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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以后,他终于来到了皋兰。

这是个大地方,市街整齐,人文荟萃,杨柳摇曳着一天的碧绿,使远来的游子,乍然目睹之后,感觉到一种无比的轻松,仿佛一下子忘却了旅途的劳累。

皋兰、白塔两座巍峨的高山,一前一后拱卫着,青天白日,和风广被,稻田里起伏着的层层稻浪,尤其使人陶醉,即使你是第一次来,你也会深深的爱上这个地方。寇英杰把郭先师的灵柩暂寄在市郊的白塔寺,他自己因形容憔悴,服丧在身,再加上有了前此在秦州的经验,也就不再随意住店,就在庙里挂了个箪,布施了一两银子,暂时歇了下来。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不得不尽量收敛行踪,虽然说已来到了先师故居,可是他依然谨慎言行,甚至于对庙里的和尚他都未敢吐实。

白塔寺乃是皋兰城一所极为壮观的寺庙,地处镇远门外,而正当黄河之滨。这里香火极盛,全寺有三百寺僧,寺刹之建筑称得上金碧辉煌,宝相万千。

寇英杰因随灵在身,被接待在较为僻静的西禅院里。这所院子只由一个风火僧叫向元的老和尚看守着。有一个很小的佛堂,署名是“小禅山房”,住寺的和尚不过八人,较之白塔寺的其他各个殿院香火可就差远了。

然而,这片西禅院里,却有属于它自己的一番宁静。独揽水光山色的一面雅座,又是其他各殿院所无法比拟。

院子里栽种着十数株老松,高插云夭,和禅房外的几株老梅,对映成趣。

人们喜爱梅树,乃在于它独特嶙峋的形态与气质,倒还不曾听说过梅不开不雅的说法。

松亦然。无论什么地方,如果种植了这两种树木,必然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出家人的寺院里,望之而兴出尘之念,含蓄着几许仙佛出世的崇高哲学。

岁值晚秋,老梅苍劲的树干上,已吐出了几点生芽,残阳夕照,云高飘飘,大地肃杀。

寇英杰把先师的灵柩安置好了,又布施了一些灯油钱,请这西禅院里的和尚,在灵前念上一卷经,放上一个焰口。

一堂功课作下来,已是和尚们用晚膳的时候了。和尚们陆续的去了,他乃得暂时的安宁,徐徐步出佛堂。

刚刚进寺的时候,先已用过饭了,现在还不饿。出得佛堂,接触到清冽的一阵风,目睹着院子里的古松老梅,心里兴起了一阵安适之感,说不出的舒坦。

站立在高耸的庙台上,鸟瞰着浩瀚的黄河之水,只见河水翻腾,一泻千里,残阳下水色泛金,目力极视而不见其源。这条驰骋中原,行经九省的第二大河,果然雄姿英发,慷慨激昂而不可一世,揆其来势,出自青海巴颜喀喇山北麓,原为星宿海,绕积石山,而入陇省,这里首为其经,是以水势奇猛,拍岸涛天,蔚为壮观!

寇英杰这个出身平凡的天涯游子,在一连串不平凡的连续遭遇之下,也变得不平凡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饱经风霜,累经大敌,无论阅历抑或人情世故,也都大为增进。此刻,他目睹着眼前的壮观肃杀,却不禁兴出了人天合一的出世之感,下意识觉得自己仿佛化身于河道中的一堵礁石,正自身受着澎湃奔腾河水的无情冲激和洗淬,而那堵礁石却不退缩,何能退缩?

恍惚之间,他已似强大了许多,不再懦弱了。

“施主可曾用过膳食了?”声音苍劲,而有磁音,起自右侧松下。

寇英杰霍地回首,发现到了那棵松,从而也就发现了松下的那个年老的风火僧向元!

初来西禅院时,他们已经见过了。

这时那个貌相清癯,五岳朝天的黑和尚,蜷着一条腿,怡然自得的坐在一截树根上,身侧放着一卷经,一只瓦罐,罐子里是清冽的甘泉,置着一个大木杓,寇英杰看他之时,他正仰起头来,把满满的一杓清泉注入喉中,状如长鲸吸水,一饮而光。放下木杓,他呵呵一笑,拍打着僧衣站起来道:“施主怎不到前面去进膳食,山上凉,夜又长,很容易感觉饥饿呢!”

寇英杰欠身一稽道:“多谢师父关爱,在下来时己用过饭了,身边还有几个锅饼,夜里饿了也无妨,大师怎么不去用膳?”

和尚呵呵笑道:“老衲自辛丑年习辟谷,过午不食,算来己有些年了!”

寇英杰欠身道:“失敬,失敬!”

和尚道:“施主来到皋兰,怎不直接投亲?这里可有朋友?”

寇英杰道:“在下是外乡人,这里并无亲戚,只待将先师灵柩送达之后,即行离开,尚未曾想到在此逗留!”

和尚嘴里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但不知施主师尊,丧居哪里?”

寇英杰一笑道:“在下要请教,大师父可知道这里有座兴隆山么?”

和尚道:“有有,施主,你且看来!”言罢他向前走出几步,寇英杰自后跟上。

二人来到庙台边上,只觉得天风冷冷,风力沿着白塔山的边缘疾旋不去,形成疾劲的气流旋涡,二人身上长衣俱被猎猎扬起。

风火僧向元抬手指向远方道:“喏!施主且看,那白红参杂处,就是兴隆山!”

寇英杰道:“多谢大师。”

山处边远,似与天际相齐,一道红红的夕阳云彩,带状的描出一长条异彩,嶙峋的七股山峰,都象铸镶了一圈金红色的彩边,山尖上大概有积雪,冰雪夕阳互一对映,渲染出瑰丽的颜色,好景致!

看到这里,寇英杰心里禁不住赞了一声妙,却见那风火和尚,眯着一双细长的眸子,打量着远远的山势,频频点头不已:“兴隆山与伏蟒山相扣联,前后七峰,展延百数里,号为飞仙所居,施主可曾觉得那片红光过于渲染些了么?”

“在下正有同感!”

和尚呵呵笑道:“那是因为岭上多生红梅之故,因山上终年罩有白云日夜不分时令,四时皆称花香,红花夕阳相映生色,本地人叫它作‘血海腾龙’,呵呵,施主看是否有几分传神?”

寇英杰早已为那番天然景致所吸引,禁不住连口赞颂不已。

和尚用他那只黑手,比划着山势道:“施主要去的兴隆山是在前面三峰,后面四座峰头却是属于伏蟒山的界限,那里传说气温酷寒,倒是兴隆山景致天成,称得上人间洞天了!”

寇英杰道:“大师父对那里很熟么?”

“熟也并不甚熟,”和尚展开着一双花白的眉毛:“倒是去过几回。”

说着他脸上带出一片笑意又道:“那里有一处地方叫白马山庄……”

寇英杰顿时心里一动,却没有现于面上。

和尚含笑接下去道:“老衲倒去过几回。”

寇英杰道:“在下要去的地方,正是白马山庄,大师父可否指引一条明路?”

“啊!”和尚道:“那倒是巧极了,白马山庄,居民不过三五十户,多是前朝遗老,施主令师大名……”

寇英杰本待直说,可是他却想到师父大名满天下,如道出实话,和尚必然大吃一惊,说不定又多上一些闲是非,是以他话到嘴边又吞住,当下乃改口说道:“先师姓云,草字双飞!”

和尚愣了一下,摇摇头道:“这倒没听说过了。老衲前些时去那里,乃是同敝寺的镜明方丈专诚拜访一个江湖奇人郭老王爷。”

“郭老王爷?”

“施主不要误会,老衲说的王爷,可不是在朝为官的王爷,而是有金大王之称的那位江湖奇侠,郭白云郭老侠客。施主大概也曾听说过这个人吧!”

寇英杰一抱拳,肃声说道:“郭老侠名久播,在下自然听过,想不到他老人家也住在兴隆山。”

风火和尚感慨着道:“郭老王爷当得上是个异人,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可称天下无敌,敝寺的方丈,就曾专诚请他老人家指点过功夫,老人家当时送了敝寺方丈四个字的谒语,至今方丈仍受益无穷!”

寇英杰道:“这么说,在下此去兴隆山,交待完了先师丧事,倒要专程去拜谒他老人家一下了。”

“那可没这么容易!”老和尚微微笑着:“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山上还不一定,就算是在山上,平素也是不见外客,那位玉小姐更是出了名的难惹,她武功得自老王爷亲授,可是不得了,谁也不能轻易冒犯!”

寇英杰道:“这么说,外人是无法上门拜见了?”

“很难!”和尚忽然又笑道:“这也难说就是了,山上有一处地方叫梅园,郭老爷子与那位玉小姐最喜梅花,闲来无事时,常爱在那里走走,施主如果有心拜见他们,不妨在每日晨昏,到那里去等着,说不定有意外的遇合,也未可知!”

寇英杰抱拳道:“多谢大师指导,在下听说郭老先生门下有两位弟子,是否也住在一起?”

风火和尚道:“不错,二位少君武功都高不可测,只是并不住在山上,听说两位少君掌管着老人家百万的家财,目前在甘凉经营着珠宝生意,每月才得上山一次。那位二少君复姓司空,单名一个远字,前时有幸,还到过敝寺几次,方丈请教过他的剑法,果然高明,只是……这两个人,似乎对名利心过重,听说不得郭老喜爱!”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双掌合十,又道:“阿弥陀佛,名利之心导源于贪,贪不能止,则诸世间孵,化,萱,胎,随力强弱,递相吞食,是等则以贪字为本,无量佛——南无阿弥陀佛!”

寇英杰待他念完佛语之后,道:“这么说,这白塔寺与郭老先生渊源甚厚了。”

“谁说不是!”风火和尚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不瞒施主你说,这甘凉地方有十处寺庙,包括敝寺在内,都接受过郭老王爷大量金钱布施,阿弥陀佛!”他合手又喧了一声佛号,才继续道:“郭老王爷可谓是我们佛门的大恩人,这十座庙刹的香火,多赖以维持,只是……自从二位少君管帐经营以后,却对出家人刻薄多了,每月照例的布施银子,也常常借故拖延不给,敝寺已很久没有领到了。最可怜的是宏济寺,当初建庙的银子,全赖老王爷解囊支持,如今一旦中断了接济,庙里香火不济,百十名僧徒,几乎己濒临断炊之危,目前多赖各庙宇互相接济维持,说来也实在可怜!”

寇英杰道:“这种情形,郭老先生岂能不知?”

“施主有所不知,”风火僧这才吐出了满肚子的苦水道:“郭老王平素很少在家,他老人家自从三年前参习上乘心法以后,已不问外事,家事有他女儿,外面事也就听令他那两个弟子负责。”

说到这里嗓音压低道:“听说老王爷关照每月不得中断十所庙宇的接济,奈何二位少君是阳奉阴违,把这笔为数可观的银钱,用以中饱私囊。”顿了一下,他双手合十,又自高念一声佛号,嘴里连声道:“罪过!罪过!”

寇英杰心里对于二位未曾谋面的师兄,有了一个大约的认识,也就不再多问,当下合十告退,向所居禅房自行步入。

他当然不是真的回房歇息,只是不愿让那风火和尚知道而已。

出了白塔寺,他急急策马,沿着黄河右侧的一条黄土驿道,一径的疾驰下去。一盏茶的时间以后,他已来到兴隆山下。打量着眼前的山势,他由不住兴出一声赞叹,暗暗赞扬着先师生前果真是好眼力,选择了这里居家。

在一片蝉声里,但见眼前柳蕴成荫,山势极为辽阔,共分有双股敞道向内山环抱进去,放眼看去,一片蔼蔼秋光,云霞迷离处,点缀着万紫千红,间歇有白鹭成群,耳中不时婉转着灵禽的啁啾。

两条敞道虽是相背而驰,观其盘旋之势,却是殊途同归。

仰首前瞻,细察山势,明显的分为三道界限,面积最广大,展延百里的第一界线,即是最小的第一界线,这一道界线内,鸟语花香,秋色宜人。

第二道界限,属于半山之势,牵连后山诸岭,天光自四峰交投直射,树挺枝秀,风回云转,泉声潺潺在闻,似更能独得天地之钟秀。

至于第三道界限,概为高拔千仞之嶙峋峻岭奇峰,那里白雪常封,雪气氤氲,却非极目所能窥其堂奥。

寇英杰把眼前山势,看了个清楚,胯下黑水仙,已不耐发出嘶声,频频刨动前蹄,寇英杰微微抖缰,即刻向岭内奔去。

一片秋色蝉声,他来到了一处内山腹地,一面是展延数里的秋收旱田,另一面是水明山秀的天上人间。

高有十丈的一方巨石,拔地直起,作马扬前蹄之势,透过巨石腹跨之下,蜿蜒出一道迂回的山路,自此地势渐渐升高。巨石上赫然铸刻着“白马山庄”四个大字,字迹苍劲,其上抹以翠绿,望之而兴古意。

寇英杰方自对石凝视,耳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之声,他不禁带马回头,却使得他微微一惊。

目光望处,只见一顶青呢大轿,在四个黄衫短衣精壮汉子的力抬疾步下,正自绕过一弯腴柳,直向寇英杰站身处行走过来。

山道虽然不窄,可是容纳了这乘轿子,再并马而行,可就有些牵强。寇英杰就把坐骑向一旁闪开了些,转瞬间,对方那乘轿子,已来到了近前。

撇开轿子中人不算,走路的共是五个人。抬轿子的是两个人,跟着换肩的又是两个人,另外一个人,却行走在轿子的前首。这个人二十左右的年岁,一身鲜艳讲究的青缎子长衣靠,腰扎丝绦,却把长衣下摆一角别过来,扎在丝绦里,这人面容黑瘦,但精神奕奕,背后的一口长剑,似乎较一般的剑身,看上来要长出半尺,老长的一截露出颈后,足下一双鹿皮爬山靴,昂首阔步,精神抖擞。

寇英杰立处,正当白马山庄那方的入口之地,来人一行看来正是借步此处入山,双方正好照了脸儿。

那乘轿子轿帘敞开着,里面倚坐着一个四旬七八,衣衫华丽的中年斯文汉子。这人正自用一双奇异的眸子,打量着寇英杰,忽见他右手微微扬动了一下,轿子立刻就停住不动。

轿前青衣少年,立刻回身拱手听命。

华服汉子嘴皮微动,寇英杰因距离较远,未能听出他说什么,即见那青衣少年应了一声:“遵命!”随即回身向着寇英杰站立处走来。

寇英杰心中方自一怔,对方那个青衣少年,已经站立面前:“你是干什么的?”

青衣少年冲口先来了这么一句,一双锋芒毕露的眸子,上下的在寇英杰身上转着,其势汹汹,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动武的样子。

寇英杰在马上抱了一下拳道:“在下姓寇,寇英杰,来此是访寻一户人家……”

“胡说!”那少年咄咄逼人的上前一步道:“这里哪有你要找的人?既要找人,怎不知找人的规矩?还不给我退了出去!”

寇英杰心里老大的不悦,只是一来摸不清对方身分,再者自己此来是客,又在服丧期间,自不便惹事,当下翻身下马。

少年上前一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既然来这里找人,怎不在入口先行通报,敬候响箭通知?这么胡跑乱闯,想死么!”

寇英杰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然出口伤人,不禁冷笑一声道:“兴隆山庄未闻是何人私产,我怎么就来不得?”

少年怒叱一声道:“大胆!”足下一跨步,霍地出右掌,直向寇英杰前胸上直击过来,寇英杰后退一步,少年这一拳差着数寸没有打中,可是紧接着他右足快进一步,却用另一只手呼一声,带出大股拳风,直向寇英杰腰眼上击来。

寇英杰登时就觉出这少年拳脚上得过高人传授,而且行拳过掌之间,颇有内功根底。心里有了这番见地,寇英杰不敢大意!他一来心怒对方口头刻薄,再者这少年尤不该出手打人,是以他决心要给他吃些苦头。

少年拳来得猛,寇英杰闪得妙。

“呼——”一拳又走了个空,少年狂吼一声,正待三次进拳,寇英杰已不容他这般猖狂,只见他身子向后一撤,右掌托附之间,施展了一个托字掌,直向对方少年右肘腕上附来。

青衣少年年幼得高人传授,只因上来自负,根本未把对方看在眼中,这时摹然发觉到不妙时,已把招式用老,想退身已是不及。

随着寇英杰轻叱的一声:“去!”掌势向外一吐,青衣少年身子就象个陀螺似的向外旋了出去,叭的一下子坐倒在地。

轿内那个华服中年汉子看到这里眉头一皱,霍地把身子坐直了。

就在这时,坐倒在地的青衣少年,猛然把身子窜了起来,剑光一闪,指向寇英杰面门,他气势汹汹的道:“小子!你是找死,快撤兵刃出来!”

寇英杰打量了一下轿内的中年人,见他表情泰然,丝毫不以为意,心内不禁大不为然。

既然撤出了兵刃,动起手来可就保不住要伤人,妙在对方主人在场,竟然不予喝止,寇英杰可不愿这么冒失。当下他闪出一步,怒目视向轿中人冷笑抱拳道:“足下莫非听任手下这般作为不成?”

轿内中年汉子鼻子微哼一声,徐徐的道:“兴隆山名榜武林,足下这般冒失,略予惩处,理所应当。”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在寇英杰身边的那匹黑水仙身上转了一转,一只手微微抬起,摸着唇上的一丛短须:“足下现在走还来得及,只是得把这匹牲口留下来,怎么样?”

寇英杰冷哼一声,不再与他多言,却把目光移向那个青衣少年,他预感到一场杀搏在所难免,左手轻轻在爱马黑水仙身上拍了一掌,黑水仙遂自行向一旁走开。

青衣少年一举掌中剑,道:“快!少爷要在你身上开个血窟窿,才消心中之恨!”

“只怕未必!”寇英杰眼见他主仆如此嚣张,决心要出手教训这少年一下,只是那轿中人显然是个虚实莫测的人物,倒不得不令他暗中戒备。

无论如何,他不出手是不行了。

冷笑一声,他手探腰侧,寒芒乍颤,却把一口如意软刀操在了手中。

青衣少年没料到对方施用的竟是一口软兵刃,心中一惊,却把长剑向怀中一抱,目视正前,气沉丹田。

架势一拉开,可就透着不凡!寇英杰见少年一拉架势,凭自己阅历,竟然未能看出对方门户,心中不免吃惊。

是时,轿内中年人已比了个手式,轿夫随即把那顶青呢大轿缓缓放了下来。中年人依然坐在轿内,他脸上微微带着冷笑,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寇英杰不禁心中更是有气,方待向对方少年交待几句,却不料那少年一心想找回方才的面子,根本就无暇与他多说,嘴里喝叱一声,一挺掌中剑,直向他面门上刺了过来。

寇英杰如意软刀向外一封,身子奇快的一个疾转,左掌霍然递出,直向那少年后肩击来。

他无疑是心存仁厚,满心只想略给对方几分颜色,倒是无心伤害于他。却不知那青衣少年并不领他这个情,就在双方刀剑乍然一交的当儿,那少年身子一个快速的疾转,掌中剑霍地向外一封,泛出了一片寒光,由上而下,划出了一个之字。

这一剑无异是得自高明传授,之字上的一点,象征着剑点前心,接下去是剑挂两肩与一挥一拖,这一剑五式,果然高明之至!

寇英杰方自凹腹吸胸,躲开了首先的一刺,接下去的四手快剑,却是一气呵成,青衣少年如非心存狠恶,万万不会对一个陌生人一照脸的当儿,竟然施展出这般狠毒的杀手。

这一招五式,施展得那般奇妙,寇英杰万万不曾料到对方一个年少弟子,竟然会有这般起手,乍惊之下,他身躯猝然拔起,掌中刀施展出他素鸣得意的一招——一刀奔云。一阵兵刃交鸣声,双方不约而同的俱都向后退了几步,青衣少年到底是力道不足,足下踉跄着,几乎坐了个屁股蹲儿。

然而寇英杰却也并不体面,在他低头察看时,才恍然发觉到长衣一角,居然为对方剑刃削落。

就在寇英杰方自一紧掌中刀的同时,那个青衣少年居然第二次袭了过来。这一次较诸前一次更为猛烈,掌中剑卷起了冷森森的霞光,在刺目的剑光里,却明显的分出了三截剑尖,分点寇英杰咽喉、心窝、下腹。

青衣少年果然剑法迥异,只是这一次在寇英杰严密的防范之下,却难以取胜。

面对着当前剑势攻击之下,寇英杰身形纹丝不动,他迭经大敌,早已养成临危不乱的大家风范,越是形势险恶,越见其谨慎周密。

这种以不变而应万变的气概,正是成就他今后在武术剑道上超凡拔萃的最大因素。

青衣少年一手三剑的绝技施展的并非不妙,只是却慑于寇英杰这般泰山崩于前而不溃的气度,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当儿,寇英杰已把握着这一刻良机,在对方泰山压顶的剑势里,攻出了一刀,刀光一吐即收。

耳听轿内中年人一声叱道:“不好!”象是一头怒起的飞鹰,那个身着华丽衣服的中年汉子,倏地腾身而起,宽肥的彩衣,噗噜噜带着一阵子疾风,飞星天坠般的向着二人之间猝然落下去。

中年人显然具有非常身手,在他兔起鹘落的一刹那,寇英杰顿时有感于他环身四侧的充沛力道。也就是这种力道,迫使寇英杰不得不向后面撤退了一步。然而,这仍不能阻止他已出的刀势。

其实寇英杰是有足够的能力,在这一刀取得对方性命。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如意软刀的刀尖,在已经扫触到对方前心衣边的弹指间,忽然向上方跳开,有意的离开了这处要害,却扎向那少年左面肩窝,噗的一声,足足扎进去有两三寸深。

刀拔,血窜,青衣少年嘴里“啊唷!”一声,足下一连后跄了六七步,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面前人影一闪,现出那华衣中年汉子,他似乎震惊于青衣少年的负伤,面上神色为之一变,二话不说,陡然出手按在了少年肩上伤处,几名轿夫也都惊慌失措的偎近上来。

华服汉子怒声道:“没你们什么事,退下去!”

四名轿夫似乎十分畏惧这中年人,闻声后,匆匆退回原地站好。

中年人怒视了寇英杰一眼,才转向少年说道:“不要紧,这里尚有一粒定血丹,无论多重的刀伤一粒足可见效,你服下以后暂时不要走动,小坐片刻,当有妙用!”

青衣少年十分委屈的点了一下头道:“谢谢爹爹!”

寇英杰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对方竟然是父子关系,较诸师徒之情犹要更深一层,看上来,双方势将更难以善罢甘休了。无论如何,即使是一千个有理,此刻也难以分辩。

寇英杰心知此刻开口,即使是真心向对方致歉赔罪,也是无济于事,反倒不如一言不发,看着对方究欲如何,再定对策。

想到这里,他退后一步,将一口如意软刀,还入鞘内,倒要看看对方怎么对付自己。

是时,那中年汉子已由身侧取出了一个扁玉匣子,打开来,由里面取出了一片丹药,与少年服下,收起了玉匣,他才缓缓站起来,一回头,目光炯炯的逼视向寇英杰:“混小子,你好大的胆子!”华服汉子边说,边自把一双袍袖卷起来,向上方作规则的挽好,那双灼灼的眸子,鹰般的深沉:“足下攻习的是马家快刀吧!不错,很有点底子了!”

冷笑了一声,他又接下去道:“不上高山,不显平地,今天邬大爷也叫你长长见识,你就知道你那两手三脚猫功夫在这里耍不开了!”他一面说时,身子一直向后面退着,可是退的步子显然很奇怪。

寇英杰因见这中年汉子器宇轩昂,是以一上来,就未敢对他心存轻视,这时听他口气,竟然已窥出了自己刀法玄奥——这是下手对敌武者大忌。

盖因为对方一上来先把自己身手摸清了之后,先已立于不败之地,想要胜他可就不易。

再者,寇英杰也曾注意到中年汉子退后的步子,乃是采取交插五宫的步势,心中更不禁大生警惕之心,愈觉得对方不是好兆头。

中年汉子退到一定位置上,左实右虚,把脚步定了下来,一双手腕子交插相叠在前面小腹上:“足下请吧!”脸上带着轻轻的冷笑,这汉子真有说不出的狂傲姿态。

寇英杰抱着拳道:“请报大名!”

中年人狂笑一声,道:“你也配问我的名字么?还是糊涂一点的好!”

寇英杰咬了一下牙,冷冷的道:“足下既不愿以姓名示人,显然别有隐衷,请示要与在下怎么一个打法?”

中年汉子嘿嘿笑道:“小子,你连我妙手昆仑邬大野都不认识,竟然就敢来到皋兰撒野,这就活该你小子要倒霉了!”双手挥了一下道:“来吧,找出你的刀,看看能沾着你邬大爷一根汗毛不能!”

寇英杰道:“那倒用不着,兄台既然空着手,在下也就徒手奉陪!”

这也是寇英杰心思慎密之处,因为对方一上来先已看出了他的刀功刀门,是以他也就不再以刀对敌。

邬大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一切随你,来吧!”说到来字,他身子霍然向下一矮,气沉小腹,目视正前,身躯似蹲又立,看来固若磐石。

寇英杰自忖着这个架不打是不行了,当下抱拳道:“现丑!”

陡然他足尖点地,身躯平着窜了过去,左手微晃一下,右手待机直向姓邬的上胸劈出一掌。这一掌纯系试探对方虚实,掌力乍一推出,中年汉子竟然随着他的掌势霍然向后退了出去。

当初还不觉有异,待到右手往回一收的当儿,这才暗吃了一惊。原来那汉子整个身子仿佛是一块铁,而自己收回的手掌,却有如是一方磁石,一出一收,有如磁石引铁,眼看着那汉子身躯,夹着一股强劲的风力,呼地一声,随着自己收回的掌势,猛地扑了过来。

寇英杰大吃一惊,陡然忆及当初郭先师在沙漠动手之时,老人家的身手,即有几分与对方相仿佛,俱是武林中难能的粘字诀窍。这一惊使得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也幸他洞悉在先,才免了一场上来劫难。

邬大野身如狂风般的袭上来,四肢齐收,而在他身子甫一凑近的刹那,却蓦地向外分开来,一收一放,其间夹带着万钧巨力。

邬大野心衔子伤之恨,再加以他本人一贯的动手作风,必使对手身上带了伤方得幸免,是以拳脚上力道,贯足了十成功力,双手猛袭寇英杰双耳两颊,一双足尖蜷曲着,直向寇英杰两处肩窝上踢去。

寇英杰如非洞悉于先,只怕一上来先就招架不住,总算他见机得早,身子霍地向后一坐一拧,嗖的一声拔出了一丈五六。

妙手昆仑邬大野一双足尖,紧擦着寇英杰肩上踢了过去,险固然险到了极点,只是没有踢着。呼一声,象是一片云似的,邬大野掠空而过。

两个人就象一对剪空交尾而过的燕子,刹那间分飞两处。

寇英杰顿时有感于对方手足上的力道惊人,虽然没有被他实力击中,只为他手足上的风力扫擦过去,也觉出火辣辣的一阵灼痛,如此看来,对方这个中年汉子,显然具有一流的卓然身手。

彼此不过才过了一招,寇英杰已觉出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这其中还有一点差别,寇英杰终究心存仁厚,上来不肯以实力相拼,而邬大野却是出手极重,似乎一上来就有制对方于死的意思,相形之下,强者益强,弱者也就愈弱了。

妙手昆仑邬大野一招失手,嘴里怒啸一声道:“好小辈!”只见他一双大臂霍地向后一个倒剪,足跟着地,使出了一式金鲤跃波,嗖的一声,已再次来到了寇英杰身边。

冠英杰自忖着无能胜过对方,却也不甘心就此服输,这时见他展出千钧巨力,用霸王卸甲式子,直向邬大野两肋上捺了过去。

邬大野冷笑道:“好!”

四掌直托之间,寇英杰只觉得一股大力反弹而出,其势至猛,再想挺身出力,已是无及,呼的一声,摔了出去。

这一摔端的是跌得不轻,寇英杰双手两膝俱都擦破,所幸他身手灵活已极,就地一滚,霍地跃身而起。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刹那,面前人影一闪,邬大野又已来到了身边。寇英杰顿时觉出,那邬大野身上发出一股吸力,想要摆脱他诚是不易。一念未完,随着邬大野翻出的手势,一股疾风已托向他腰胯之间,邬大野叱了一声:“去!”气势一吐,寇英杰竟再次的被摔了出去。

这一次较诸前次更重,加以寇英杰落下的身子,受阻于一丛乱石,石块纷飞里,寇英杰再次站了起来,身子多处已见了伤。

双方动手,既无血海深仇,到此也就很可以作罢了。无余邬大野却不作此想,似乎存心要置寇英杰于死地。

寇英杰在沉重的两次跌摔之后,尚能站起,已是不易,却未曾料到身子方自站起的同时,邬大野长笑声中,再次的逼了过来。

寇英杰陡然忆及此人身手,有几分与死去的恩师相似,正待出声呼止,邬大野已再次的扑身而近。呼!一股疾风,邬大野的腿,直向寇英杰双膝上扫来。

寇英杰身子往上一拔,却正好迎着邬大野挥下的手掌,这一掌邬大野决心要取他性命。

只听得碰的一声,击中在寇英杰背心之上。

随着邬大野递出的掌势,寇英杰身子足足腾起来七尺高下,带着后者的一声长啸,直向悬崖边滚落下去。

邬大野冷笑一声,自忖着他无活命之理,这才回首向山道间的那匹黑水仙,由不住点头赞许道:“好马!”心中一动,随即吩咐手下道:“给我擒下来!”

四个轿夫齐应一声,猛的扑过去欲擒捉时,那匹黑水仙早已长嘶一声,向着乱山间狂奔而去,瞬息无踪。

妙手昆仑邬大野待追时已是不及,心中好不遗憾!他冷冷的道:“这件事,你等切记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四名轿夫唯唯称是,哪里敢不答应。

邬大野重新返回轿内,挥挥手,四名轿夫重新抬起轿子,那名青衣少年原没有什么大伤,上药之后己无大碍,当下仍象来时模样,率先前导。

一行人轿,继续向前行进。

仿佛置身于虚无飘渺的云雾里,又象是随着剧烈的浪潮,一次又一次的在海水里冲击着,寇英杰悠悠的自昏迷中醒了过来。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窗外的那株老梅树、一只歪斜的八仙桌及一袭杏黄色的袈裟,袈裟是穿在和尚身上的——风火僧向元。

寇英杰仿佛记起了什么,那个叫妙手昆仑邬大野的人,施展重手法,把他打落崖下。

一次!两次!三次……似乎中途一连经过了三次重跌,一次比一次剧烈,直到了第四次,他才开始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马叫——黑水仙的悲鸣声音,再以后,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能躺在这里,诚乃异数,天意!

他不禁为着自己尚能苟活人间感觉庆幸,由不住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呻吟。

“阿弥陀佛!”风火僧放下了手上的经卷,打着稽首道:“寇施主,你总算醒过来了!

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和尚眸子里交织着慈辉,道:“施主,你可知道,你已整整昏迷了一个对时,可吓煞人了!”说到这里,眉头一皱又道:“不好!”赶忙上前一步,双手托着他往上一起。

只听见“哇!”一声,已自寇英杰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风火僧向元喧了声“无量佛!”缓缓把他身子平放下来:“寇施主,千万不能出声说话。”他脸色十分沉重的说道:“方丈交待,你要静息三日,才可以出声,不得妄动身躯和饮水,否则,性命不保!”

寇英杰微微颔首,表示他听清楚了。

向元用一方纱巾,轻轻把他唇边血渍擦拭了一下,慨然叹道:“看来,施主你象是不慎自悬崖摔下,如非是施主你那匹坐骑通灵,将施主自行驮回,只怕施主你一命休矣!”

寇英杰微微点了一下头,眸子里现出了一些泪痕,他周身无比痛楚,仿佛身上的每一块骨节都碎了,每一块肉都在淌流着鲜血,试着运行一下真气,却连一丝力道也提不起来,当真是气若游丝。

风火僧向元道:“敝寺方丈已用接骨术,为施主把两腕错开的骨节接好,全身上下,为施主贴了十七块镇肌和气血的特制药膏!好重的伤!异数,异数!施主你这条命但能保住,称得上我佛慈悲,无——量——佛——南无阿弥陀佛!”

寇英杰枕上颔首,再次表达他内心由衷的谢意。

和尚道:“方丈交待,如果在子时之前,施主倘能醒转,这条命尚还有救,否则就要老衲给施主准备后事,施主此时醒转,似乎较诸方丈预期的子时,还要早上两个时辰,看来这条命是保住了。可喜,可贺。”说到这里,他双掌合十,又朗诵起阿弥陀佛来了。

一旁的小火炉,正自蒸煮着什么,和尚站起来道:“你己一日夜不进饮食,方丈交待如你醒转,要老衲喂你吃些东西,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老衲为你煮了几个山芋,施主你可觉得饥饿?”

寇英杰摇了一下头。

向元和尚道:“要吃些才好!”说着,径自取了个热山芋,剥了皮,用竹筷叉开,挟了一块,送到他嘴里。

寇英杰只吃了一块,即作出呕吐之意。

风火僧向元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筷子,把一只手轻按向他小腹上。

寇英杰只觉出由他掌内传出一股温和之气,似如此上下搅动了半天,才勉强使他平息下来。

向元和尚似乎功力不济,额头上已现出了汗珠,他长吁了口气道:“施主你感觉如何?”

寇英杰勉强点了一下头。

和尚道:“我们这庙里,只有方丈懂些医术,他已为施主服下敝寺自制的续命保济丸,只是,看来药效并不十分显著。”

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十分懊丧的道:“早上,玉小姐来寺的时候,方丈竟然忘记向她讨取一粒紫金丹,否则施主就不碍事了!”

寇英杰双目迷朦,原已兴出了浓重的睡意,只是当他乍然听见玉小姐三个字时,禁不住全身一震,陡然睁开了双目。

和尚并没有发觉他这种反常的突然举动,只是双手合十喧着佛号,又道:“施主你好生休息,老衲还有一课经,念完后再来看你!”说完双手合十一拜,径自离去。

寇英杰待其去后,那一颗心却因为风火僧的那一句玉小姐而再也难以平静下来。

他脑子里反复的思索着那个玉小姐的影子,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遗憾。

为什么每一件事,都是那么阴差阳错,不凑巧?

在历经千山万水,受尽惊险磨难之后,眼看着来到了师门,即将得卸千斤重担的当儿,却又偏偏会发生了这件事。

如非爱马通灵,以及这庙里和尚搭救,自己此刻早已命丧黄泉。

他不禁又想到了那个狠心辣手的中年人,暗暗记着他的名字——邬大野。

他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早晚有一天,要报复这一掌之恨。

人在伤病之中,在他脑子千思万想之后,最终仍然落在了那位玉观音郭彩绫身上。他忘不了她的绝世芳容,忘不了她神乎其技的身手,更忘不了她的无情鞭梢……

想到了马场那一顿无情的鞭挞,以及她厉颜相向的嘴脸,寇英杰当真犹有余悸,禁不住自脚心里滋生出阵阵的寒意。

身上是那么的痛苦,思虑更加的痛苦!想东想西,简直没有一件事称心如愿。

最可悲眼前落得古庙栖身,身罹重伤,生耶?死耶?尚是茫茫未知之数,怎不令人忧心?想到这里,真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偏偏连哭的力量也是没有!思念再转,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此番负伤,归根究底,还是怪自己武功不济,而沿途所邂逅遭遇之人,细想起来,简直没有一个不是武技高强。

抛开先师与铁海棠不说,试想沈娘姨、铁孟能、小薇兄妹、鹰九爷,以及后来所结识的卓小太岁、姓成的妇人……邬大野……

他脑子里历历闪过这些人的影子,越觉得这些人,无不身手惊人,自己远非其故,看来今后如果要想出人头地,在武林中得占一席之地的话,是非得要痛下决心把武功练好不可!

由是,他想到了郭先师临终前所赠送的那卷武林至宝——金鲤行波图,以及所传授的十一字真诀,不禁一时又兴起了无比雄心壮志。他觉得目前已到了下工夫研究这些密奥武功的时机,似乎已刻不容缓。

想到了那卷金鲤行波图,心中一惊,眼睛可就情不自禁的向着右膝上看去,还好,那卷图画,仍然好好的缠在腿上。

为了这卷图画的更安全万无一失起见,寇英杰参阅那卷图画,另外配了一条,再包以黑绸,缝好,改成一双外用的护膝绑腿,这么一来,就成了武林男士一种普通的外用装着,出示任何人,也不会引人疑窦了。

看见这卷图画,寇英杰内心滋生出一种安慰,他既然伤居在床,转动不易,干脆就把师授的十一字真诀记起来,反复思索推敲。

他原本智力过人,自从服丧以来,哪里有过一天安宁日子,即使能静下来想一想的时间也是不多,这时运思细一推敲,果然觉得师授这十一字真诀含有极深的涵意在内,果真参习辅以内功调息,必具神效。无奈他经此重伤,内元真气俱已大亏,即使是运用思筹,也是消耗不起,勉强的支持了半个时辰,即兴起了浓重睡意,才一合眼,即沉沉入睡。

夜前,他一觉醒转,适方丈会同风火僧来探,与他服了一些丸散。

方丈法号至明,为人甚是慈善,颇精医理,当时讲说了一些要他注意的事项,察看了一下他的舌苔,告诫他旬日之内不可移动,一切烦碎,皆用小沙弥操作,须再过三天,始知安危。

至明方丈交待完毕,始与风火僧向元步出禅房,当即打发了一个小沙弥入内侍奉寇英杰便溺。

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寇英杰再次昏昏入睡。

子时前后,寇英杰昏沉沉的由梦中醒转,只觉得遍体燥热,口渴难耐,他脑子里方自兴起了要饮水念头,却有一枚剥了皮的新鲜枇杷适时接触在他唇边!

一种意外的喜悦,迫使他张开嘴,三口两口的吃了下去。

第二枚又送到了嘴边,他又吃了下去。

第三枚却没有了!

一双纤纤的手指为他把吐出的果核拿起来,丢向痰盂里,发出了叮的一声。

寇英杰觉得口齿留芳,舒服极了。他自负伤以来,已两日一夜不进滴水,乍尝美味,自是味同嚼食仙果。闭着眼睛,在枕上微微颔首,算是答谢风火和尚赐食佳果的美意。

然而,站立在他床面前的可并不是那个风火僧向元。也不是奉命来侍候他的小沙弥。是个长身玉立,花姿玉貌的绝色佳人——玉观音。她静静的站在床面前,黛眉轻颦杏目含忧。

她穿着一袭紧身的黑色夜行衣靠,外面罩着深绛色的一领披风,长发用黑丝绒紧紧扎成一根儿臂般粗细的辫子,甩向肩侧,衬着隐约的灯光,看上去俊极了。

禅房内点着一盏孤灯,灯芯无声的燃烧着,跳动的灯焰,似乎也同于她此刻内心那般的不宁静,那么的举棋不定。那双眸子更不知是嗔是怨,更似无可奈何的怜惜。总之,每当她打量看他时,都使得她心绪不宁,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自从秦州赛马归来以后,这个人的影子,就时常出现在她思潮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老是想静下来,打心眼里理出一条头绪来,偏偏是越理越乱,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倒是从来不曾这么仔细的瞧过谁来,况且对方还是个男人家。把他的脸一遍一遍的瞧着,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拿来和那天赛马时候的他互一比较,一个人,两样心思。

“唉……”她由不住露出了轻轻的一声叹息。

也就是这声叹息,使得寇英杰心中一惊,他原是闭着眼睛,忽然睁开来。

当他目光接触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不是那个风火和尚向元,而是玉观音郭彩绫时,着实的大吃了一惊。

他身子显然的动了一下:“啊!是……你。”

玉小姐道:“不要说话!”

寇英杰顿时不再吭声。他以无比惊诧的神色,打量着眼前的玉小姐,内心冲动极了,因为他急于要找她,有太多的话要告诉她,偏偏目前又不是见面说话的时候。

郭彩绫道:“你伤很重,你还不能说话,暂时忍耐一下!”说着她那一双长长的秀眉皱了一下又道:“白天我来庙里,为我爹爹还愿,看见了你的马,就猜想你住在这里,果然没猜错,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养伤,你怎么会来皋兰?又是怎么受的伤?”

寇英杰张开嘴,只说了一声“我……”下面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郭彩绫道:“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你不要开口,只听我说就是了!”

寇英杰无可奈何的点了一下头。

郭彩绫道:“刚才你在睡梦中时,我已察看了你的脉搏呼吸情形,看样子你受了很重的内外伤,我虽然对你认识得并不清楚,却可以断定你不是一个坏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床前有一张木凳,她缓缓坐下来。“你只要听就是了,”她说:“我还有事,这个地方也不方便,我不能停留很久!”

寇英杰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她的话。

郭彩绫皱了一下眉,道:“那一天在秦州赛马的事,我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我不该用皮鞭子抽你,事后我很后悔。”她似乎很为难的才说了这几句话。

寇英杰一声不出,直直的用眼睛看着她。

郭彩绫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态很窘,咬了一下牙,她继续道:“也许你心里还在恨我,要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寇英杰仍然一动也不动,他只是用眼睛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的居心和诚意。他不再期望眼前说些什么,因为他要讲的话太多了,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得完的。

郭彩绫道:“你身着孝衣,听说还带着一口棺材,可是你亲人中有什么人故世了?”

寇英杰点了一下头,脸上带出难以刻划的表情。

郭彩绫道:“你是在送丧?”

寇英杰又点了一下头。

郭彩绫一怔道:“这么说,你死去的亲人是住在皋兰?”

寇英杰忽然睁圆了眼睛,他身子抖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急剧的喘息声音。

“你用不着激动,其实这些话你是用不着告诉我的,我只是觉得好奇才问你。”说着她默默点了一下头,道:“这么说起来,你的孝行可嘉!我倒是错怪了你。不过……有些地方,我实在还不了解你!等你的伤势好一点,能说话以后,再告诉我吧!现在,我必须要走了!”说完,她探手身侧,拿出了一个小小玉瓶,道:“我现在给你服一粒紫金丹,这是当年我爹爹亲手采集二十四种名贵药材,调炼成的。能治百病,尤其能补气血,大伤之后,服下更有神效,你先吃下一粒,必能使你元气早日恢复!”

药色澄黄,大小仅如梧桐子,却有浓重的异香扑鼻。

郭彩绫取出一粒,放置在他嘴里,忽然一怔,道:“我走了。”

言罢身形微晃,一缕轻烟般的已越出窗外,外面,月色甚好,可以看见她掠出的清晰影子。不过是起落之间,已自失去了她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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