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K?”法国老头问。卞容大说:“0K。”
游戏就这样证明了它的真实性和严肃性。
很简单。卞容大下岗了,又找到工作了。他要上班去了。卞容大与欧佳宝公司正式签订合同之后,黄新蕾哭了。她说:“你哪里是什么西藏人!你怎么就知道你的身体适应高原的气候?那么远,那么苦,我们不要挣这个钱了!”卞容大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她的手。卞容大知道黄新蕾也只是说说而已。一年就可以挣十来万,多好的机会,谁愿意放弃。临行的前夜,黄新蕾变得惴惴不安,这里坐坐,那里站站,说是去拿毛巾,结果拎出了抹布。儿子得知爸爸要远行,去西藏工作挣钱,怎么忽然就懂事了,他晚上没有提出看电视的要求,与卞容大打闹说笑了一阵之后,就去写作业了。黄新蕾再次地清点了卞容大的行装。卞容大也围着自己的行囊转了几个圈,又想起了一些遗漏的小东西,比如指甲钳子。夫妻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商量了一些家常的事情。无非是马桶坏了,冰箱好像不制冷了,楼上人家的卫生间又在往他们家漏水,这个月的电话费发生了奇怪的国际长途,得去电信局交涉,儿子卞浩瀚的疝气该动手术了,据说现在一住院就是几千块钱,卞婉容也生病住院了,卞师傅来电话借钱,还有得给儿子请一个家教,等等。黄新蕾唉声叹气,说:“如今条条蛇都咬人啊。”卞容大苦涩着脸,他还是拍拍妻子的手。夜也深了,儿子却还在写作业。卞容大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卞浩瀚同学,该睡觉了。”儿子说:“我不困,我还可以学习。”夫妻俩闻声,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又很快把目光飘走了,两个人都还是觉得应该表扬和鼓励儿子这种罕见的学习精神。儿子获得了表扬和鼓励,更加憋足劲头,要表现给爸爸看。夫妻无奈地又看了一会儿电视。儿子好不容易上床睡觉了。卞容大先去洗澡,等他洗澡出来,黄新蕾在打瞌睡。她歉意地揉揉眼睛,赶紧起身,说:“我去洗澡。洗了澡就好了。”
在黄新蕾洗澡的时候,卞容大看起了他喜欢的战争片碟。卞容大选择了一部美国电影。片名《黑鹰计划》,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拍摄的。这是1993年的索马里,联合国维和部队的特种兵遭遇了一场艰苦卓绝狼狈不堪的地面战。影片的许多镜头,是按新闻纪录片的方式拍摄的。且不说战争是多么可怕和残忍,单看索马里人的饥饿与贫穷,就足以使卞容大毛骨悚然。饿死的黑人一排一排的,他们的脚杆子,枯瘦如柴,苍蝇在他们无法瞑目的眼珠上嗡嗡嘤嘤。母亲的奶头干瘪地吊在胸前,婴儿因为吸不出奶水而绝望地哭泣。联合国的飞机空投着食品,地面的黑人奔跑抢夺,互相厮杀,命若草芥。
“太可怕了!”卞容大说。黄新蕾从卫生间出来,注视着丈夫。卞容大却盯着电视,对妻子说:“快来看,真是太可怕了!”
黄新蕾没有过来,她说:“你说什么呢?”
“索马里!”卞容大说,“索马里人过的是什么生活啊!”
黄新蕾还是没有过来,她继续注视着为索马里人民犯愁的丈夫,丈夫明天早上就要远行呢!卞容大忘情了,索马里的苦难真是触目惊心!生命居然会是如此卑贱和肮脏!
卞容大说:“看看,来,快看看!”
黄新蕾说:“看看你自己的生活吧!”
卞容大没有听进去妻子的话,美国直升机黑鹰被击中了!卞容大叫道:“糟糕!黑鹰栽下来了,我的天啊!”
电视屏幕上枪炮齐鸣,血肉横飞。密密麻麻的索马里人欢呼着,举着刀枪和木棍,拥向黑鹰的残骸。美国飞行员,在冒烟的机舱里,拖着断腿,露出绝望的神色。黄新蕾始终没有理会电视,她一直注视和等待着丈夫。卞容大一直都没有面对妻子,他一直都以为妻子会过来与他一同观看索马里。黄新蕾离开了,她独自走进了卧室。
影片结束了,卞容大还是心潮难平。他靠在沙发上,吸上烟,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卞容大平静下来之后,听到了从里间传来的轻微鼾声和磨牙声。儿子在磨牙,鼾声是黄新雷的。她睡着了。卞容大明天要远行,今夜,他的妻子睡着了。但是,比起索马里人民来,卞容大认为自己应该有满足感。黄新蕾的健康状况太差了,能够多睡一会儿是好事。大家不都说男靠吃女靠睡吗?让她睡吧。女人还是健康的好。卞容大情绪亢奋,一时间无法入睡。他吸完一支香烟之后,进了卫生间。卞容大轻轻地插紧卫生间的房门,坐在马桶盖上,开始抚摸自己。最后一刻,当他差点控制不住,要发出叫唤的时候,他握紧了左手。卞容大还是成功地保持了高贵的沉默。可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厌恶了自己所谓高贵的沉默。明天他不想再这样了。明天他也不会再这样了。前路是莫测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去西藏会怎么样。但他知道,那并不重要。卞容大变了,卞容大已经暗暗地转换成另外的状态了。卞容大将留下从前的卞容大,一个真实的卞容大即将远行。远行是男人永远的诱惑,没有什么能够拴住他们的心。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卞容大在心里问自己:“肯定回不来了吗?”卞容大听见自己坚定地回答了一个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