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民觉得再和周如水讲下去,只是浪费精神,便压住怒气,淡淡地对他说:"好,你回去好了,我赞成你回去,最好早一点动身。"
周如水不知道吴仁民说的是反面的话。他以为吴仁民真的主张他回家去。他听见别人赞成他回家,他自己倒又踌躇起来了。先前他觉得非回家不可,这时候却觉得回家去是太不行了。尤其是抛撇了他所喜欢的张若兰回家去,和他的丑陋的妻子过无爱的生活,这思想是他所不能够忍受的。他惋惜地说:"我回到家里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出来。而且我的计划,我的志愿,都无法实现了。还有她……"说到这里他马上住了口。
吴仁民也不去注意这个"她"字究竟指谁,因为在口语里他分辨不出周如水说的是"他"字或"她"字。他只是讥笑地说:"你不是在说牺牲,说良心上的安慰吗?还顾得这些小事情?"
周如水不说话,心里很难受。
"你到这里来,写了多少字?"吴仁民觉得无话可说,忽然想起这件事就问道,同时他也想换个话题和周如水谈点别的事情。
"原稿纸不到两页,算起来不过六百字,"周如水淡淡地回答道。
"怎么这样少?这个地方很宜于写作。"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谁知刚刚到这里,就遇见了她,"说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那么我劝你还是放弃了回家的念头吧,同她结婚好了。
我看你已经入迷了。"吴仁民看见他笑起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他会改变主意,便又诚恳地劝他,希望他走幸福的路。
"这个我还不能够决定,我的问题很复杂,须得有长时间的思索才可以避免他日的后悔。"周如水的脸上依旧没有坚决的表情。
"你已经想过好几年了,"这许久不说话的陈真忽然站起来用响亮的声音说,"可是依旧像现在这样地没有结果。你的所谓的良心,好像一个纸糊的灯笼,戳破了是不值一文的。这良心,仔细分析起来,就是社会上一般人的毁誉……你想着怎样做就不会引起社会上一般人的非难,甚或会引起他们的赞许,于是你就自以为得到良心上的安慰了。你是没有勇气的人。你没有勇气和现实的痛苦的生活对面,所以常常逃避到美妙的梦境里去。我不像你,我要在痛苦的现实里生活下去。你以为我对我的父母就没有一点爱吗?你以为我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人吗?不,绝不是这样,我也很知道爱我的父母。
然而我生下来母亲就死了。我只有一个爱我的父亲。在十六岁离家的时候我也流过眼泪。不到两年父亲死了,家里接连来了几封电报叫我回去,我也不理。我这样做自己也感到痛苦,但是我并不后悔,我这个身体是属于社会的。我没有权利为了家庭就放弃社会的工作。我不怕社会上一般人的非难,我不要你所说的良心上的安慰,我和你是完全两样的人。但是我也有我的满足。我把我的爱,我的恨,都放在我的工作上,将来有一天我会看见我的成绩,我的爱和恨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他说这些话,态度非常坚决,他的紧握着的拳头像铁块一般。他挺直地立着,显得非常有力,好像是一座塑像。
"你也许有理,"周如水含糊地说,因为他觉得他没有话可以驳倒陈真了。他一方面是感动,一方面又是痛苦,他不能够看着陈真把他所崇拜的良心分析得那样不值钱。
"真,你和他谈这些有什么用处?我们愈对他解说,他就愈弄不清楚。"吴仁民把周如水的话通盘想了一番,他似乎看透了周如水的心。他知道和周如水再辩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有些可怜周如水,但是他不愿意再谈论这件使他们大家都不愉快的事情。他说话时还带了一点怒气,然而这怒气已经是很淡很淡的了。"如水这个人服的不是理论,是事实。我们的话他听不进去。但是张若兰,她也许有办法……""张若兰?哼。我就不相信,"陈真冷笑一声,打断了吴仁民的话头。他还想说下去,房门上忽然起了短而轻的叩声。
"她来了,"周如水站起来低声说,露出快活的但多少带一点激动的笑容走去开门。一切不愉快的思想都飞走了。
房门一开,外面现了张若兰的苗条的身子,她温和地微笑着。
"原来这里有客,我不打扰周先生了。回头再来吧,"她刚要走进房间,看见里面有男人的背影就停了脚步迟疑地说。
"不要紧,请进来。都是熟人。陈真和仁民你都见过。请进来坐坐吧,"周如水听说她要走,就慌张起来,连忙殷勤地挽留道。
张若兰也不再说话,只是唯唯地应着。她走进来,和他们打了招呼,便在一把桃心木的靠背椅上坐下,正坐在陈真的斜对面。
"好久没有看见密斯张了。前几天在剑虹那里听说密斯张搬到这里来祝瑶珠很想来看你。本来她在家里很闷,也该到外面玩玩,只是她这几天身体不大好,所以没有来,"吴仁民看见众人不开口,便客气地对张若兰说。
"要吴太太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看我,倒不敢当,"张若兰客气地回答,她的脸颊上因微笑现出了酒窝,这把周如水的眼光吸引住了。周如水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颊。但是她完全不曾注意到。她只顾说下去:"我早就想到你们府上去看吴太太的,只是我忘记了你们的新地址,前两天才从剑虹先生那里问清楚了。"歇了歇她又问:"吴先生近来还在写文章吗?好久没有在杂志上见到你的大著了。听剑虹先生说,你近来在翻译一部《法国革命史》,很用功。"
"那不过刚刚开了头,近来因为瑶珠身体不好,所以我的工作也做得很慢。"
"吴太太的身体素来不大好,应该多多休息。近来没有什么病痛吧?吴先生,你最好劝她到这里来住几个月,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张若兰恳切地说,她很关心吴仁民的妻子的健康。
吴仁民感谢地看她一眼,然后说:"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大病,就是身体弱。不过她有一个坏毛病,她爱操心。无论什么事情,她总要亲手去做,一点小的事情,也不肯放过。她对我太好了,我的一件小事情也要她操心。我劝她,她总不肯听我的话。她的固执就和陈真差不多。陈真拚命摧残自己的身体,我们劝他,他也不听。他这个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吴仁民觉得自己的语调渐渐地变得伤感了,便突然把话头拉到陈真身上,同时又望着陈真一笑,使听话的人忘记了瑶珠的事情。
"你真正岂有此理,居然当面骂起人来了。"陈真带笑地接嘴说道。
这一来众人都笑了,就这样驱散了房里的忧郁的空气。
"是的,吴先生的话并不错,陈先生的身体的确应该当心。"
我们看见他的书一本一本地接连出版,好像他写得比我们读的还要快。我就有点替他担心。剑虹先生常常对我们谈起这件事。剑虹先生说陈先生好像是个不知道未来的人。陈先生,你说对不对?"张若兰说罢,关切地看了陈真一眼,略略低下头去微微一笑。
陈真用感激的眼光回看她,他的脸上忽然有一道光掠过,他微笑了。他自语似地说:"总之,你们都有理……"还有一句话却被他咽在嘴里了。
"陈先生,你近来不常到剑虹先生那里去吧。佩珠那天还谈到你,还有蕴玉,她也……"张若兰吐字非常清楚,她说普通话不大习惯,所以说得很慢。陈真没有注意到这个,因为这时候他略略仰起头看天花板。他不等她说完便插嘴说:"我近来事情多些,所以没有到剑虹那里去。密斯张一定常去的。佩珠近来还好吧。还有那位密斯秦,近来看见吗?"蕴玉就是密斯秦的名字,因为张若兰刚才提到她,所以他也问起她。他知道她是张若兰的好友。而且他曾经根据《三个叛逆的女性》这书名,给他在李剑虹家里常常看见的三个少女起了"三个小资产阶级的女性"的绰号。那三个少女就是:张若兰、秦蕴玉和剑虹的女儿李佩珠。他觉得一珠,一玉,一兰,恰恰可以代表小资产阶级的女性的三种典型,所以给她们起了这个绰号。
"啊,"张若兰带笑说,"说起蕴玉,她就在这里。我们只管谈话倒把她忘记了。她现在还在我的房间里。她不知道你们两位也在这里,她听见我说周先生在这里,她想见见周先生,所以要我来问一下。"她把眼光掉转到周如水的脸上问道:"周先生,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起的那个同学。你愿意见她吗?"
周如水的眼睛这些时候就不曾离过张若兰的脸颊,现在听她说秦蕴玉要见他,心里高兴得了不得,连忙站起来催促似地说:"那么就请密斯张马上把她请过来吧。"
张若兰带笑地答应着,出去了。门开着。周如水怀着一颗跳动的心等了一会,张若兰伴着一个比她稍微高一点的女郎走进来了。
在陈真的眼里现出了那个曾经对他表示过好感的姑娘的丰姿:一个长身玉立的女子,一张瓜子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征,因为各部分都安置得恰到好处。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女郎,而且打扮得很摩登,烫头发,画细眉毛,抹粉,还擦了鲜艳的口红。她穿着一件黄色印度绸的小花的长旗袍,脚上穿的是一双高跟鞋。"又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女性,剑虹家里的三女性这里已经有了两个了,"陈真想着,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吴仁民也认识秦蕴玉。所以张若兰单把周如水给她介绍了。周如水非常高兴,他把她们两个让到那张大沙发上面坐下,自己却坐在旁边的靠背椅上。他非常注意秦蕴玉的说话和举动。他马上觉得秦蕴玉很可爱,不过他也明白她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女子。秦蕴玉虽然比张若兰更美丽,更活泼,但是她的锋芒太露,倒不如张若兰稳重一点好。张若兰带了不少东方女子的温淑的风味。
秦蕴玉的嘴厉害。她和周如水虽是初见,却很大方地对他发出不少的问话。但同时她又不使别的客人冷落,她的眼光好像就在房里每个人的脸上不断地轮流转动一般,使每个人都觉得她在对他说话。有她这个人在这里,房里就显得十分热闹了。她和周如水谈得最多。她问他关于日本的风俗人情,又问起日本文坛的现状以及他对于日本作家的意见,因为她是研究文学的。周如水自然详细地一一回答了她。他并且趁这个机会把他所崇拜的童话作家小川未明大大赞扬了一番。但是她对于这位作家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引起她的注意的还是那位以《放浪记》出名的青年大作家。于是周如水又从箱子里取出那个女作家的半身照片给她看。同时周如水又简略地叙述从下女变成日本近代第一流女作家的她的放浪生活,又叙述他和她的会见,并且提起她在书中说过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话。这些话果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尤其是给秦蕴玉唤起一种渴望,这渴望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她觉得心里有点空虚似的。
"在中国,生活太沉闷了,"秦蕴玉自语似地低声叹息说。
"其实活在世界上就不见得不沉闷,"陈真嘲笑地说。
"为什么?"秦蕴玉忽然掉过头看陈真,她的锋利而活动的眼光不停地在他的脸上闪动,逼着他答话。
"因为我住在日本就跟住在中国一样,"陈真避开了她的眼光冷冷地答道。
"这是偏见,我不赞成。在日本究竟好得多。"周如水马上起劲地打岔道。他在日本住了七年,得到的全是好的印象,所以他看见人就称赞日本的一切。
"那么你问问仁民,他也在东京、京都两处住过几年。难道他也有偏见?"陈真抢着争辩道,但是他并没有动气,脸上还留着笑容。
吴仁民正要开口,却被秦蕴玉抢先对陈真说了:"陈先生,你一个人是例外。读你的文章就知道你这个人不会有什么愉快的思想。"
"然而我也常常在笑。有时候我也很高兴,"陈真平静地,甚至带了嘲弄的口气说。
"我不相信。这是不可能的,"秦蕴玉努了嘴答道。
"这就怪了,密斯秦,为什么你会不相信?为什么又不可能呢?"陈真笑起来,他对于她的故意追逼的问话倒感着兴味了。他平日最讨厌沉闷的谈话,却喜欢热烈的辩论,即使是强辩,他也不怕。
"因为你的文章我差不多全读过。我知道你是拿忧郁来培养自己的。你那股阴郁气真叫人害怕。"秦蕴玉侧着头,用清朗而缓慢的声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那么你不要读它们就好了,"陈真依旧淡淡地说,可是他的心境的和平被她的这段话扰乱了。忧郁开始从他的心底升上来。他努力压制它,不愿意让她看见他的心境的变化。他甚至挑战似地加了一句:"我不相信我的文章你全读过。"
秦蕴玉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张若兰在旁边露出一点不安的样子,把身子靠近秦蕴玉,轻轻地在秦蕴玉的肘上一触。秦蕴玉略略回头看了她一眼。
"陈先生,你不相信,哪天到我家里去看。你的书我本本都有,而且读得很仔细。你不相信,可以问她。"秦蕴玉说,她带笑地指着张若兰。
张若兰本来希望她换一个话题来说,但是到了这时候却不得不开口了:"是的,陈先生,她说的确实是真话。我还借过几本来读过。"
陈真说不出话来。他有点窘,心里想:三女性中的两个在一起,说出话来都差不多。吴仁民和周如水在旁边看见他的窘相,不觉感兴趣地笑了起来。
张若兰在秦蕴玉的耳边低声说了两三句话,秦蕴玉回头微微一笑,然后掉头去看陈真。她稍微侧着头,两只亮眼睛就在他的脸上转动。她也跟着他们在笑,用手巾掩了口,整个身子因为笑而微微地颤动。
陈真的眼光透过眼镜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扫了一下,心里想:"三女性中倒是玉最能引诱人。"但是他马上又把眼光掉开,去看挂在墙壁上的房间价目表,不再想她了。
"陈先生,我觉得你的每本书里面都充满着追求爱的呼号,不管你说这是人类爱也好,什么也好。总之你也是需要爱的。我想,你与其拿忧郁来培养自己,不如在爱情里去求安慰。剑虹先生也说你故意过着很苦的生活,其实是不必要的。你为什么不去追求爱情?为什么要这样地自苦?陈先生,你为什么不找个爱人组织一个小家庭?我不相信就没有一个女人喜欢你。……"秦蕴玉对陈真说。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吴仁民打断了:"密斯秦,算了吧,你对他说这些话,就等于对牛弹琴。我们刚才还劝过他。他连生命都不要,还说什么爱情?说什么女人?他这个人好像是一副机器,只知道整天转动,转动……"陈真沉默着,他的脸上带着微笑,但是他的心开始在痛了。
秦蕴玉依旧侧头看陈真,一面回答吴仁民道:"我不相信陈先生就是这样的人。方才周先生不是说《放浪记》的作者写过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话吗?这句话是很可玩味的。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不需要爱情。不是我们故意挖苦男人:每一个女人总有许多男人追逐她,死命地纠缠她,不管她爱不爱他。那样的男人到处都是。"她说了又抿嘴笑起来。
陈真的心依旧是很平静的,他微笑地望着她,并不注意她的话。他知道她的话是有根据的。他记得剑虹告诉过他:她在学校里受过许多同学的追逐和包围,她每天总要接到几封不认识的景慕者的情书。她现在成为这样的女子,和这种环境也有点关系。所以他对于她的过度的大方和活泼,完全了解,一点也不奇怪。不过他心里暗想:"如果你要来试试你的玩弄男人的手段,那么你就找错了对象了。"
周如水不能够忍耐了,便跟秦蕴玉争辩起男人和女人的好坏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心里有什么话,口里总得说出来,听了不合意的话总要争辩几句,不管和他说话的是什么人。秦蕴玉的嘴也是不肯让人的,不过她的战略比周如水的厉害。她说几句正经话,总要夹一两句玩笑的话在里面,等周如水快要生气的时候,她又使他发笑了。这其间吴仁民和张若兰也各自发表他们的意见,来缓和这场争辩。陈真不再同秦蕴玉争论了,他靠在躺椅上旁观着。
话题从来是愈说愈扯得远的。后来他们又谈到那个下女出身的女作家,周如水看见有机会夸耀他在日本的见闻,自然不肯放过,便说:"在咖啡店的女给中也有几个了不起的人物,而且在那里面也有知道人类爱的,这也可以给陈真的主张作个证据。"他说着便对陈真一笑,其实陈真并没有对她们正式发表过他的主张。"记得有一次我去看一个日本友人,同他一道出来,走到一个小咖啡店里。一个年轻的女招待来招呼我们,坐在我们的旁边谈了许多话。我的朋友问她为什么要做女招待,她的答复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她说,她爱人类,尤其是爱下层阶级的人。因为那般人整天被资本家榨取,又受到社会的歧视,整天劳苦,一点快乐也得不到,只有在这一刻到咖啡店里来求一点安慰,所以她们做女给的便尽力安慰他们,使他们在这一刻可以得到一点安慰而暂时忘掉生活的痛苦,或者给他们鼓舞起新的勇气,使他们继续在这黑暗的社会中奋斗。她又说:我不是来供人玩弄的,我是因为可怜人才来安慰人的……她满口新名词,什么布尔乔亚,什么普洛利塔利亚,说得非常自然。她的年纪看起来至多不过十七八岁,相貌和举动都有不少的爱娇。我的朋友说,她可能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以后我也就不曾再遇见她了。想不到日本还有这样的年轻女人。……""可惜周先生以后没有去找她。说不定将来她又是一个第一流的女作家呢。"秦蕴玉说。
"可惜密斯秦不是男人。如果密斯秦是男人,我想你听见这个故事,一定会到日本去找她,"周如水笑着说。
"是啊,我如果是男人,我一定要做一个有勇气的男人。
我想到哪里就要做到哪里。像那些做起事来老是迟疑不决、一点也不痛快的男人,我看也看不惯。"秦蕴玉热烈地说。她不住地点着脚,两颗黑眼珠灵活地在周如水的身上轮了一转,又转注到陈真的平静的脸上,最后她又把眼睛掉去看张若兰。在从陈真的脸上移到张若兰的眼瞳上之间,她的眼光还在吴仁民的脸上停留了一下。她常常这样地看人,她常常以为自己比男人高贵,因为好像每个男人都有所求于她。她说以上的话是指一般的男人说的,不是特别指周如水,事实上她并不知道周如水的性格。然而陈真却以为她是在挖苦周如水。至于周如水自己呢,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触犯他的地方,因为他相信自己是一个勇敢的人。
他们又谈了一些话。周如水留这几个客人在他的房里吃了晚饭。晚饭后他约他们到海滨去散步。
这是一个月夜。半圆月已经升在海面上了。前面是一片银波,在淡淡的月光下动荡着,像数万条银色鲤鱼。
在海边散步的人并不多,有两三对年轻的夫妇往来谈笑,他们都是海滨旅馆的客人。还有几个小孩在那里扑打。这五个人在石级上坐了一些时候,又起来闲走了一会。他们一路上谈了好些话。这其间以秦蕴玉和周如水两人的话最多,而陈真的话最少。
后来陈真告辞回去了。周如水挽留他,但是他一定要回去。吴仁民也说要走,因为他的妻子身体不好,他们两人便一道走了。他们还赶得上最后的一班火车,从这里步行到火车站还要花去三十多分钟的时间。临走的时候陈真听见秦蕴玉问他为什么近来不到李剑虹那里去,他回答说没有时间。她又说要到他的家里去看他,又请他到她家里去玩,同时还邀请了吴仁民和周如水。他们都答应了,他也只好说"有空一定来"。
他们去了。秦蕴玉被张若兰留了下来,她就睡在张若兰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