。不对!是一只中国的王八,一只变成了浆糊的大王八,把美国的牛奶拖拉斯给彻底击溃了。它们再也别指望从张大民的裤兜里往外掏钱了。谢天谢地,孩子的妈通啦!

我们自己有奶了!

两个人亲嘴儿亲得牙床子都疼了。

"我不想吃鸡腿儿了。"

"鸡皮疙瘩刚下去。"

"大民,我想……"

"你想喝白开水吗?"

"我……"

"我早就给你凉好了。"

"好吧。那就来一杯白开水吧。"

"……味道好极了。"

张大民自己先喝了两口,然后把杯子递给李云芳,相信她必有同感。张大民很舒服地闭上眼睛,听见白汗水在李云芳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暗自想道,除了不花钱的白开水,她还需要点儿什么呢?这个儿子要吃奶母亲想吃鸡腿儿父亲打算舔掉碗底儿的王八渣子的家庭,到底还需要点儿什么呢?

张树过满月那天,张大民做了一锅卤,请全家吃了一顿捞面条。吃到半截儿.张大民用筷子捅了捅张三民,我跟你说件事。张三民笑着说,怎么这么寸呐,我也想跟你说件事。两个人躲在小厨房谦让起来,你先说,你先说,还是你先说,我先说就我先说。张大民凑近张三民的脑袋,压低了声音,像一只哼哼着的大蚊子,要在三民的耳朵上叮一下。他说你能借我200块钱吗?张三民僵住了,含着一嘴面条,就像十几条蛔虫正从牙缝里爬出来。张大民连忙解嘲,算了,算了,就算我什么都没说,该你说了。张三民把蛔虫咽回去,很困难地闭着嘴,似乎生怕它们再钻出来,过了半天才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我们看中了一台音响,钱不够,想跟你借300块钱。张大民挥挥手,算了,算了,就算咱们俩什么都没说,就算你放了一个屁,我也放了一个屁,一风吹了,行了,没有味儿了。

回到屋子里继续吃面条。张大民看见张二民去厨房加卤,也装着要加卤,蹑手蹑脚地踉到灶台旁,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张二民越来越古怪了,大脸浓妆艳抹,像扑了三层没加水的淀粉,眉毛又粗又黑,像两条毛毛虫,一犯犟毛毛虫就一耸一耸地动起来了。张大民轻轻地笑着,二民,我想踉你说个事。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不行呀,太直露啦,赶快绕个弯子补救一下吧!

"二民,你的妆化的越来越地道了。"

"我没钱!有钱也不借给你!"

张二民突然张开大嘴,要吃了他,至少是要把他的脑门子咬下来。张大民被彻底噎住,明白自己被人民币遮住了双眼,又一次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了。不错,血浓于水,可卤还浓于血呢,只要自己吃着合适,还把血做成血豆腐拌在卤里呢!不错,人嘴能说人话,可说着说着高兴了或不高兴了,这张嘴还会放屁呢,比真屁都劲大,还能砸人一溜儿跟头呢,能砸得你半天爬不起来哭不出来明白不过来呢!张大民真的蒙了,不过,他迅速地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擦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摸索着前进了。

"二民,不是钱的事儿,是你搞对象的事。听说你在肉联厂摘了个临时工,大家很关心你。听说临时工是个农村户口,还是山西的农村户口,大家更关心你了。我们知道你在恋爱上遇到很多挫折,不是一般的多,还净碰上有眼无珠的人,里边儿还有几个狼心狗肺的人,这都不是你的责任呀!而且也无损于你的形象呀!你还是你。你还叫张二民。你还像从前一样,朴素、善良、丰满、坚强……话不多,句句都能说到点儿上;不爱笑,在心里笑也有办法让人看出来;爱哭,哭一会儿就不哭了,哭完了比哭以前更懂事儿了。你有这么多优点,凭什么不自信呢?你应该好好想想,是把这么多优点交给一个有户口的人呢,还是交给一个从山西冒出来的爱吃醋的人呢?我要是你,我就张开大嘴告诉他,别往前凑,离老娘远点儿!二民,你可千万别糊涂。早市上萝卜3毛一斤,到中午2毛一斤,天一黑就1毛一斤了。这时候过来个家伙,问你5分卖吗,你一不耐烦心一软,说不定就卖了。太贱了!二民,我们都很难过。我们不是为自己难过。5分钱里没有1分钱是我们的。你白给人家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就是觉得不能这么早就泄气,价儿高一点儿不碍事,从早上就都到晚上了,再蹲两个小时怕什么?你蹲不了我们替你蹲。怎么拍拍屁股就跟人走了呢?你也太不自信了。你看我,我都蹲到后半夜了,我就不走、怎么样,李云芳还不是自己爬到我秤盘子里来了。你好好等等,说不定能等个什么东西呢。二民,我就说这个事,我不说钱的事。你还有一个优点,刚才忘说了。你喜欢攒钱,谁也不知道你攒了多少钱。慢慢攒吧,我们根本不想知道,又不是我们的钱。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千万别告诉山西人你的存折放在什么地方!也别带在身上,他摸你的时候顺手给摸走了就惨了。让他给摸走了,还不如自己花呢,还不如借给别人花呢,还不如借给……"

张二民眼含泪花,把面条全戳烂了。

"张大民,我谢谢你。"

声音很低,然后突然抬高了八度。

"张大民,我有钱也不借给你!"

停顿了片刻,轰隆,又抬高一个八度。

"张大民,我嫁给一只山西猴儿,你管得着吗?我乐意!我拿存折喂一头山西的大叫驴,我气死你,张大民!"

母亲说怎么了怎么又掐上了!

张大民说没事没事醋瓶子掉卤里了。

张树一辈子只有一个满月.本想吃一次胜利的面条,团结的面条,朝气蓬勃的面条,结果吃成了一次失败的面条,分裂的面条,垂头丧气的而条。面条堵在张大民的心口上,像铁丝一样支棱着,半个月都没有消化。他在保温瓶厂申请了困难补助。补助有三档,50元,40元,30元。申请很踊跃,比申请入党还踊跃.他怕打破脑袋,没申请50元,申请了40元。班组筛了一道,工段筛了一道,筛到车间这一道40元一档的只剩下两个人。张大民和那个人去工会介绍情况,一边走一边生了幻觉,看见自己捡了个钱包。钱包瘪瘪的,以为什么也没有,打开一看,是40块钱,10块钱一张,一共四张。他看四下无人,就把钱包偷偷揣起来,心里很高兴。他在工会的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脸都红了。那个人开始介绍情况、父亲偏瘫,母亲白内障,岳父糖尿病。岳母让车撞了,老婆心动过速,大儿子多动症、二儿子血色素偏低,还缺钙,半夜老抽筋儿……张大民站起来,扭头儿向外走。工会干事叫他,该你了,你干吗去?他说你们爱给谁给谁吧,我钱包丢路上了,我得捡钱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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