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虽然我十分想知道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叫她什么,不过出于礼貌,我还是不问了。”
他笑得很开心。他说海凝你真是名不虚传。
我非常谦虚地把话题拉了回去:“不过你就叫她小龙女也很好的。你这么叫她的时候还可以冒充一把杨过。”
他直截了当地说:“不敢当。我这个人比较有自知之明。你见过结了婚以后再出来乱搞的杨过吗?”
我愣了一下,我没有想到他会用如此自嘲的语气谈起这个敏感问题。
他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这个短暂的冷场,说:“跟你用不着隐瞒什么,反正你全都知道。”
“她的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有些迟疑地问。
孟森严摇了摇头:“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一个肝脏。其实用不着换全部,只要把一个健康的肝脏的一部分给她,她就有可能治好。”
“那就给她换啊。”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了这是句蠢话。
他用一种启蒙者的眼光怜悯地看着我:“小姐,这不是换手机。”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同时听见了身后的床铺上传来的小龙女睡意朦胧的声音:“森严。”
“她醒了。”我和孟森严几乎是同时这么告诉对方。然后我们一起走过去,她无助地揉着眼睛,懵懂地看着我们。孟森严的大手静静地覆盖在她的小脑袋上,恍惚间我突然觉得,在这个寓意复杂的,旅途上的深夜里,我和孟森严就像是一对年轻的父母,一起守护着我们最珍爱的孩子,小龙女。
我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鳜鱼跟我说:“你看,我是对的。我说过了,你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
“因为我不像小龙女,她有那么多光芒四射的自信,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她是个天使。她受过的伤害越多,她就越骄傲越坚定。可是我不行,我除了这点连下地狱都不怕的勇敢之外,一无所有。”
“喂,”鳜鱼表情温柔地说,“小龙女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我觉得你好像恨她,是不是这么回事?”
电饭煲终于跳了起来,米饭晶莹的芳香让人心旷神怡。她们洁白整齐得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面专门等着鲜血溅上去的雪地。米饭好了,米饭是所有菜肴的裹尸布;米饭好了,我们的葬礼马上就可以开始了。
从龙城回来之后,小龙女医院里的工作越来越忙。我则终于下定了决心,签了一本长篇小说的合同准备为自己再多换一点银子。我们各忙各的,只有周末才有空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我妈妈非常满意地说,现在你们俩看上去都不像是社会的负担了。话音还没落,就十万火急地喊了起来:“碰!”
我妈最近有了一个新的娱乐项目,就是逼着我去相亲。我说她纯属娱乐是有道理的,因为她自己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相亲的进展如何,最热心的事情便是张罗我每一次出去约会的衣服和发型。我就像是个洋娃娃一样地被她三天两头地挟持出去做头发,今天烫卷,明天再拉直。似乎是看电视看得不够过瘾,非要弄一个真人版的非常男女才算是安心。
应付那些千奇百怪的男人,实在是一件令人增长见识的事情。每天晚上我都在临睡前的电话粥里给小龙女详细描述我的相亲历险记,把她逗得前仰后合。有一天我遇上一个百分之百令我恶心的“精英”,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我十六岁那年被人强xx过。要不是因为从那以后有些心理障碍的话,也用不着非得靠相亲来结交男人。我觉得还是先告诉你这个比较好,让你自己掂量着要不要为今天的这顿饭买单。”
“海凝你真是牛啊。”小龙女在电话那头欢天喜地地欢呼着。
我一天的工作从夜晚开始,在我给小龙女打完电话之后。我的房间安静得就像是一个废墟。敲击键盘的声音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听上去危机四伏。
我这一次的新长篇的主人公是两个女孩子。她们年轻,漂亮,生命力强。其中的一个,女孩A,伶牙俐齿,从不肯心甘情愿地示弱,曾经有过一段伤痕累累的岁月,可是她自己又实在,实在不愿意变成一个终日生活在怨恨中的丑陋不堪的人。她曾经对自己这个人的生命深深地恐惧过,没有人知道那种滋味是多么难熬。但她还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痛苦的回忆变成自己的财富,把那种动摇灵魂的恐惧变成滋养自己生存下去的养料。她知道那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命运并没有给她多少选择的余地。
而另一个,女孩B,跟她截然不同。无论她做什么,好事还是坏事,闯祸还是发疯,她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在长大的过程中,她从来就没有过偶像,没有想过自己想要变成一个理想中的什么人。因为她本身就是她的理想。她用她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做别人只能在想象中做的事情。所以女孩B丝毫不知道自己对身旁的人拥有多么巨大的杀伤力。就像一颗原子弹一样,当她打定主意要让自己燃烧的时候,她只知道她想要的东西是那朵美丽绝伦的蘑菇云,却不知道自己顺便拿走了二十万人的性命。
小龙女是在清晨七点按响我家的门铃的。那一天我爸爸出差,我妈妈自然是去了朋友家打牌。我出来开门的时候她很诧异,因为她大概是从来没见过我在中午十二点以前穿戴整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